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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沿着受伤驼鹿留下的踪迹,一路翻山追踪过去。
雪地上留下的血迹,时有时无。在一处山凹处,留下了驼鹿趴卧的痕迹,留下一滩已经冻结的血液。这个发现,让张三心里燃起了信心;这只驼鹿坚持不了多久了。追赶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五只野鸡,正在白桦林中嬉戏;又在山颠处看到一只狍子,蹦蹦跳跳的从不远处跑过。这两次都有很好的开枪机会,他都放弃了,他怕枪声惊动了那头受伤的驼鹿。
这头驼鹿,是他心底里依仗的希望。
很明显,狍子和野鸡并不能让他得到“猎王”的称号,但驼鹿却可以。只要没有人猎到驼鹿。
现在,他有些认同吉若提出的想法了;谁获得“猎王”的称号,谁就和吉娜好。
干脆利落,一次性解决这个难解的问题。
天色再次暗下来,仍旧没有看到驼鹿的影子。他只好停下追赶的脚步,宿营做饭。
张三四年前被父亲带到这里,第一次看到连绵千里、密不透风的林子,心里很是打怵,不敢进到林子里去,生怕里面钻出什么吃人的野兽。直到认识了和他一般大的吉若,带着他进到林子里几次,才消泯了心底里的恐惧。吉若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六、七岁时,就学着大人,拿着套子独自进山猎野兔、紫貂。因为他家与莫尚武有着比较远的亲属关系,八年前在他父亲酒后骑马儿摔断了腿后,他就跟着“猎王”莫尚武学习狩猎技艺。
是吉若拉着张三给莫尚武磕了三个头,算是拜了师,两人从此成了师兄弟。
张三的第一次狩猎,收获超过了预期。他在一条野兔的路径上布置了个套子,因为没有经验,他把套子布置的大了。这样的套子,会让野兔穿套而过,白忙乎一场。但事情并不是绝对的;一个肥壮的野兔正在觅食时,被一条紫貂盯上了,紫貂扑到野兔的身上死死咬住脖子,任受惊的野兔一路狂奔,径直钻到张三布置的套子里。一个套子,套到了两个猎物。
莫尚武对此的评价是:有些人,天生来就是个猎人,山神会护佑他的。
莫尚武明显对张三的有些偏爱,并没有让让吉若心生嫉妒之心,倒是兴奋的拍着他的肩膀,说:“瞧瞧,我没猜错吧!你是可以的。”
从此张三踏进这片山林里。
山林里的世界,是另一种世界,充满了种种不可预知的风险。它淬炼着人的意志,考验着人的警觉性,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酿成难以挽回的悲惨结果。渐渐的,张三沉溺于这种搏杀的境遇。用莫尚武的解释,就是人类从诞生那天开始,就是靠着狩猎,延续出一代又一代,千百万年来,这种与大自然搏杀的基因,已经深深刻在血液里,只要一有机会,它就会苏醒,唤起你来自祖先千万年的斗志。
张景云却不想看着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不停的向他泼着凉水,却不知从远古血脉里燃起的烈火,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是很难扑灭的。
第二天的天空刚一蒙蒙亮,被冻得浑身打颤的张三钻出“狍袋”,绕着三棵大树接连跑了十来圈,身体才舒缓开。
昨夜里,气温降得剧烈。
此刻的凌晨,太阳还未将群山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夜色里最冷的气流。张三呼出的空气,出口变成白雾,随风消散。他把装备快速的收拾一下,背在肩上,嘴里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继续沿着驼鹿留下的足迹,追踪下去。
干粮还好,居然还有些温度;这是他昨夜放在身边,靠着自己的体温,把它暖化的。今天他不想再笼火来烤干粮了,那样会耽误很多的时间。
那头驼鹿似乎知道有人在追赶,一直在不停是向前走,想要甩掉身后的尾随者。它所选择的道路,都是山高林密的地方,甚至走上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山顶。
就是在这片山顶上,张三终于看到了他的猎物;一头体型硕大、健壮,头上顶着接近两米的鹿角,正在雪中隅隅行走。它也看到了跟在身后不舍的捕猎者,回转头来,对着山上的张三长长的叫了一声。
“嗷嗷”的声响,在山谷里回荡着。
张三目视着山下的驼鹿,心头一阵兴奋;这两天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这头驼鹿,坚持不了多久了。
两相对峙的这一幕,就这样印在了张三的脑海里,像一张照相的底片,顽固的停留在记忆里。而后的岁月,不论是独自在岭北的冰天雪地里,还是在出山的火车上,甚至在一次和人厮打时,看到对方的眼睛时,他都想到了这一幕:白雪皑皑的山上,一个人,一头鹿,在相互的对视着。
那时,他对自己说,够了,转身回去吧!
