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8年11月,小雪节气过后,北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北方的雪来势迅猛,自午后起,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停在傍晚时分。天与地的界线逐渐变得模糊,整个世界纤尘不染,晶莹剔透。
天色渐暗,道路两旁路灯昏黄,似萤火虫发出的光,点亮白雪皑皑的黑夜。
悍马车奔驰在无人的街道上,硕大的车轮飞速碾压积雪,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咆哮的北风呼呼震响车窗玻璃。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蜷缩成黑色毛球,侧身靠着车门,手指在水雾朦胧的玻璃上画图。
“我说,这两天你微博那事闹得挺厉害。”正在开车的舒杭是个穿棒球衫的高大肌肉男,留着利索的小平头,时不时地瞥妮娜两眼,“妮娜大大的脾气一如既往的火暴。”
“我已经很收敛了好不好?是那群‘黑粉’阴魂不散,从去年骂到今年,我又不是活菩萨,凭啥要善解人意,凭啥强迫自己去理解他们?”
舒杭长叹了声,说:“就你这脾气,做你的编辑真要提心吊胆。”
“我呸。”妮娜原本看着窗外发呆,听他发言,前段时间承受不良评论的火气全数涌上心头,怒气值爆表,“你评评理,我写的全是大女主文,哪个男主不是被虐得肝肠寸断?那些‘黑粉’居然说我的女主很卑微,非得男的断手断脚死翘翘了才解恨吗?”
男人努力憋笑,问道:“所以你就发千字长文,一个脏字不带把人骂得面目全非?”
“你这话什么意思?”妮娜眼角微微眯起,危险加倍,“你是想说我做错了吗?”
她有一双澄亮清透的猫儿眼,一米五五的娇小身形搭配萝莉范十足的童颜,即使已过二十四岁,出门依旧经常会被人误认是高中生。
“不敢。”舒杭默默咽下口水,不敢接话,害怕地竖起大拇指,“我的意思是,干得漂亮。”
“算你识相。”她轻哼了一声,重新回到双手抱膝的姿势,“天黑了,你开快一点儿。”
“急什么,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妮娜一巴掌狠扇过去,无奈这货满身腱子肉不痛不痒。反作用力震痛掌心,她龇牙咧嘴地呼痛,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一点,肥嘟嘟的全是肉,哪像现在打都打不动。”
舒杭憨憨傻乐道:“你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不开口‘美轮美奂’,一开口全是‘梦幻’。”
“你想被削啊?”
体形硕大的男人硬生生挨下几掌,一边哀号着侧身躲闪,一边说:“别别,有话好说,别动手,我开车啊……”
悍马车沿着郊区大道拐进延绵山路,车灯灼目刺眼,照亮白雪皑皑的山道,零星雪瓣点缀夜空,两侧枯萎的大树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时不时坠下几拨积雪。
“胖虎,我想吃玉米。”妮娜饿得头晕眼花,戳了戳舒杭的粗胳膊。
“刚在市区你不说,这荒山野岭,我去哪里给你弄玉米?”
她歪倒靠着车门,绘声绘色地描述:“烤的那种,刚出炉的,热乎的,一口咬下去甜糯粘牙。”
“咕噜!”
舒杭听着也饿了,肚子叫个不停。
“话说,我就这么厚脸皮地跟来,你大爷爷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会。”妮娜随手摆弄着头上那顶夸张的雪地帽,标志性的雾蓝色长鬈发披肩,笑起来大眼睛眯成弯月,“就你出国那几年,他时常把你挂在嘴边念叨,说起你这个小胖子就眉开眼笑。”
舒杭轻轻拨弄手腕上的佛珠,说:“感恩他老人家还记得我,阿弥陀佛。”
妮娜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月,你家的猫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寄放在我表哥的宠物医院。”
“修远哥哥?”
舒杭点头,若有所思地目视前方,喃喃道:“我大概得等到下辈子,才能成为他那样的男人。”
“别想了,你下下辈子还是‘猪杭’。”
舒杭牙根咬得嚯嚯响,恶狠狠地说:“下辈子我当你爹,看我怎么管教你。”
妮娜一个凛冽的眼神扫过去,阴风阵阵。
舒杭秒认输,说:“我错了。”
自小学时,被人欺负的小胖子舒杭受“女侠”妮娜鼎力相救,从此他甘愿当她的小跟班,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男女之间大多没有纯友谊,但他们之间属于即使躺在一张床上也不会产生任何遐想的铁关系。
按妮娜的话说,舒杭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喜欢猫,喜欢收集车,喜欢一个人窝在屋里没日没夜地拼模型。
他对男女关系反应迟钝,女人对他而言,还不如拼装模型有意思。
朱妮娜的亲爷爷在她高中时去世,自那之后,大爷爷替离世的弟弟承担起长辈责任,一直以来对妮娜疼爱有加。
每年11月,北城初雪前后,妮娜只要没有繁重的工作安排都会去深山豪宅赖上一段时间,娇小可爱嘴又甜的姑娘自称“气氛组组长”,平时不苟言笑的老人总会被她三言两语逗乐,自然也对她生出几分偏爱。
车子绕过蜿蜒山路,很快开到半山腰的老宅。中式建筑古色古香,地处深山老林,颇有几分隐于市的世外桃源之感。
朱老爷子听闻妮娜要来,很早便在门口等候。他满头银发,白须飘逸,冷风中脸颊泛红,显得神采奕奕。
“大爷爷!”
