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山市心血管病医院夜晚几乎没有什么人,只剩几个值班护士还在熬灯打夜。楼道里的也黑漆漆的,有好几个灯泡都坏掉了,时不时就会闪。
林鲤和白淇泽问了一个值班护士林父的病房号,白淇泽询问林父的病情。护士说,林父现在已经心力衰竭,心肌严重缺血,咳嗽、头晕的症状也很严重,前几天刚从ICU里出来,只是暂时缓解,随时都有可能复发并且出现生命危险。
白淇泽带着林鲤找到林父所在的病房推门进去,林父坐在病床上,嘴里在说着什么,是在打电话。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对着电话那头小声嘀咕:“有人来了,先挂了。”他看见是女儿和白淇泽,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林爸,阿泽来了。”白淇泽坐在病床旁握住林父的手。
“阿泽,爸爸好久没看见你了,最近怎么都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爸爸怎么跟你说的?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知道不?”林父在白淇泽面前都以父亲自称,他早已爸白淇泽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俩的感情比白淇泽和他那远在外地的父亲要亲密多了。林父的脸色已经灰青发紫,很是不好看,一直在持续咳嗽。
“林爸,阿泽知道,我有照顾好自己的。倒是您,我高三学业繁忙,很久没来看您了,您怎么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呢?”白淇泽漆黑的双眼泛红,握着林父的手更紧了,他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他。
林父安抚地摸了摸白淇泽的头:“我的阿泽要好好的。”他又将另一旁的女儿搂在怀里:“我的鲤鲤也要好好的。”
林鲤忍不住放声大哭,眼泪掉了线一般砸在父亲的病床上,白色的床单被泪水染湿。
“爸,你能不能别离开我,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活,爸爸……”林鲤的声音沙哑颤抖,整个人接近崩溃。
长大后的白淇泽再也没有哭过,他是个坚强的孩子,自幼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爸妈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后来外公去世了,外婆也常年卧病不起,他只能独自一人生活,每天都很孤单。可今天听到护士说林父的病情,他整个人像一瞬坠入了深渊,他好不容易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父爱,可照顾了他六年的林爸现在就瘫痪般地躺在那里,与昔日教他念书、教他要善良,身体健壮的林爸判若两人。他一想到这里痛苦不堪,情绪彻底崩塌,将头埋在林爸的怀里无声地抽泣,像个孩子。
“鲤儿泽儿不哭,爸爸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他整理了一下身后的枕头,让自己的身体能有一个支撑点。
平日里,林爸最爱看爱国题材电视剧、书籍、电影和纪录片,他的骨子里透着满满的家国情怀,也常常用书籍和影视里的内容来教育林鲤和白淇泽,告诉他们即使生活在这个和平美好的时代,也永远不能忘记自己今日的幸福生活是我们的祖国用无数英雄的鲜血换来的。他告诉他们要永远铭记历史,要永远珍爱和平。
“这个故事是一封信,一位父亲写给女儿的信。”他的语速缓慢,说话有些费劲。“孩子们,听好喽。”
“致女儿书。
我不愿失去每一寸泥土
哪怕是泥土之上的每一粒灰尘
我不愿失去每一滴河水
哪怕是河床之上升腾的水气
我不愿失去任何
因为她属于我的祖国
就像我不愿意失去我生命的分分秒秒
因为我需要用来爱我的女儿
那么小晚,你要给我听好
流失家园就是流失我们的生命
流失爱情,流失光阴,流失每一朵花的开放
那么小晚,你要给我看牢
家园的篱笆需要扎紧
任何野狗都不能入内
我愿意用血和肉去拼杀
就算我被撕成碎片
也在所不惜,绝不退后半步
最后请用我的骨头,当作武器,砸向敌人!
再见,我深爱的亲人。
民族存亡关头,我等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身为子民,我须对得起我的祖国,对得起这苍茫而深爱着的故土大地,对得起我身上流着的每一滴热血。再见,我深深爱着的美丽而又支离破碎的世界。等到胜利那一天,你须在我坟前洒酒,坟后种花,以告慰我的灵魂。此时此刻,这个国家正全身长满了伤口,他就在这样的伤口中进进出出。
人走了,还会有谁记得?
四万万同胞记得!”
这位父亲是在民族存亡时刻为国牺牲的,他身不由己,在国家和家之间选择了国家,不得已向家人告别。而林父,他无法左右自己的生命和身体,只能在冰冷的病房里等待死神的降临。
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两个孩子心中盘旋。想把这样的苦涩吐掉,但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先有国,后才有家,你们每个人都生长在这片故土大地,你们有必要为它做出努力和奉献。我走后你们不会是一个人,还有亿万人和你们并肩作战,我希望你们的眼光不止停留在学校,在这个城市,而是整个世界。我希望你们游目八荒,海清海晏,生于盛世,长于盛世,而未来的盛世将由你们谱写。你们会在大格局里茁壮成长。”
“最后我还希望,你们会成为善良的人,为这个世界填满色彩。”
林鲤哭累了,逐渐平静下来听父亲的嘱咐。白淇泽手指轻颤,起身去给林父倒了一杯热水。
“爸爸,我记住了,您说的我都记住了,你放心。”
“阿泽,爸爸有事要单独跟你说。”林父笑容和蔼有爱。他小口小口地喝白淇泽给他倒的水。“鲤儿,你先出去。”
林鲤很听父亲的话,乖乖出了病房。
白淇泽再次坐回林父旁边,耐心等他说接下来的话。
“阿泽,你知道爸爸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吗?”
