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曾经我们位于驾校的老房子里,那主卧的门背后是一个专门挖出半格当作书橱的方正洞洞,里面曾放有很多父亲从小收藏的连环画,这些书本年纪比我还要大上许多。还有一整套《十万个为什么》,我没翻看多少知识,只记得里面有一章节描写美人鱼是会发出像人哭声的“娃娃鱼”,《十万个为什么》这套书籍其实也并不能解决生活中存在的所有问题,只是满足了书卷缺失年代那些求知人汹涌的好奇心。

后来这些书籍跟随我们搬到了新房子里,再后来父母离婚,我怕母亲不能珍视这些有年头的古董,就还给父亲珍藏,却忘记问这么多年,那些大约有四十多年岁的连环画现在可曾安好?我和父亲有一点很像,就是喜欢收藏古老的东西,我去洛阳游玩的时候,除了品尝当地著名的洛阳水席,还购买了当地手艺人裁剪的人物头像的窗花纸,真是剪得惟妙惟肖,将那些戏剧脸谱上的样貌诠释得活灵活现了。

再后来为了送我回z市来读书,西山的餐馆也因为当地客户签单太多导致账款回收问题渐渐影响了资金周转,母亲父亲先后回到z市来。回到家乡后,父母除了把挣到的钱用来装修房子,又没有什么理财观念,剩余的钱财都用来接盘了一个别人转让出来的酒家。那家饭店对门小区里的宽坝子,是我们小孩子的乐园。那时花坛上栽种着一排一串红,其花基部有少量的花蜜,据说这些花蜜原本是为了吸引蚂蚁之类的昆虫来传花粉用的,一不小心被熊孩子发现,引领了吸蜜风潮。

不远处的一家银行成天都关门闭户,我少时常怀疑这家银行明明占据了全z市最好的位置却不做生意,甚是可惜,后来长大才知道那是中国人民银行z市分行所在,确实是从来不对外营业。银行楼下总堆放着高高如山丘一样的沙土,我和几个哥哥最爱去玩,三哥哥酷爱挖沙洞,上面盖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苇席,再在苇席上轻轻撒些沙子掩盖——我们称之为“陷阱”的,然后他就骗我跑过去,一下就掉到那沙洞的埋伏里去了,被骗的人还没愣过神来,哥哥们却在一旁欢喜得拍手笑闹,小恶魔的玩笑便得逞了。现在三哥哥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正处于顽皮阶段,虽是可爱无比、童言无忌,但带小孩真的特别累人,天知道小孩子的世界为何从无困倦。过去的家庭都是夫妻二人拉扯孩子几个,日子也就跌跌撞撞度过了,现如今基本是独生子女,娇贵难养,竟然六七个大人要轮换着带才能稍稍歇一口气。

父母创业之路坎坷,家乡的环境又跟西山大不相同。为了给新开的餐馆吸引人气,父亲常常邀请各路亲熟来店上用餐造成宾客盈门的假象,但他忽略了餐馆区位不佳、人流量小、当地人均可支配收入刚够糊口等致命因素,导致餐馆定位错误。一方一俗,这使得他们在西山经营的经验在家乡变得百无一用。餐馆最烧钱处便是房租,又没有像以前在西山开高档酒楼而长期搭建的关系网,后来这家餐馆也赔了钱。跟着父亲从西山转战家乡的刘叔叔两口子还安慰父亲,准备不要已拖欠了半年的工钱跟父亲继续死扛,祈祷饭店能起死回生。然而思来想去,终究现实打败了幻想,将饭店关闭的那天,父亲看着多年积蓄投资到这里的心血化为乌有,只能苦笑着和“战友”们一一挥别。

而后父亲不甘,又和朋友去XZ考察,发现XZ生意氛围不错,就背着母亲借钱开歌舞厅,刚开始歌舞厅生意做得很好,来往的也都是那个地方的大人物们,连唱《向往神鹰》的歌手亚东也经常光顾。再后来遭遇骚乱,形势一下子就转变了,城里开始实行宵禁,城中各处小巷子根本不敢停车,否则随时面临被流民烧毁的危险,听说这都源自土著居民痛恨曾经的镇压所致。第三产业最怕局势不稳,过去每日均能进账三五千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生意一落千丈后为挺过那些艰难,父亲又继续向家人借钱,那时已达到入不敷出的边界,可情况并未得到好转,父亲和几个合伙的朋友只得止损关闭了歌舞厅。