妮娜远远见到他的身影,车还未停稳就蹦下来,外套都来不及穿,只穿着跟舒杭同款的白色卫衣。
她戴着帽子,跳起来像个冰雪小精灵,飞奔过去扑进朱老爷子的怀里,撒娇道:“我想死您了。”
“个子小力气大,我要不是身子骨硬朗,早被你给撞飞了。”
闻言,妮娜嘴角咧到后脑勺,抱着老人又是一通撒娇。
直到舒杭下车走到她身后,她才转而给大爷爷介绍肌肉结实的彪形大汉:“舒杭。就是小时候跟我一起玩的胖虎,他非要死乞白赖跟来,说想看看您。”
“爷爷好。”舒杭送上事先备好的高级人参,“一点小心意,希望您喜欢。”
“费心了。”等撑伞的司机接过东西,朱老爷子昂头打量身形魁梧的舒杭,“长大不少,人也结实了,不错。”
“我不请自来,还请您见谅。”
“妮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随时欢迎。”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随后闲聊几句。
妮娜四处打量,没看见那抹亭亭玉立的身影,她好奇同她关系亲密的表姐孟静姝居然没出现。
“静姝姐姐呢?”
“哦,她下山买点东西。”朱老爷子暗自琢磨,看向黑漆漆的山路,“估计要回来了。”
妮娜难掩讶异,问:“姐姐会开车?”
“不会。”朱老爷子挑起白眉,神秘一笑,“有人开车,她只管坐。”
妮娜还想继续追问,隐隐听见山间传来一阵沉闷的引擎声。没多久,两束耀眼的车头大灯照过来,车子稳稳停在几米之外。
副驾驶的门先行打开,她看见平日性子温吞的表姐下车。
女人身形偏瘦,细腰长腿,即使裹着厚重的白色棉袄依然难掩窈窕曲线。
静姝算是妮娜自小的学习模范,品学兼优,温柔善良,只比妮娜大一岁,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
她怀里抱着一捧用纸包好的香水百合,下车后也没急着走,伫立在车前,笑着望向驾驶位。
这时,朱老爷子开口:“妮娜。”
“嗯?”
“我给静姝寻了门好亲事,你也帮着撮合撮合……”
大爷爷后面说的话,妮娜一个字都没听见,因为车上突然下来一个男人。
他自风雪中现身,车灯直直打在他的身上,宛如给他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高挑颀长的身影宛如一棵青葱柏树,纯白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黑色长大衣,遮不住那双夸张的大长腿。
那张标志性的娃娃脸褪去些许青涩,本就出众的五官轮廓越发深邃,他假模假样地戴着银白色细框眼镜,多了几分精英范的雅痞气质,妥妥的斯文败类。
妮娜的心跳逐渐不稳,发狂似的持续震碎胸腔。
“怎么样,你爷爷眼光不错吧?”朱老爷子见她目不转睛的,得意扬扬地询问。
她沉默不语,那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有错愕,有惊慌,更多的是道不明的情绪,脑子持续发胀,耳边反复回响老人刚才说的话。
“他是谁啊?”她小声问。
“牧洲,我以前老战友的孙子。”朱老爷子摸了摸长须,满意地打量前方那一对璧人,“他说要来北城开分公司,前两天来山上看望我,我就留他在这里住到我生日,正好多点机会跟你表姐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
呵。
妮娜差点骂出声来。
这个男人,欺负她就算了,居然敢有脸到她家里来,还妄想染指她最喜欢的表姐。
所谓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自己闯进来。
妮娜满眼狠意,揪着舒杭的衣角暗暗立誓。
绝对不会放过他。
02
舒杭回车上拿了外套,好心替妮娜披上,见她纹丝不动,凶神恶煞地注视前方,颇有几分狠劲。
“咋啦,玩木头人啊?”
妮娜深深合眼,努力在混沌不堪的思绪里寻回几分理智。她抬头看舒杭,面带微笑地喊了一声:“胖虎。”
“干啥?”
“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咳……”他盯着她毛骨悚然的笑,头皮持续发麻,“兄弟,有事说事,别整这些惊悚台词。”
“我问你,如果有人欺负你朋友,你愿不愿意替她报仇?”
“那是必然。”
“行。”妮娜挺直腰板,觉得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这话远比恐怖片还瘆人,舒杭整个呆住,回道:“我每逢初一和十五吃斋念佛就为了多活几年,你想要我命就直说,何必来这一出。”
“闭嘴。”妮娜稍一晃神,车前的两人火速逼近,无奈之下她只能威逼利诱,小声说,“让你假冒一下又不是来真的,等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限量版我都给你买,绝无二话。”
舒杭还在生与死的边界线反复横跳,憨憨摸头,疑惑地开口:“娜娜。”
“搂着我。”
“哈?”
她急吼吼地催他:“快点,就像平时那样。”
“哦。”
舒杭学着平时两人嬉闹那样上来一个精准锁喉,瘦小的妮娜差点被他的大粗臂勒死,脸色煞白地用力拍打两下。
“你要死啊?”她压低骂腔,细细出声,“肩膀。”
舒杭没真的把妮娜说的话当回事,脸上笑呵呵的,听话地搂住她的肩。
妮娜足够娇小,他足够强壮,瞧着莫名很搭。
倏地,寒风四起,天空又飘起了小雪,似被扯碎的棉絮在空中翩翩起舞。
晶莹的雪花落在镜片上,牧洲没急着擦拭,就着模糊不清的视野朝着他认为的梦境走去。
静姝叫了他两声,他没听见,妮娜的轮廓在瞳孔中越发清晰,缠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强有力地撞碎呼吸。
牧洲故作镇定地走到妮娜身前,克制地停在一米之外。
他是那种自带少年气的男人,皮肤白皙,桃花眼明澈干净,唇瓣很软,淡淡的粉,咬狠了会沾染一抹嗜血般的嫣红。
不要问妮娜为什么会知道。
她之前咬过,不仅如此,她甚至连跟他接吻时他那炽热的体温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明明想忘记,却不小心越忘越深刻,真是活见鬼。
“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准备吃晚饭。”朱老爷子热络地拍拍牧洲的胳膊,笑着问,“北城冷吧?”