只是此时,年轻的张三还未体会到岁月的磨砺,心里还需要一些欲望来填满平淡的岁月。就像眼下,他需要这头驼鹿。
距离太远了。张三放下枪,继续追赶。
中午的时候,他走得全身冒汗,摘下狗皮帽子都能感觉到头上的蒸汽,却在加快着脚步。
距驼鹿的距离,正在一米一米的缩短。
那头驼鹿,想要奔跑,甩掉身后的跟踪者,却扬不起蹄子,两天的奔走以及肋窝上的伤口,以及耗尽了它的体力。
张三看出了这一点,抓了两把雪吞了下去后,他在雪中奔跑起来,他不想再等到明天。这是一片开阔的林间,地下没有缠人的荆棘,只有膝盖深的大雪。
驼鹿看出了对手的执拗,也用最后的力气也开始奔跑,只是没有跑多远,它停了下来,不停的喘着粗气。
这个距离可以了。
张三甩下背包,单膝跪地,拉动枪栓,将子弹推上膛。只是这阵雪中的奔跑,让他气喘吁吁,枪口的准星,随着他的呼吸不停的颤动,无法聚焦。他猛的吸入一大口凉气,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再次瞄准。
一幕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头走投无路的驼鹿,不再企图逃跑,而是向着张三,扬着鹿角,像一面旗帜,愤怒的直直冲了过来。
这是始料未及的。张三一怔之后,稳住心神,对着迎面而来的旗帜,扣动扳机:一枪、两枪、三枪……
就在鹿角快要戳到他时,他猛地向左侧滚去,避开了这一击,看着这个庞然大物从身旁掠过。躺在雪地里的身体来不及站起,对着驼鹿的后方又开了一枪。只是这枪却打空了;从他身旁疾驰而过的驼鹿,已经栽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张三松了口气,伸手抹去脸上的雪,站了起来。好险啊!
驼鹿脖颈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他先将驼鹿的鼻子割了下来,放到背包里。这是猎人们最爱吃的美味,也是他猎到驼鹿的证据。至于驼鹿的剩下的肉,就只有回去后,领着猎人带着马匹再来背运回去了。
这样的猎绩,可以回去了。张三在心里算计了一下来时的地形山貌,知道直行向南走,是回家最近的路途。
一个时辰后,他翻过了一座山,开始越过一片沟塘。
沟塘里倒木纵横,荆棘丛生,冬天也不会落掉叶子的榆林松,遮住了天空。
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
张三心头一喜,他听出这声枪响,是鄂伦春猎民手中的“洋炮”发出来的。这要是吉若就好了,就可以两个人同乘一匹马,回到屯子里去了。
他快速的向着枪响的方向走过去。
还未走多远,他听到了熊的吼声,吼声愤怒,久久不息。
吼声过后,却再没有传来枪声。这让张三感觉到了其中隐藏的危机,他从背上拿过枪,打开保险,向着那里跑过去。
穿过一片荆棘丛,眼前的一幕,让他验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想;不是吉若,而是孟九山此刻正抱着三米多高一颗桦树的枝丫,用手中的匕首,挥舞着,企图驱赶紧追不舍的黑熊。
孟九山的一条腿上,正在不断的流出血来,在白桦树上,染成一道鲜红的印记。
血腥气味更是刺激了熊,它向后退了两步,似是要跑起来一跃而起,把孟九山扯下来。
张三不再犹豫,迅速把身体靠在树上,止住因奔跑引起的抖动。在熊刚刚跃起的瞬间,他接连扣动了两下扳机。
枪声再次打破深林里的沉静,子弹呼啸而至,击打在熊的后背上,这让跃起的熊,偏离的方向,重重的撞在桦树上,剧烈的晃动,把树上的孟九山甩了下来,摔倒在一同跌倒的熊身旁。
孟九山一个翻滚急速站了起来,退后两步看着“呼呼”喘着粗气的熊,从嘴角不断的涌出血来,泛着泡沫。他知道这头熊的肺部被击中了,它再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