但依着母亲的说法,是本来他俩进藏是做起了餐馆的老本行,但当地居民鲜有光顾生意的,XZ的春天又尤为寒冷,父亲想着再到城的另一端开一间歌舞厅看能否扭转形势,那地界儿本来位置不错,但酷爱打牌的几个合伙人每每到了打烊之后就围坐起来“玩升级”或者“炸金花”,牌艺不高的父亲非要把每天营业流水的分红输光才肯罢休,母亲忍无可忍都去掀过几次桌子,两口子为赌博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好话说尽,父亲又身处牌友众多的环境,总还是不免“手痒难耐”,意志力不强的他在那个只要肯拼搏就能出人头地的年代却没有长远规划,真是浪费了上天赐予的机遇。如若培养一些其他怡情养性的爱好,生活也会不那么容易虚无,诚然若要更进一步成为企业家会更累,享受生活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但创业容易守业难,当年就有许多人早早创业成功而陷入迷茫,最终误入歧途。

再回家乡后父亲又和别人开了一家电玩店,那时管控不严,城里出现了许多这样的场所,说是电玩,其实也摆着一些赌博机。这种店子里面常聚集一些待业青年或下班过来休闲的人,也正因为当时的国家内忧外患百废待兴,没得像现在的年轻人有许多消遣方式,便稍有不慎就深陷赌博机的泥沼不得挣脱。当时母亲既要白天在外上班晚上又要回家照顾我,时常奇怪是不是父亲的店又有亏损,偶尔去问店员才知店上每日流水颇丰,但父亲居然拿着钱跑去别家玩游戏机,说是在自家机器上赌钱不刺激,气得母亲觉得父亲简直无药可救。

每每因为此事吵架,陆家的姊妹就来“搅浑水”似的护短起来,甚至有一次父母为钱财争吵,母亲坐在客厅棕色的皮沙发上,父亲对她猛扇耳光,当时吓得我胆战心惊去扯座机要报警,后来父亲走掉,母亲一夜无言。等到初一早上,父亲又打电话来道歉,母亲不肯接听,我难过得跪在母亲面前止不住眼泪求她原谅父亲。我告诉母亲的家人们,因为阿姨们都各自成家,又一直都知道父母争吵不断,便都麻木了,那会儿的社会也都是更偏向劝和不劝分。

川人中每一位都是铁血的铮铮汉子,但又由于具有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特色,这里的女人若是有娘家撑腰,就更加不怕婆家给气受,在我们城里就更加难得遇到家暴问题,但借酒意耍酒疯的除外。父亲的一位友人相貌好、衣品高,许多女孩子都朝他蜂拥而至。但他虽未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却不乏在年轻气盛时偶尔脾气火爆对妻子展现全武行。有一回他酒后气血上头,失手误伤妻子,父亲半夜接到电话便匆匆赶去帮忙,那时他尚未醒酒,还将平日里对父亲的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她妻子娘家来人立刻将她送到医院,虽是轻伤,但终归是伤及眉骨,生怕破相。想来那阿姨又气又怕,一大清早,父亲便陪同这悔恨不已的兄弟提着补品上门来负荆请罪。这位叔叔酒醒后先是认错安慰了妻子以后表示尊重对方的任何决定,但也请她念在俩人多年的情谊之下能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我想那阿姨当下虽未表态,但也是没法子被架到火上烤的程度,通过此事我母亲结识了这位阿姨,后续阿姨又遇到原谅这位丈夫后他又重犯酒瘾导致的家庭矛盾时,母亲还对这阿姨提供了临时的庇护所——那就是正好我在外地读书期间,阿姨一直在我的小屋里常住。

那时周边离婚示例少,娘家婆家都叫母亲忍,从此我便很少见父母说话,父亲还是贪玩习性不改。甚至一度,我对父亲的感情也淡了下来。有一年父亲扭伤了腿,不愿回家休养,便一直在姑妈婆家兄弟的茶铺子里居住,白日里看别人打牌,晚上便一日一日看电视消磨时光。那家茶铺离我外公外婆家很近,但我就算天天在外公外婆处居住,也想不起来去探望他,唯一要去找他的时候便是母亲给我布置任务去朝父亲索要生活费。父亲每每见我去了,就既开心又伤心,现下回想起来还会对自己的冷漠胆寒。