“还行,能接受。”
牧洲顺话回应,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妮娜的脸,以及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还有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
朱老爷子见他魂不守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疑惑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妮娜冷言冷语地回道。
牧洲沉沉看她两秒,微笑拆台,说:“我们之前在江南见过,对吧,妮娜?”
“还有这回事?”
朱老爷子略显讶异,向妮娜眼神询问。
妮娜原想装两下,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大嘴巴”。她憋一肚子气无处撒,郁郁寡欢地解释:“他是南南老公的朋友,就见过一面,不熟。”
牧洲没吱声,眸光深沉地看她。
“以前不熟,以后慢慢就熟了,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一家人。”朱老爷子说。
“大爷爷,您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了双眼,”妮娜心急如焚地控诉,“像他这种人……”
“娜娜,”朱老爷子不悦地打断她,“牧洲是我的客人,你对人家客气一点。”
“我……”
妮娜不敢出言反驳,只敢暗戳戳地瞪牧洲。
朱老爷子瞥了眼在牧洲身后安静看戏的外孙女,静姝自小体弱多病,少言寡语,是那种喜欢缩在角落里画画的文静性子,平时也鲜跟异性接触。
牧洲来了之后,成年男女相处自然,郎才女貌倒也合适。
“先进去,吃饭时再聊。”朱老爷子摆摆手,召唤众人。
妮娜当着牧洲的面亲昵地勾住舒杭的胳膊,用撒娇的口吻说:“猪猪,我们走吧,妮娜饿了。”
舒杭鸡皮疙瘩翻涌,只觉恶心想吐。低头看到她警告的眼神,他颤着嗓子甜腻腻地说:“好的,宝贝。”
妮娜头皮炸开,顿时神志不清。
见两人手挽手甜甜蜜蜜地往里走,朱老爷子面露尴尬之色,边走边跟司机感慨,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腻歪了。
牧洲停留在原地,伸手摘下眼镜,看着妮娜娇小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很可爱对吧?”静姝侧头,语气轻轻的。
“嗯?”他愣住。
“妮娜。”
牧洲笑而不语。
静姝一针见血地说:“你从刚才到现在目光一直都没离开过她,难得见你这么专注。”
“我之前干了些浑蛋事。”
他停顿了下,苦涩地笑了笑,继续说:“她应该很讨厌我。”
“讨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她记住。”静姝低头看着怀里的香水百合,眼神逐渐涣散,“有时候连讨厌都没有,才是真的可怜。”
“白月光?”牧洲问话直接。
“进去吧,”静姝淡然一笑,“你的朱砂痣都有新的宝贝了。”
妮娜离开后,牧洲独自在漫天大雪中抽了支烟。
其实下车那瞬,他一眼便瞧见了朱老爷子身边的女人,她穿纯色卫衣戴白色雪帽,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傲骄样。
他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不可置信地停步两秒。
静姝见他神情怪异,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
牧洲微笑,平静地移开视线,转身朝后,去后备厢拿在超市买的东西。
他依然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幻觉,毕竟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有时候在公司,他听见妮娜在叫自己,回身却只有静默的空气。
有时候在梦里,她娇得跟小奶猫似的抱着他亲吻,依偎在他身边。
连他自己都纳闷,他们之间横竖不过两晚,她是如何无孔不入地穿透进他的生活,诱得他彻夜难眠的?
“牧洲哥哥……”
纯白天地之间,虚无缥缈梦境。
牧洲戴上眼镜,仰头吐了一口烟圈,不知想起什么,唇角笑意加深。
打火机跳跃热源,烟草静静燃烧,白雾缭绕指尖。
我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将该死的幻境变为现实。
小冬瓜,我找到你了。
03
妮娜在老宅拥有自己的房间,在二楼,长廊的尽头,斜对面是表姐的房间。
舒杭的房间安排在妮娜的隔壁,方便她无聊时可以跑去他房间撒泼打滚,顺便指挥他干活。
北方室内暖气很足,妮娜回房后第一时间脱下厚重的棉袄,换上之前留在这里的长睡袍——粉色的垂耳朵兔子。她个子矮,均码的睡袍下摆盖过脚脖子,娇小身子蜷缩在里头,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乍一看略带喜感。
“咚咚!”
