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腰部截瘫了一年零三个月的王燎看着自己的手机,吓的差点从电动轮椅上跳起来。
【按照您的想法,我对“天天向上(维权版)”的账号所有人周澜松进行了干预。您所看到的就是干预终止的证据。】王燎的手机屏幕上,一串灰白色的字迹从深黑的屏幕上缓缓浮现出来,仿佛幽灵正在低语。
就是这个幽灵说起话来A里I气的,感觉像是某个公司开发出来骗钱的AI机器人。
【按照您的需求,所有和周澜松有实际社交交际的个体,都已获知该账号持有人周澜松的行径。】灰白色的字迹继续浮现,文字缓缓顶掉了一开始吓着王燎的视频。不过画面上浮的幅度不是很多,王燎仍然能看见一个黑影迅速下落,然后直接砸在一个成人身上的视频。
“我和这个视频有什么关系啊?”王燎的两根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都敲出了残影,“被砸的这是谁?啥东西掉下来了?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坠楼者系周澜松前女友,也是引发这次网络暴力事件的“导火索”之一。被砸中的是周澜松,他目前还在医院内接受抢救,但保住性命的概率不太大。】灰色的字体语调轻松,仿佛这件事情并不怎么值得注意,【请放心,这并不是跳楼自杀。她是因为想要躲避周澜松的纠缠,结果在阳台上躲藏时发生了意外——这与您无关。】
“我放心啥?!”王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事儿从头就和我没关系啊!”
【我已经证实它与您无关。】AI顺着王燎的话往下说道,【无论是任何个人或者机构,在审慎检视相关的证据和资料之后,都不会也不应当认为您与这两人的意外有任何直接关系。您在法律上是完全无辜的,本机亦然。】
用长难句说话的都不是什么好人,用类似长难句的中文说话,意味着这个AI当然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但这个AI是什么来头,王燎还不太确定——现在手机上可以主动发起对话的AI软件有很多,可这种界面他好像还从来没见过。
王燎仔细且用力的思考着,随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时间还得调整到半天之前——七月二十二日的下午四点半。而地点也不是公司洗手间,而是外面的孵化中心共享办公室里。
作为残疾人士,王燎比起其他的创业者更占优势一点。他的公司能拿到比普通小微企业更多的资助,同时也拥有更轻的运营负担。因此,王燎的公司在业务上选择了更加“轻资产”的模式。
加上王燎,公司一共五名员工。其中两人需要依靠轮椅,一人聋哑,一人失明,还有一个左臂截肢。凭借这个“凑不出八条好腿,拿不出四张好嘴”的人员构成,想要实现商业模式就只能另辟蹊径。而王燎给出的商业模式方案是旅游策划。
用现代年轻人的低龄化网络热词来形容,王燎的途旅策划公司就是付费旅游策划搭子。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根据需求,向客户出售旅行策划书,并且提供酒店预定、演出预约、交通票务订购等一系列相关服务。
拿着事故赔款出来创业的王燎可不是那些有自我毁灭倾向的言情小说男主角,他非常重视公司的运营状况。因为他几乎可以肯定,除了途旅策划以外,再也不会有大量招聘残疾人的服务型企业了。
下肢瘫痪的残疾人想要自食其力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王燎的上肢和正常人完全一样,其他普通公司也不会聘请一个残疾人来自己公司就业。两千八百块一个月的四肢健全的大学生遍地都是,何必招个不能走路的残废呢?
