“黄佥事神射！”赵恒伸出大拇指朝黄中晃了晃，嘴里高声称赞一声。
黄中也不答话，只冷哼一声，便又引弓搭箭，又一支箭矢飞出，刚刚靠岸的一艘小船中一名安南军小头目便中箭倒地。
“汉王卫！出！”赵恒手中刀高高举起向前一挥，身后令旗晃动，战鼓擂响。刚射出一支箭的黄中便听到身后军阵中一阵整齐但沉闷的脚步声响起，视线稍向后一瞄，正好看到盾牌遮掩下，一个个小方阵从大军中脱出。黄中久在军伍，打眼一看便知道一个小方阵便是一个百户所。
这些小方阵在阵前彼此靠拢，连成一条横龙般的阵势，举着盾牌在安南军的箭矢中前行，不时有箭矢从盾牌的缝隙中落入阵中，军阵里便偶尔响起一声冷哼。但阵势始终不乱，依然在箭雨中逆流而行。
黄中心中暗赞一声，汉王殿下于军阵一道果然能力超群。这汉王卫乃是汉王爷到了云南后刚刚组建，其中还有不少士卒乃是山中土人，没想到短短一年多的功夫，竟有这般声势！再对比一下自家广西都指挥使司的壮兵那令人咬牙切齿的军纪，黄中对汉王爷的敬仰之情愈发高涨起来。
关前河流中原本藏匿的小船不断从河岔中划出，冒着同样如雨的箭矢在北岸靠岸，船上的安南兵卒开始登陆，然后居然也结成了声势不小的军阵。一个身穿将领甲胄的矮个子正高举着腰刀不断呼喝，眼瞅着一个大约三百人的阵线在河边结成。
黄中眼睛微眯，手中弓再次拉满，一支冷箭骤乎射出，那大呼小叫的将领忽然便发出一声渗人的惨叫，捂着右眼倒了下去。
汉王卫出击，军阵中四个广东卫所的千户所同样依令而行，后军的弩兵不断将箭矢抛射到冷径关关头和关前河中的小船上，刀盾兵依然高举着盾牌，遮住军阵上方，跟在汉王卫的横阵后面，朝着冷径关进军。
似乎不过眨眼功夫，汉王卫先锋便和小河北岸的安南兵碰撞在了一起。此时敌我混杂，关头的安南兵也不再朝着汉王卫射箭，而将主要目标放在了汉王卫身后的广东卫所兵身上。汉王卫没了头顶的威胁，正好将所有精力放在了近前的安南兵身上。
赵恒已经离开了黄中身边，和自家汉王卫的兄弟站到了一起。手中刀斜向上高举，迎着冲锋而来的安南兵狠狠向下一挥！
汉王卫兵马便一起发出一声大喝，却并未如面前的安南兵一般，朝着对方对冲，反倒是军阵愈发紧密，脚下步伐变得小了些也更沉重了些，等安南兵的冲锋势头到达阵前，只听得最前面的刀盾兵一声大喝，同时身体微侧，盾牌扛在了肩上，身体微微下蹲，然后猛然向前一撞！
原本向前猛冲的安南兵就如同流水遇到了坚固的堤岸，冲锋的势头为之一停，正有反应快的安南兵执着手中兵刃寻找盾牌之间的缝隙，那缝隙中却如同遇到危险的黄蜂一般，忽然伸出了尖锐的毒刺！
刀盾兵身后的枪兵如同本能一般，见到身前的袍泽一顿一撞，便将手中长枪从前面人与人的缝隙之间、盾与盾的缝隙之间用力捅刺了出去，也不管是不是碰到了敌人的身体，只尽力前刺，然后收回，再跟着前面刀盾兵的步伐向前一步，再次捅刺、收回。紧跟着便向后退两步，而前面刀盾兵也如同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跟着退后两步，将刚才交战的一线让了出来。
安南兵的冲锋先是被汉王卫的盾墙所阻，几乎同时又遭到了长枪两次捅刺，最前面的一排士兵几乎人人挂彩，三成的倒霉蛋当场便送了性命。身后挤挤压压不断冲锋的安南兵冲势同样受阻，正要用力挤开最前面的人，却没想到汉王卫竟往后退了两步。这一下力气用到了空处，冲锋的阵线也变得混乱起来。更有不少倒霉的家伙埋头用力往前挤，脚下却被倒下的安南兵绊了一跤，结结实实摔在了汉王卫的脚下。
汉王卫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最前面的刀盾兵似乎脸上闪过了残忍的微笑，手中的盾牌忽然猛力向下一砸，顿时一阵惨叫便从汉王卫的脚下传来。
身后枪兵也不迟疑，手中长枪再次捅刺，温热的鲜血跟随拔出的枪锋喷出，给汉王卫最前方刀盾兵手中乌沉沉颜色的盾牌涂上了一层鲜红。
不断观察着战场局势的黄中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战场上两军结成军阵对战，套路基本上一样，先用弓箭抛射来几轮远程打击，然后军阵对冲。对冲时刀盾兵将盾牌作为军阵最后一道防线，枪兵从缝隙中将长枪刺出，之后便是比拼纪律和勇气的时候了。随着身边的人不断受伤甚至死亡，阵线变得稀疏，要么血勇之气迸发愈战愈勇，要么士气逐渐低落如丧家之犬惶然退去。
当然这只是最简单的军阵对冲之势，高明的将领能根据战场态势调动手中兵力，在军阵对战焦灼之际调拨其他力量比如骑兵忽然参与战斗，或者在对战时不断调整军阵形态和主要攻击方向，攻敌所必救、攻敌所薄弱，进而取得战争的胜利。
原本在黄中看来，汉王卫与安南兵军阵对峙相互攻伐一段时间，就该后面的广东卫压上了。这河流北岸乘小船登陆的安南兵马并不多，有一只生力军加入，在对阵人数上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很容易就能将安南兵逼到河里去。结果不过眨眼的功夫，汉王卫就用如同羚羊挂角一般的战术战法给黄中上了一课。
军阵对战中，冲锋容易、佯败却难，乱哄哄前进容易、军容整齐有序后退却难。本就是性命相搏的战场，军阵中的士卒很容易热血上头不管不顾，这样的人多了，军阵也就维持不住了。可偏偏汉王卫就在最容易热血上头的时候，整个军阵整齐划一后退了两步，就如同面对面角力的两人，一个凶猛前冲，另一个抵住对方的第一波攻势之后忽然受力后撤了，将卯足了劲儿冲锋的对手晃了一下，紧跟着便又是一波凶猛的反攻！
这种军阵对战的“小技巧”说起来简单，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难，但黄中这个在军伍中厮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却知道这里面的困难。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充分的训练那么简单，还要有严格到严苛的军纪、完整到毫末的传令、冷静到令人发指的个人理智……
而汉王卫成军明明还不到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