她套着毛茸茸的棉拖鞋,敲响斜对面的门。
屋内一片寂静。
她不死心,继续敲了两下,喊道:“静姝姐姐你在里面吗?我是妮娜。”
等了半晌,似乎真的没人。
她暗自琢磨表姐是不是已经提前下楼,身子一转,刚想去找舒杭,谁知身后的木门突然打开。
“静……”
妮娜满眼笑意僵住,刺骨的冷空气瞬间凝结。
牧洲刚换上白衬衣,扣子扣到一半,听见她的声音火急火燎跑来开门,胸前暴露的肌肤白皙细腻,宛如剥壳鸡蛋般吹弹可破。
妮娜呆滞几秒,目光缓慢下移,瞥过那隐隐若现的腹肌轮廓。她之前摸过,手感奇好。
“静姝搬去楼下的房间了。”男人话音带笑,在她幽暗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系好衣扣,“这间屋子现在我住。”
“哦。”
妮娜经他提醒,倏然察觉自己刚才的失态,也不知在气他还是气自己,脸颊泛起浅浅红晕,耳朵都红了,仰头同他对视。
“看我做什么?”他微微勾唇。
“臭男人,别说我没警告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静姝姐姐那么好,十个你都配不上她。”
男人低声笑,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闪烁奇异光泽。他盯着她似猫眼清亮的黑瞳,思绪片刻恍惚。
“你笑什么?”
妮娜心头发虚,看他嘚瑟就来气。
“我……”牧洲外表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在疯狂颤动,活了三十年,从没如此紧张过。
“嘎吱!”
对面的门开得及时,正好截住他的后话。
牧洲抬眼看去,眸色沉落,抿了抿唇角。
妮娜回身,见着露出标准憨笑的舒杭,坏心思一跃而起,一个熊抱飞扑上去。
舒杭也会来事,第一时间没推开她,任她蹦到身上,挂成“树袋熊”。
“小猪猪,我好想你。”
说完,妮娜甜腻腻地笑,低头埋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要敢穿帮,你就完了。”
舒杭嘴角隐隐抽搐,害怕地咽下口水。
“我们妮娜宝宝是不是饿了?”
说完,他感觉自己要吐了。
“是的。”
妮娜也快不行了。
“走,哥哥带你下楼吃好吃的。”
闻言,妮娜马上从舒杭身上下来。
两人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又黏在一起蹦蹦跳跳地走过长廊。
牧洲冰冷的眸光一路目送而去,胸口堵得跟什么似的。
他垂眼笑了下,轻轻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
“活该”两字,送给自己。
舒杭带着妮娜拐过长廊,确定身后无人,长长舒了口气,正想为自己刚才出色不做作的表现邀功,下一秒忍不住仰天哀号。
“别,别揪了,我耳朵要没了。”
“哥哥?”妮娜揪他耳朵还不解气,上来就是两脚,“我好歹大你半岁,给点阳光你就上天是吧?”
“哎哟,这不是演戏嘛。”
“你演的什么破戏,烂死了。”
舒杭心里苦,小声说:“姐姐,我就一纯情男生,啥也不会。”
“呸。”
他强壮魁梧,可胆子特别小,尤其对这位祖宗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挨揍还是挨揍。
两人嬉闹打闹的这幕恰好被上楼的静姝撞见,她没出声,躲在转角处笑盈盈地看戏。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才迎面瞧见静静听墙脚的静姝。
妮娜跟舒杭相视一望。
“静姝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老爷子让我上来喊你们吃饭。”
“好。”妮娜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
静姝微微浅笑,满眼真挚地说:“没有。”
妮娜暗自松了口气,那就好,没穿帮。
“我去看看今晚有啥好吃的。”
她一蹦三跳下楼,后背挂着的长耳朵兔子在空中起伏。
舒杭紧跟在她后头,路过静姝时,女人突然出声叫住他。
他停下,侧身面对静姝,笑容纯净。
“静姝姐。”
静姝眼睫垂落,五官清秀,文艺女的气质淡如菊,情绪波动不大,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你最近见过你表哥吗?”
“修远哥?”舒杭愣了下。
“嗯……”她睫毛颤得格外厉害,紧张之情溢于言表,“昨天我送猫去他的宠物医院,可他实在太忙了,所以没见着面。”
“哦。”舒杭生来就对男女之事迟钝,可经常听见醉酒的表哥提及她的名字,他再傻也知道此事不寻常,“姐姐是有话让我带给他?”
“没有。”静姝语气淡然地否定,换上轻松的笑容,“你快去吃饭吧。”
老宅平时鲜有人来,突然变得这么热闹,朱老爷子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他坐主位,四个晚辈分居两边,左侧是牧洲和静姝,右侧是妮娜跟舒杭。
好巧不巧,妮娜的正对面就是某个穿白衬衣戴眼镜的男人,他坐着都高出她一截,用俯视的角度看人,多少有点侮辱她的身高。
她打小就是爱憎分明的野性子,所以当她看向安静喝汤的静姝姐姐时,情不自禁地展露笑颜,然后视线冷不丁朝旁边移动,笑脸一垮,不加掩饰地横眉怒目,嘴里的排骨嚼得“咔咔”响。
静姝瞧见她那张疾恶如仇的脸,抿唇轻笑,故意火上浇油,当着她的面给牧洲夹菜。
“啪!”
妮娜手里的筷子应声掉落,眼神冷得跟冰刀似的,恨不得跳上餐桌扑过去挠花那家伙伪善的脸。
舒杭傻呵呵地笑着问她:“咋啦,筷子都握不住啊?”