为了让公司经营更加多元化,为了公司能够吸引到更多的客人,王燎最近的推销策略是“详情请付费”。他会在各个网络平台上放出一堆热门线路的旅行策划详情,然后把不怎么热门的策划项目放一两页出去。
热门线路的旅行策划大同小异,其实赚不上什么钱。反倒是比较冷门的线路策划体验更好,公司的策划书和预订业务利润也更丰厚一些。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种“试阅读”模式上。正常人在看到了不完全的旅行策划后,要么嗤之以鼻或者受到启发,自行完成属于自己的策划内容。要么深感佩服,花钱购买途旅策划的服务。但总有那么一些脸皮格外厚实的人,觉得自己是非常重要且应当占便宜的特别人士。
六月二十二日的早上,途旅策划的小程序后台收到了这么一条信息。一个网名“天天向上”、自称是有丰富户外野营经验的视频博主突然那联系王燎,自称是想要体验一下途旅策划的服务,然后出个视频替他们宣传一番云云。
这封信王燎自己一个字都不打算信——从对方的遣词造句,以及各种搜索内容来看,这大概率就是个骗子。但开门做生意,第一原则就是“不要否定你的客户”。于是,王燎让专门负责野营业务的邓铃负责接待。他和邓铃加班足足两天,这才拿出了一份有所保留的野营旅行策划。
这份策划着重于野营进阶内容,王燎和邓铃在对方制定的野营营地周围,找到了十几个可以游玩的地点。游玩项目从垂钓到陶艺,从鲜为人知的自然景观到当地的民俗风情……策划书内容详尽,项目种类丰富且游玩体验非常灵活。
然后,这位“拥有丰富野营经验”的视频制作者就再也没了消息——购买策划书的400元钱自然也是没有着落的。
而在7月22日,也就是对方和公司接触一个月后,短视频网站上突然冒出了针对王燎和邓铃的“挂人视频”。两人的照片被一个几万粉丝的博主挂在自己的首页上,两张照片上被人写下了一行红字。
“谋财害命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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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澜松是个“网红”,自从高考失利后浑浑噩噩混了几年,也许是为了躲避父母的念叨,赋闲在家的他注册账号,成为了一名“网红段子手”。
说是网红段子手,可周澜松身上确实是没有什么喜剧天分。他只是把其他地方看来的段子自己再加工一下,用他认定的城里人更喜欢的方式再“演绎”一遍而已。
在互联网上混了几年,虽然只有万把粉丝,但周澜松却学到了不少“技巧”。比如第一次和相亲对象出门旅游,死缠烂打借了一辆三十二岁的北京吉普后,又网购了一堆野营设备——并且统统不剪标签。
这样就可以在野营完之后直接退货了。
为了让野营更加有趣,周澜松冒充野营大V,向途旅策划索要了一份策划书。兴高采烈的拿着这份策划书去照葫芦画瓢后,周澜松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六月初的野营,选择密不透风的灌木林作为营地本身就已经很蠢了。根本没有野营经验的野营大V还没带驱虫剂。更蠢的是,为了省钱,周澜松并没有选择有人运营的营地,而是找了个没什么人管的野林场。
野营不是野外求生。轻视大自然的人必然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原本预计需要两天的露营由于实在是支不起帐篷而在当天凌晨提前结束,周澜松和自己的“女朋友”被蚊虫叮咬的差点晕过去。更要命的是,叮咬两人的除了普通蚊子以外,还有蜱虫和蚂蟥。
这趟根本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的野营让周澜松得了疟疾。他的女朋友更惨,蜱虫叮咬给她带来了森林脑炎。万幸她发病的足够“及时”,急诊医生们在接收她入院的时候,发现了藏在她头发里的蜱虫。经过半个月的积极治疗,她康复出院。但却落下了偶尔震颤,手臂不自主运动的后遗症。
年纪轻轻就落下残疾,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能轻易接受的。想到自己所托非人,如今就像是半身不遂似的一抽一抽。周澜松的前女友愤怒地向当地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周澜松向自己赔偿治疗费用,后续康复费用,以及精神损失费。
总计金额八十万。
周澜松当然不同意,他一个月收入不过两三千块,上哪儿去弄钱赔款?别说赔款,女方想要分手他都不能同意——我花钱费力带你出去野营,你被虫子咬了就要和我分手,哪有这个道理?
周澜松一边继续纠缠着前女友,想通过男女亲密关系避免赔款,一边试图直接把责任转嫁到途旅策划头上。但用屁股想也知道途旅策划肯定不能就这么轻易认栽,想要让途旅策划拿钱,那就必须先让他们知道害怕。
于是,周澜松选择了“挂人小作文”的传播方式。为了增加自己的控诉可信度,他甚至把“女朋友”用来向自己索偿的病历资料一并发到了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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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3日早晨八点十五分,办公室里的王燎活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哪怕罗宾向他反复保证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王燎还是觉得非常不安。
罗宾就是那个自称为“本机”的AI,也是王燎“亲手”塑造出的AI系统。至于这个名字……按照罗宾的解释是【您在昨晚为本机起了这个名字,本机知道它的含义,但是根据您的真实意愿,本机并不理解它的含义。】
王燎急眼了,“嘿,我想当蝙蝠侠不是什么罪过好吗!”