“是阿鲤。”白淇泽很清楚一位父亲心里的牵挂。
“你知道,阿泽。所以爸爸要跟你说的事就关于阿鲤。你是爸爸的孩子,她是爸爸从小带大的亲生女儿,作为父亲,我和其他的任何一位父亲都一样,我只想我的孩子过得平安健康快乐。要是我走了,她就真的只有你了。”林父长叹了一口气,“阿泽,你知道前段时间阿鲤刚得知我病重的时候,她跟我聊了什么吗?”
白淇泽不解,疑惑地看着林父。
“这孩子也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她说她喜欢泽哥哥。”
白淇泽无奈地笑:“爸,我知道,她从初一就开始问我能不能当她对象了。”
“阿泽,你怎么想?”
“爸,我把阿鲤当妹妹照顾,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您知道的。”
“嗯,我明白。阿泽,我要你好好照顾她,不管以什么身份,哥哥也好,家人也好。如果以后你们日久生情,成为恋人更好。我女儿,我最放心,也只放心交给你。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成为真正的家人何乐而不为呢?一定非常幸福。过了明年,高考完了,学业就轻松很多了,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培养感情。我是将死之人了,她妈妈有了新家,也不管她,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爸爸,我会考虑的,我答应您,我会好好照顾阿鲤的。”
“当然我没有要束缚你的意思,阿泽,还记得你初一刚来我们家里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吗?那时候我和你林妈带你去看医生,你好了又反复,恢复了又复发。我和你林妈担心得不行,算命先生什么的都找过了,他让我们搬个家,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对你的身体不好。我们没办法呀,就般去了北苑那边的老房子住,住了一个星期左右,你的病就好了,而且没有再反复。你知道爸不是封建迷信的人,但你的病确实好了。后来那位先生还说,你成年后到二十岁这两年遇到的女孩是不会有结果的,让你一定要避开,因为这是段孽缘。”
白淇泽大脑一片空白,林爸这番话让他想起了苏念恩。
可是他从来没遇到过让他这么喜欢的女孩。
“阿泽,这才是爸让你考虑和阿鲤未来的真正原因。你们两个都是成年的孩子了,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我不会左右你们的感情,阿泽,爸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留个心眼,现实是十分残酷的,你要学会权衡利弊,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了爸。”白淇泽沉默了几秒,“您早些休息,太晚了,我就先送阿鲤回学校了。”
白淇泽和林鲤喂林父吃了药,同他告别。
医院外的大路上。
“刚刚爸爸跟你说了什么?”林鲤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把她支开。
“既然都不让你听到了,你还问我。”
“你就跟我说嘛。”林鲤像是又要哭了,抓住他的袖子乞求。
白淇泽将她的手轻拿开:“别问了,回学校好好学习。”
后来几天白淇泽放学后照常接林鲤去医院看望林父,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连话都没力气说了,也耳鸣了,听不见两个孩子给他说话,只能无力地看着两个孩子流泪。
在他们去医院的第五天,林父抢救无效离世。
他走前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仿佛是在向生者展示,生命的终点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他的身体像是一座被风化的雕塑,静静躺在那里,只剩下冰冷的僵硬。
天上,又多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失去父亲后的林鲤,彻底变了一个人。她性情大变,变得爱发脾气,蛮不讲理,时不时就会对着白淇泽发疯,会因为他和别的女生说话交流和他吵架。她告诉别的人白淇泽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她的哥哥。其他时候还会抓着白淇泽大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
白淇泽带林鲤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了解情况后通过给她进行一些相关的检查,初步诊断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会演变为双相情感障碍,必须重视。
“她父亲离开是她受刺激最主要的原因,其他微小的原因我们还不清楚。但你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现在失去父亲,母亲也嫁人了,她身边的家人就只有你了,对吗?”
“是。”
“但是,她并没有把你当做正常的家人,而是想成为你的恋人,可你又你只把她当妹妹。”
“是的。”白淇泽一句一句回复医生的问题。
“现在医院里会给她进行药物治疗以及心理治疗,而她生活这边需要你来帮她了。”
“我该怎么帮?”
“你们成年了吗?”
“我十九,她十八,但我们都还在读高三。”
“她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学习,你在不影响你正常学习和生活的情况下多陪伴她。你说她现在把你当成了她的男朋友,与她从前的性格有关系吗?”
“我觉得应该是有的,因为她以前就早恋了,也失恋过很多次,所以现在就有一种她要把我绑在她身边的感觉。”
创伤,往往会催毁我们对于整个世界的安全假设。
“因为现在她的安全感只有你了,她的认知里只有你能够保护她。”
“您的意思是,顺从她的做法,在她面前承认这种关系是吗?”白淇泽有些不解,但大概了解了他该怎么做才能让林鲤的病情不越来越严重。
“是的,但是这样对你影响大吗?也不能为了家庭治疗而搅乱你正常生活。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就加入家庭治疗,调整她的行为认知。”
白淇泽想起了林父生前和他说的话。
他没办法做到放下林鲤不管,他是林鲤唯一的家人了。
“我接受。我会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尽快帮她从创伤中走出来的。”
“好。那就每一个月来复查一次,有什么情况我们到时候再调整治疗方案。”
白淇泽抓着林鲤的手臂出了医院。他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
“我送你回学校。”
林鲤不走,就这样愣在原地。
“那我送你回家。”
她还是不走。
他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他也不放心。可是去了学校他也没法正常生活。
他联系了林鲤的班主任,详细地说了这个情况。班主任说她会多多关心照顾林鲤,但是一定要在学校,一个人在家太危险,更何况白淇泽在另一个学校读高三,没有太多时间去管她。最终商量下来决定让她正常回学校上学,至于能学多少无所谓了,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就在寝室休息就行,多盯着她防止她做出极端的行为。
那他以后就得把林鲤当成他女朋友对待了。
他不能继续光明正大喜欢苏念恩了,否则林鲤那帮朋友知道,他不敢想象苏念恩会受到怎样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