妮娜悠悠转头,舒杭接收到警告,默默低头吃饭。
“李婶,拿双干净的筷子来。”
说完,朱老爷子又让李婶多拿了几个酒杯,招呼桌上的小辈们陪他喝点。
舒杭跟静姝滴酒不沾,妮娜虽喝不惯白酒,可还是硬着头皮陪着灌了两杯。
妮娜都快一年没去过酒吧了,平时也就在家里喝两罐啤酒,酒量退了不止一点点,此时胸口火烧火燎,头皮直发麻。
第三杯下肚,后劲慢慢上头,她脸颊绯红,两手托腮,眼皮半搭,时不时打个醉醺醺的酒嗝。
“牧洲,咱爷俩来喝一杯。”
老爷子心情愉快,拉着牧洲谈天说地,一连干了几杯,满面红光,说话眉飞色舞。
“我记得那年,我是不远万里跑去江南当兵,你爷爷是我的队长,那时候他可神气了,十项全能,队里没人不羡慕他。后来我们各奔东西,我回去过几次,他也坐绿皮火车来北城看过我,他酒量好,千杯不醉,你比他可差远了。”
牧洲低眼赔笑,说:“您说得对。”
“你这次能来北城我很开心,你放心,不管你想创业还是干什么,爷爷无条件支持你,人脉、资金要多少我都有,也算是报答当年你爷爷对我的恩情。”
男人沉默片刻,刚想婉言拒绝,忽而听见桌对面传来一阵冷哼。
妮娜自认为哼声细弱似无,实则声大如雷。
“臭男人,我诅咒你喝水呛到,吃菜噎到……”
她两片嘴唇轻盈碰撞,碎碎念叨,外人一个字都听不清。
老爷子浅浅皱眉,疑惑地看去,问:“她在说什么?”
舒杭早对妮娜的各种奇葩操作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地喝完那碗参汤,笑着摆摆手,回道:“没什么,王八念经。”
一句话,全桌人都笑了。
“你才王八!”
妮娜脑子虽麻,但心没醉,上来就掐得舒杭“嗷嗷”叫。
舒杭起身跑路,她穷追不舍。
他们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后,牧洲跟静姝见状不妙,齐齐起身劝阻。
舒杭用力拽住牧洲,那么强壮的个子居然怕死地躲在他身后。
妮娜迎头撞上某人的胸口,骤然停步,捂着额角仰头看去。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明亮清透,柔似一汪泉水。
她心头猛跳,大喊:“你让开。”
牧洲垂眸,声音淡淡道:“别闹了。”
“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妮娜看到牧洲那张明朗又无辜的俊脸就生气,仿佛瞬间回到那个清晨,他撕掉她留下的字条,眼底全是轻蔑的笑,嗓音寒进骨头缝里——
“这个没必要了,我们不能打破规矩。”
“昨晚没做措施,你记得吃药。”
即使过去这么久,只要想到那一幕,妮娜依旧心绞得疼。
没有人知道那颗好不容易燎原的心坠进深渊潭底,她的呼吸有多冷。
什么都是假的,包括他在内。
“你滚不滚?不滚我动手了!”她红了眼眶,恶狠狠地瞪牧洲。
高出她一个半头的牧洲站着不动,深黑的目光死死定在她脸上。
“浑蛋!”妮娜越想越气,把这段时间的怨气一股脑全发出来,借着酒醉一通拳打脚踢。
牧洲纹丝不动,默默受着,反倒桌前的三人看呆了眼。
“妮娜!”
听到朱老爷子大声呵斥,躲在牧洲身后的舒杭见状不对,赶紧上前拉扯她。
妮娜强忍住泪意,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烦透了这个心慌意乱不受控的自己,她觉得很丢人,甚至有些过激的犯贱。
“你有什么了不起!”她拉过牧洲的手臂,张开嘴狠咬一口,即使尝到血腥味仍不愿松口。
她忘了时间地点,仿佛这个平行世界里只有自己,以及那个狗男人。
舒杭从身后钳住她的两只手,腾空抱走,任她两腿悬在半空中各种飞踢。
牧洲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处,低头瞄了眼被她咬伤的位置,轻轻卷起衣袖,牙印深陷,已然破皮,渗出鲜红的血。
这时,身侧有人递来一张纸巾。
“谢谢。”他礼貌接过,目光浅浅探去,瞧见静姝含笑的眼,“笑什么?”
“我认识娜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这么委屈。你也挺有本事,连远近闻名的小魔头都敢欺负。”
牧洲用纸巾擦拭掉血迹,笑了,说:“是我的错。”
“奓毛的猫咪可不好哄,你多努力,我看好你。”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静姝,问出憋了很久的话:“你刚才怎么会突然给我夹菜?”
女人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看着妮娜离开的方向,诚实作答:“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
“什么?”
“秘密。”静姝歪头冲他神秘地笑。
她想要验证,小姑娘做戏的原因是什么。
不过现在看来,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或许这世间会有那么一个人,他的出现总能轻易左右你的心跳,诱使它脱离正规,走向犯规。
04
夜里三点,老宅上下一片沉寂。
醉酒后倒头大睡的妮娜半夜渴醒了,她酒醒了大半,但脑子还迷糊,下楼时摇摇晃晃,差点一脚踩空摔倒。
她大摇大摆地走过餐厅,直奔厨房的冰箱,浑然没察觉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人。
她喉咙干涩得厉害,原想喝罐汽水解渴,可打开硕大的冰箱,才发现可乐放在最上面那层的最里面,她只能硬着头皮踮脚去够。
可够了半天,勉强才摸到易拉罐的边缘,脚都要抽筋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可以完整地笼罩住她。来人伸手替她拿了可乐,顺势塞进她怀里。
她整个人僵住,没第一时间转身,那人身上散发的味道太独特,淡淡的柑橘香气,清新柔和。
她知道是谁。
仿佛刻进她血液里的诱人气息,让人不禁回想起很多火热的画面。
厨房的窗户没关严,冷风伴着细碎雪花灌进来。
妮娜深呼吸数次,确保自己脑子清楚思绪不乱,这才慢悠悠地从他怀里转过身。
她抬头看他,沉默不语。
牧洲被她炽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慌意乱,瞥过她怀里的可乐,低声问:“我帮你打开?”
