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墨镇狼虎·二

黄沙又被风吹起来，山谷里的小镇上燥热非常，就连地上的影子都好像被火烤过一样微微扭曲变形。

沙奉看着满脸笑容的负剑青年人朝自己走来，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感觉出不对劲来。

传奇志怪里的习武之人大多有些天赋异能，感应玄奇，甚至有着‘秋风未动蝉先觉’这样的说法，但沙奉知道在真实的武人身上并没有这种事。

他自幼习武，从未有过所谓的未知先觉，最多也就是因为常年锻炼，气血活络，感官比寻常人更加敏锐些。

可看着路明非向他走来时，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过去只有一次的经历，那时大家都穷，他家又因为他的父亲被野兽咬断了一条腿穷的格外厉害，闲时母亲就领着他们带着篮子去找野菜。

一时不知怎的主家白白弄到大几百斤的马肉来，传唤族里的人分肉，他跟着父亲去的晚，到祠堂时那些先领到肉的人有些已经开始煮了，大肉的香气逼得他踮起脚来闻。

可轮到他们父子去领肉时，他的父亲看到肉却脸色突变大骂族里不公，分给别人的是好肉分给他的是坏肉，骂完还没等分肉的反应过来，就拉着他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明明都是花白的肉，坏一点的肉又能怎么样？那时他们连烂肉臭肉都吃不到，还轮得到他们挑拣肉是什么肉吗？

他和曾是猎人的父亲吵架跑出来，到山谷里怄气，他那拄着拐杖的父亲跟着他的脚印地找到了他，躲几次抓几次，直到被带回家时他都没有办法。

‘不要胡闹。’

父亲喘着气，身子几乎要佝偻到拐杖上，还是用力端着语调平静地说。

那时他正烦恼，可是父亲突然回光返照般转身，嘴里大喊着说跑！沙奉被吓傻了，心头突然突突地猛跳，立马转身就跑，跑几步觉察出不对来，转头一看一个灰扑扑的豹子弓着身子蹲在血泊里，嘴上鲜红。

“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动！”

沙奉心头突突猛跳，突然怒吼起来。

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可是沙奉看着那个负剑的青年人走来时，却好像看见了过去的那只豹子，这么多年过去它好像终于找上门来，要过来再咬断他的咽喉。

青年人依然在走，不快也不慢，几个呼吸间就走到沙奉身前一丈之处。

沙奉突然大吼一声扑了过去！

这一扑有名唤做半边山，是草原那边传过来的摔跤技巧，沙奉曾经给草原的客人鞍前马后地侍奉了两个月，偷学到了这一招。

居然不动！

沙奉震惊地抬起眼来瞧着青年人，可是身体里突然冒出狠劲来，双腿扎马发力，仗着身材矮小伸手抓住青年的衣服再度调动全身力气，要把他从地上掀起来再摔下去！

地面被腥臊的体液淋湿，这个破锣嗓子的男人居然尿了出来，手上依然在使劲，一边滴滴答答着尿液一边搏命似的用力。

依然没有动静，他拼命地调动身体的力量，却没法推动这个青年人一步，这在这个镇上委实是一件稀罕的事。

先前被称作少主，身披白袍衣绣禽兽的年轻人脸上却带出点好奇来。

沙奉依然咬着牙。

沙奉的身体虽然矮小但并不轻，他练的桩功是他父亲教给他的铁马桩。

铁马桩练不出内力，但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身体只会这么一个桩法。

古早时族中靠着卖木头发了财，内部也普及过不知哪来的能够练出内力的桩法，可他咬着牙每天白天黑夜地往死里练都没用，死活练不出来，于是继续每天扎着铁马桩，他还在身上还绑了铁。

中原武功都要从桩功上打起基础，只有桩功练好，才能倚靠大地进行发力泄力，而半边山对付的正是这些高手。

半边山讲究的就是倚靠身力，若是出其不意把对手从地上拔起来，没了地力可以依靠，天下间绝大多数的高手都会在短时间内露出破绽来，因此把全身的重量、力量都凝聚到这么一扑里，就算是七八尺高的壮汉也不能抵御。

如今却连个六尺高的青年人给拦住了么？

青年人手抬了起来，矮小的破锣嗓子飞了出去，却被白袍的青年一把接住，轻轻放到地上。

“我叫沙平安，在这个镇子上也算小有资产，你是为了竞选护院来参加武比的吧？现在一般的护院每月三两银子，我每月额外多给你两斗米，要不要先来我这里？”

“少、少主，镇上的粮食运动要跟姑奶奶汇报...”

“谁说要动你们的粮食，我在京城里也领着俸禄，我难道不能自己付？”

白衣青年神色不悦。

“不，不是...”

“够了，我的事用不着别人来插嘴。”

沙平安结束了争论，再次望向了负剑的路明非。

“沙狼帮的少主沙平安？看看无妨。”

路明非回过神来说，他把手背到身后，金色的火焰如水般反复烧洗刚才触碰到沙奉衣服上的手（他突然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古人用尿液浆洗衣物的传闻），脸上的笑意没有消退，可是居然改了主意。

————

片刻前。

‘这家伙终于被热疯了？怎么突然扑过来？——他怎么尿裤子了！！’

路明非在脑子里对人工智能大惊小咋地接连吐槽，原本烧完衣服一击脱离，但如今又怕把破锣嗓子的衣服烧掉后尿液的蒸汽被吹到自己身上。

这破锣嗓子突然扑过来时他吓了一跳，连忙运转斗气，以为动作稍慢一点就要遭重，谁知道这具身体居然反应的比他还快，双脚不丁不八地站了个桩，醇厚的力量仿佛血液般汩汩流动自双腿上涌出，摆了个架子把破锣嗓子的攻势轻轻松松就化解掉。

‘您体内的火种源自七阶魔兽火蝎龙兽，天然携带斗宗等级的气息，但只有极端敏感到病态的人才能感受出来。这家伙灵感比较高，您方才打算动手时被察觉到了。’

‘只对极端敏感的人有用么？我还以为我觉醒了霸王色霸气什么的。’

路明非有些失望。

他撂下了沙奉，却听见身后沙家所谓的少主在对他发出邀请。

在听完所谓少主的话之后，路明非再度改变了他原本的‘打人然后到小镇的另一个势力上把这当作投名状邀功’的主意。

两斗米其实也没有多少，但能够让这位少主觉得这两斗米足以单独作为招揽条件提出的这个世界的环境，才令他感到好奇。

谁能比一国首都京城的人更了解这个世界?这种小镇子上能有第二个从京城归家的人么？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跟上了白袍，寡言少语俨然一副高手做派。

“不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