后来我长大了,便渐渐明白,人一定要有一些自己的爱好,或者读书看报,或是运动健身,否则沾染了赌习,真是害的一个家庭鸡犬不宁。而且经过科学研究,低油低盐的食物、适当的运动健身都能让人的荷尔蒙往好的方向一天天进步,再坚持一点点时间,就像脱敏一样,很快就能见到生活变好的效果,然后许多人都倒在了微笑曲线那快要扬起的“勾”之前。后来父亲在工地上伤了腰,一路从康定回来的路上都无法坐卧,回到家乡母亲又疲于奔波生活无暇照料,一天天的疼痛和疏离使得他们夫妻之间更有嫌隙,冷战便一发不可收拾。

说回自从生意失败后,父母回川稍作整顿,忽然父亲远在西山结交的好友——我的赵爸爸主动联系了他,因赵爸爸是当地银行人员,基于对父亲的信任想拉他一把,说单位下属餐馆无人打理,优惠条件是让父亲先拿去经营,等赚钱以后再付房租,父亲欣然前往。但后来发现经过几年的离别后西山餐饮市场已大不如前,餐馆生意还是惨淡,在临别之际,赵爸爸竭尽所能说想再帮父亲重振旗鼓,让他向下属银行申请些贷款再开一家规模更大的餐馆,但父亲后来婉拒了,想着若是生意不景气于他而言也就最多不过流离回乡,但他不想因此连累给他作保的赵爸爸。可见过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如此坚固,人性也很淳朴。

到了大约二十年前,赵爸爸还带着女儿来四川游玩,妹妹善作国画,拜了很厉害的先生为师,还附赠了许多长幅画作给我家。妹妹一直很瘦,据她说家里养了猫,她每日吃食还不如猫咪的胃口大呐。所以像我这些空有一颗减肥之心,但又无自律的嘴的人儿,真真羡慕不已。赵爸爸爱女儿甚过一切,听说妹妹当年去天津读书,赵爸爸恁是想方设法去陪读三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不假。后来听说妹妹因绘画不错,现在留在杭州做设计师工作,发展前景甚好。

两年前初夏,赵爸爸携夫人来四川游玩,我才听说如今的赵爸爸已经成为名头响彻一方的书画名人。身为国家级美术师的他,当过兵扛过枪,人品绝对好的没话说,他夫人关阿姨随时脸上都是笑盈盈,可见与赵爸爸互相扶持几十年还是很幸福的。唯一令关阿姨吐槽的就是,赵爸爸做事太忘我、钻研,以致于每次去逛超市时都直奔目标物而去,全然忘了身边还跟着关阿姨,等一回头才想起又急忙找人,真是萌到极致了。

他家布置得亦不像是住人的温馨小居,倒像是一间专业画室。这回他们过来游玩,是准备从四川一路南下去往贵州和云南的,在欣赏山水之余又能叙旧一番,岂不乐哉!因在z市还有当年他们熟识的许多故人,大家虽多年未见但都并不生分,友谊长存。他们一路旅行,在登顶青城山途中,关阿姨突然变出旗袍衣衫换上后在戏台上走秀,那身段那一举手一投足间真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画面美的都叫人挪不开眼,一瞬间又叫青山绿水失了颜色。

父亲在这次赵爸爸的旅途中倒捡了便宜,商量着一定要拜赵爸爸为师习字作画陶冶情操,还为此举行了隆重的拜师仪式,而我对这事儿表示不置可否。父亲是有作画功底的,但过去他更擅长素描,国画方面的水平早不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赵爸爸对我讲,北方人拜师不仅讲究颇深,还需要言出必行。如果收下父亲拜帖,便一定要倾囊相授,方不负始终。故而师徒之谊,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能得师傅真传的徒儿不说日后能出人头地,也不枉学得这一身真功夫。但我私心担心父亲现在工作时间有限,又天天牌瘾发作无法自律,分身乏术的他如何向老师交出作业,所以还讨论起他千万不要勉强,否则被逐出师门可如何是好。父亲信誓旦旦,我也只好相信他这次罢。此后偶尔问起画作进展,果然如我所料,我父竟还未购买笔墨纸砚,便更不能有所挥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