她还是不说话,头上戴着睡袍帽子,兔子耳朵软绵绵地垂落,水灵剔透的眸子在夜晚格外透亮。
素来在男女关系上游刃有余的男人少见地不知所措,她不闹不躲,他完全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妮娜缓缓收回涣散的瞳孔,顺手把可乐塞进睡袍兜里,决然转身。
“妮娜。”
牧洲从身后拽住她的手腕,拽得很紧,怕她会突然不见,就像无数次在梦里那样。
他呼吸不稳,嗓音有些抖:“给我一分钟,行吗?”
妮娜神色木然地看他,没动,不说话,像是静止的状态。
一分钟能有多长?
她可以给,但也仅限这一分钟。
窗外吹来的冷风萧瑟,为这温暖如春的空间带来一丝清醒的凉爽。
可即使如此,男人的心跳依旧不受控制,疯狂颤动,胸腔内的气息不流畅,脑子缺氧,一片空白。
牧洲曾预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想说的话很多,可当幻想中的画面变成现实,他竟会如此惴惴不安,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毛了她。
来北城之前,牧洲特意去了趟铜窑县看望魏东和贺枝南。
魏东跟贺枝南的婚礼定在圣诞节,那天也是魏东的生日,这段时间他们都在紧张筹备婚礼的大小事宜。
今年过得很快,兄弟俩各有各的忙。
牧洲几乎全身心都扑在工作上,物流公司干得风生水起。魏东则忙着刺青店跟甜品店的事,还得围着老婆团团转。掐指一算,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魏东特意做了几道牧洲喜欢吃的菜,三人把酒言欢,气氛异常火热。
酒过三巡,贺枝南端杯敬牧洲一杯酒,诚挚邀请他当魏东的伴郎。
牧洲欣然答应,承诺会在婚礼之前早早回来帮忙。
那晚,他酒性上头喝多了,借着酒意问了句:“伴娘决定好了吗?”
贺枝南闻言没吱声,侧头看向魏东。
两人目光交会,相视而笑。
牧洲那点呼之欲出的小心思,任谁都看得明白。
第二天清晨,他驱车离开,低头从口袋摸烟盒时,无意中发现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妮娜的电话、家庭住址,最下面还有一行字。
【她需要很多的疼爱,希望你能给她。】
牧洲小心翼翼地叠好字条放进口袋,蚀骨的烟瘾烟消云散。
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依然忘不掉她。
偶尔去酒吧赴朋友约,缠上来的女人千娇百媚,他淡笑着拒绝,再悦耳的女声都不及她那声软绵绵的“牧洲哥哥”。
其实比起那些情事,他更想好好地抱抱她。
在一起的两夜,她在梦里哭过很多次,他没有叫醒她,只是温柔抱住她,默默给她擦眼泪。
牧洲清楚妮娜所表现出来的特立独行跟嚣张跋扈,全是为了保护那颗脆弱无力的心。
可那天清晨,他还是退缩了。
他害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
这次决定来找她,他或许什么都没有,但爱的勇气对他这种人而言,远比金子珍贵。
“喂。”
男人沉迷往事,耳边传来不耐烦的娇声软语。
他低眼看去,妮娜眉头皱紧,小脸苦巴巴的,粗暴晃动被他捏疼的手腕。
“一分钟到了。”
他微怔,自嘲地笑着问:“这么快?”
妮娜挣脱不了他的束缚,烦躁地剜他几眼,觉得他那副装腔作势的眼镜越发碍眼,语气也不好听:“你想说什么就说,别磨磨叽叽的。”
“我……”
牧洲思绪很乱,平时巧舌如簧的人,现在居然成了哑巴,扭捏的样子急得暴脾气姑娘想骂人。
“你要不说,我来说。”
闻言,他收回刚要出口的话,目光变得柔软,手劲松了些,可还是舍不得放。
妮娜个子矮,勉强够到他胸口,但气势完全不输,至少在唇齿之战上她几乎不败仗,少有的几次下风,全赖面前这个男人的幼稚跟无耻。
“你听清楚了,我们之间不过是成年人的游戏,过了就算了,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牧洲静静听着,眸底晃过些许落寞,睫毛低垂,藏在镜片后的清澈双眼灌满灰暗。
妮娜低声咒骂,强迫自己不去看,并告诫这不过是他惯用的障眼法。
他装乖一流,当初就是那张又纯又欲的脸让自己误认为他是好人,一个不留神陷进去,最终被现实戳得遍体鳞伤。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讨厌你。”
听到这话,他长睫毛颤了颤,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你笑什么?”
她无语了,刚才自己说话的时候情绪不到位吗?
“没。”男人假模假样扶了下眼镜,“讨厌挺好。”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妮娜一脸茫然,反复揣摩他话中深意,及时制止他的遐想,“讨厌的意思是我不想见到你,或者见到你我不开心,所以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滚出这间屋子。还有,你休想染指静姝姐姐,我第一个不同意!”
他眸光暗沉地盯着她,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同意?”
妮娜移开视线,好不容易绷紧的情绪分秒瓦解,硬着头皮说:“你又穷又渣,根本配不上她,她值得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
牧洲点头,表示认同。
他半夜三更不睡觉,其实就是想碰碰运气,制造独处的机会跟妮娜解释清楚。
在她出现之前,他跟静姝早已达成共识,男无意女无情,无非是心照不宣地演场戏让老爷子开心罢了。
只不过话说到这里,好像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他问道:“所以,你喜欢有钱的?”
“当然,谁都喜欢。”她声音轻轻的。
“你选择你的男朋友,也是因为他有钱吗?”
“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
“不是的那部分是什么?”
“唔……”
男人沉眸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凑太近能嗅到他嘴里浓郁的酒香。
他今晚是喝了酒的,并且喝了不少。
妮娜退无可退,后背贴上料理台。
牧洲两手控在她身侧,强势包围的姿势。
屋外渗透进来的幽光照亮他的侧脸,他本质是清冽明朗的少年气,可有了白衬衣跟眼镜加持,显得黑眸深沉,唇红齿白,雅痞男该有的气质一样不少。
“你让开。”她尾音发虚。
他呼吸沉重,努力克制自己不干浑蛋事。
她现在有男朋友,自己要清楚该有的边界感。
“妮娜,”他语速比之前急促,略带幽怨,“你喜欢他什么?”
“我……”
妮娜被问住了,本就是临时瞎凑的,哪儿来什么爱情感想,她跟舒杭的关系亲如姐弟,谈这些有种怪异的感觉。
“嗯?”他鼻音沉重,穷追不舍。
“我跟他从幼儿园就认识,他人品好,诚实善良,对我千依百顺,我跟他在一起很安心。”
她觉得刚刚的发言不带劲,又暗戳戳地加了句:“而且,他比你要厉害!”
牧洲足足愣了几秒,翻来覆去地咀嚼这话,说不准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茫然地问:“哪里比我厉害?”
妮娜哑然,胡编乱造憋出一句:“床上比你厉害!”
男人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停了。
妮娜心跳激烈得快要炸开,趁牧洲迷蒙之际顺利突破包围,转身拔腿就跑,可跑了没几步又绕了回来。
男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妮娜把口袋里的可乐强行塞进他手里,趾高气扬地撂狠话:“你给的可乐我不要,我就算渴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话说完,她潇洒地飞奔离去。
牧洲脑子里还在持续回荡刚才那句话,这还真是,不触及皮肤却伤及灵魂的沉重一击。
他低头瞥过手里的可乐,提唇冷笑。
比我厉害是吧?
行,我记住了。
05
山上连下了几日大雪。
直到那天清晨,雪停了,鬼哭狼嚎的北风呼啸嘶吼,地面的积雪刚过脚踝,阳光拨开灰色云雾,温暖普照大地。
这几天老宅相安无事,上下一片和谐。
妮娜有意躲牧洲,要不见着扭头就走,要不把他当成透明人,全天黏着老爷子和孟静姝,或是找窝在房里拼图的舒杭出门打雪仗。
舒杭虽兴致缺缺,可还是耐不住她撒泼打滚,全副武装裹成包子,出门冻得瑟瑟发抖,想逃时被她揪住,硬生生拽出来。
两人呆站在院外的平地上,不远处,厚重的积雪压断树枝,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吓得哆嗦。
舒杭长了张憨态可掬的脸,粗浓眉毛,眼睛不大,瞳孔很亮,乍一看像是动漫里面的蜡笔小新,总的来说略显喜感,看着老实,啥人都能欺负。
他忘了戴手套,苦巴巴地用嘴哈热气,吸鼻子哀号道:“姑奶奶,你知道我最怕冷了,我也就看着强壮,实则体弱多病。”
“你少废话。”
“打雪仗你也多喊点人,就我俩,我一个雪球扔过去你人就没了。”
妮娜顺着他的话瞥向屋内,白衣黑裤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静姝姐姐也在,他们也不知在聊什么,眉开眼笑得碍人眼。
“人多,麻烦。”
“不麻烦。”
舒杭咧嘴大笑,趁她不备转身跑去屋里叫人。
妮娜都还没回过神,舒杭就带回窗边看戏的两人。
静姝裹着黑色厚棉衣,身子骨弱的她连打几个喷嚏。
牧洲见状递上纸巾,静姝接过,抬头冲他笑笑。
这一切被妮娜尽收眼底,她双眼喷火,拳头紧握,恨不得一拳头捣到男人的脸上。
“四个人,怎么分组?”她不情不愿地问。
静姝冷得把脸藏进围巾里,轻轻摆手,说:“我不能跑,就不参与了。”
妮娜这才想起她身体的特殊性,视线掠过牧洲看向他身后的舒杭,扬扬下巴,说:“胖虎你过来,我们一边。”
“不不不,我决定跟牧洲哥同进退。”舒杭挑眉憨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相信光,所以选择正义的这边。”
牧洲哥?
妮娜瞬间凌乱,瞠目结舌,惊悚如麻。
他们什么时候背着她偷偷熟络起来的?
更何况,胖虎再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居然敢公然背叛她投向“敌人”?
“你们一个长颈鹿,一个大黑熊,欺负我迷路小白兔,还有王法吗?”
“长颈鹿”三个字显然勾起男人愉悦的回忆,他勾勾唇角,温润的嗓音如暖风拂过:“要不,我们一组?”
“我不要。”妮娜高声拒绝,“本小姐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欸——牧洲哥让让!”
伴着舒杭激情亢奋的吆喝声,原本在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循声看去,看戏的静姝也讶异地睁大眼,强壮如牛的胖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了一个超级大雪球。
“啪!”
巨大的雪球不偏不倚狠狠砸在妮娜的脸上,她措手不及,炸开的碎雪钻进她衣服里,那滋味太过酸爽,整个人直接被冰冻了一样。
“你输了。”舒杭粗眉荡漾,成功地把自己笑成傻子,得意扬扬地拍掉手上的雪,“游戏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牧洲拼命憋笑,盯着被雪球砸蒙的女人,她脸上沾满冰凉雪花,狼狈中又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静姝捂嘴偷乐,笑得眼眉弯弯。
“胖虎!”
妮娜气到浑身颤抖,骂人的话在心里过了一万遍,最终汇成一句:“你给我等着!”
舒杭见状不妙,转身就跑。
妮娜边追边朝他扔雪球,他灵活躲闪,半个山头都是她的叫喊声。
妮娜喊打喊杀追了他两圈,体力不支地停下喘气,侧头见牧洲幸灾乐祸地冲她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谁知雪天地滑,她的脚还没挨着他,她就直接重心不稳地摔倒了。
好在包裹严实,积雪又够厚,摔下去不疼,就是样子不太好看,甚至有些丢人。
舒杭隔着几米远看热闹,拍着大腿笑道:“哈哈哈,四脚朝天大王八。”
妮娜仰头看天,深深合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个人,白到发光的俊脸被放大无数倍,他唇角笑意不散,眉间轻蹙,难掩担心。
“摔疼了?”
她看向别处,还嘴硬道:“不疼。”
牧洲习惯妮娜的口是心非,不同她计较,伸出援助之手拉她起来。她起身后没站稳,他好心护了下,指尖抚过她的后腰,如电流丝丝滑过,酥麻入骨。
她白色棉袄上沾满碎雪,男人彻底忘了她“男朋友”还在,旁若无人地替她拍掉。
两人隔得太近,寒风吹过耳畔,不冷,燥热弥散。
他身上的味道太具蛊惑力,似摄人心魄的毒药,诱人成瘾,一点点坠入设好的陷阱。
她恍然醒神,仓皇后退两步。
“我自己来。”
牧洲愣了下,意识到自己不受控的举动,默默收回手。
妮娜低头飞速同他擦肩而过,没走多远又憋着气绕回来,停在他跟前,小矮人似的仰头瞪他,两片淡粉的嘴唇轻盈碰撞,不知在质问什么。
男人微怔两秒,微笑作答。
她脸颊爆红,帅气一脚踢他小腿,踢完转身就跑,很快便消失无影。
舒杭屁颠屁颠地追随逃跑的妮娜。
静姝悄无声息朝牧洲走近,侧头看他,好奇地问:“你们刚在聊什么?”
牧洲莞尔一笑,扶了扶眼镜,回道:“秘密。”
——小冬瓜问:“你刚是不是摸我了?”
——长颈鹿说:“嗯,又不是没摸过。”
每年生日前夕,朱老爷子照例去郊区的寺庙静修三天,妮娜想要陪同前往,他拒绝了。
“家里还有客人在,你留下来,帮我好好待客。”
老爷子开了口,妮娜自然不敢怠慢,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依然逼迫自己对牧洲友好一点,再怎么讨厌也不能失了礼数,毕竟这里是大爷爷的地盘。
深山古宅还是一如既往的静逸。
静姝终日沉迷作画,大部分时间窝在画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舒杭不知何时与牧洲迅速混熟,有事没事跑去牧洲房间串门,妮娜每次去找他都不在,只能别别扭扭地敲响某人的房门。
“进来。”
是牧洲的声音。
她稳住颤乱的呼吸,推门而入。
牧洲站在窗边抽烟,吐完最后一口,摁灭烟头,回身看她。
烟灰色的衬衣质感极好,领口微敞,手腕处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精壮的小臂,浅浅牙痕印在上头,那是她咬的。
舒杭盘腿坐在地毯上,笑着同妮娜招手。
“李婶喊你们吃饭。”她咬牙切齿地暗骂,忍不住赏了个大白眼。
“这么晚了?”同牧洲聊嗨的舒杭诧异看向窗外,见天色已黑,再瞥了眼腕表,六点半,“今天婶儿做了啥好菜?”
妮娜瞪他,没好气地说:“有啥吃啥,那么多废话。”
“得嘞。”
舒杭三两下爬起来,见姑娘脸色不佳,想想还是少摸老虎屁股,哼着小曲出了门。
妮娜也不愿久待,转身就往外走。
牧洲从身后叫住她:“等一下。”
她停住步子,清晰听见牧洲逼近的脚步声,心无规律地狂跳。
牧洲绕到她的身前,低头瞧着身高齐他胸口的姑娘,穿着粉色卫衣加棒球服,扎着青春朝气的丸子头,透白的肌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他喉结滚了下,隐隐发痒。
“你有事吗?”她故作冷淡地问。
牧洲不紧不慢地扣好腕表,“吧嗒”一声,低声问:“静姝还在画室?”
妮娜蒙了几秒,那股灼气堵在胸腔不顺畅。
“我不知道。”
“你没通知她吗?”
她抬头,幽怨地剜他一眼,说:“我又不是喇叭,不负责满世界传话,你要好奇你自己去看!”
话音落地,她用力推开他,怒气冲冲跑出房间。
男人缓慢转身,眸光沉静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他低笑了声。
牧洲哥哥每分每秒都想吻你。
如果他没忍住,可以犯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