【当然不是。】灰白色的汉字一个个上浮,像是某种地狱里刚刚冒出来的魔鬼低语,【但蝙蝠侠绝不会担心自己逮捕罪犯后发生在阿拉纳姆里的意外事故。他也不会认为自己应该对这样的意外事故负责。】
尽管罗宾反复强调周澜松和他女朋友的事故与王燎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心里不安稳总是难免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罗宾不光向周澜松的社会关系发送了一封详尽的事件经过和说明而已。
被周澜松煽动的上千网民都收到了来自罗宾的说明私信,虽然这不能让他们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但至少可以减少针对王燎和邓玲的进一步网络暴力。
那些愿意主动在网络上使用语言暴力或者其他骚扰手段的人,往往对于“受害者”有着极为严苛的判定标准和要求。在得知自己“仗义执言”的受害者和他们的标准略有出入后,这些人大部分都会转头去攻击受害者。
网暴这种事情从来不讲道理,大部分时候只看心情。
罗宾的介入,至少让公司和王燎个人所面临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坏,好像大家都已经不再关心,但还是想要骂两句似的。
这样的状态对于公司的其他员工们来说倒是件好事。
早上九点,周聪玲第一个来到了办公室。顶着一头粉红色头发的小姑娘用大的惊人的音量,哼着完全不在调上的、根本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曲调。整个“歌唱”活动,一直持续到她绕过门口的发财树,看见了王燎为止。
活泼但不好听的曲调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长达15秒的拉开拉链寻找平板,急急忙忙按开锁屏,再抽出手写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的动静。
这一阵动静结束后,一行字漂浮在了王燎眼前:【老板今天怎么这么早?】
王燎一摊手,用非常缓慢生疏的手语解释道,“昨晚加班了。”
手写体的字迹随着周聪玲翻转平板而瞬间消失,接下来又是一阵急匆匆的写写画画,【邓姐没事吧?】
接下来的内容王燎就不知道怎么用手语表示了。他低头准备在自己的手机上打打字,但一低头却看到了罗宾的界面,以及它替自己做出的回答。
【人还没来,不过没什么大事——一切都好。】
王燎感觉自己背上突然有些发凉。
【请不要担心,本机只是个擅长替人回答心中所想的AI罢了。】罗宾在这行字下方解释道,【如果觉得本机的解释有待改善,您可以在个人设置内对本机的回答进行调节。】
随后解释字迹慢慢消失,就剩下了上面的“代替回答”。
向周聪玲展示了代替回答后,王燎控制着轮椅就往外滑去——昨天一晚他都没有离开过办公室,现在实在饿的有些难受。身为老板,他又不好让几位员工替自己带早餐。这甚至不是“共若不弃,愿拜为义父”就能解决的问题。带早餐总得给人给钱吧?可一旦问人家多少钱,自己的这些员工就都笑着摆手表示不收。
这些员工们都是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太好了,以至于不太忍心给他们添麻烦。
轮椅绕过正在给大家泡咖啡的周聪玲,和第二个抵达公司的保健员郑瞳打了个招呼,王燎遥控着电动轮椅,开到了楼下的肠粉店。
作为在深圳创业的打工人,早餐能吃个肠粉的机会其实不多。毕竟有在肠粉店里吃饭的功夫,王燎其实更倾向于多睡几分钟。毕竟他现在一个人独居在深圳,每天早上起床把自己挪到轮椅上都是一件大工程。能多睡几分钟,这对他的帮助可比吃个肠粉大的多。
“王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吃饭啦?”肠粉店的老板对着王燎打了个招呼,让开身子以方便王燎的轮椅进出,现在接近上班时间,店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你今天吃点什么?”
“双蛋加肉,再来个豆浆。”王燎和店老板客气了一番,然后“点”了菜。这家早餐店就是这么几样东西组合,肠粉鸡蛋豆浆,再加个据说是小笼包的“发面沾肉馅”。内容不多,但味道确实都还不错。
店老板是个挺热情的中年人,头发稀疏,身材消瘦,眼圈总是青黑的。看得出来,每天凌晨两三点就要起床准备材料的生活,对他的健康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
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对其他人辛苦的最大敬意是心怀感激,而不是用高高在上且脱离实际的态度劝说“你得多休息”。
王燎心怀感激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肠粉,而没有其他客人的店老板则坐在王燎旁边的桌子后,掏出手机开始看起了短视频。
尽管自己的生意有一半来自于短视频平台,尽管短视频平台确实能够提供很有意思的娱乐内容……但是王燎就是喜欢不起来这种东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短视频平台上会推送来的东西逐渐千篇一律了起来。不光是内容,似乎就连配乐都一样了——王燎甚至不用抬头,光凭店老板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就能大概猜出他在看什么内容。
这是在看摆拍的尬演小品,这是在看可爱宠物卖萌耍赖,这是刷到了本地商家推销广告,这是营销号在耸人听闻,这是模仿电话录音采访解说的奇怪视频……
王燎一边听着新时代的用餐背景音,一边猜测着店老板在看什么内容。过了大约三分钟,王燎的早餐吃了一半,他身后短视频的音乐声忽然固定了下来。
这个熟悉的开场紧张管弦乐,是又有什么社会新闻要播报了?
“近日,一网红试图勒索旅游策划公司……”明显是机器的男声分外别扭地响了起来,至少这种兴高采烈的语气和它所描述的内容实在是不怎么匹配,听着就觉得奇怪。
而且这个新闻内容……听起来异常耳熟。
王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把最后一口豆浆咽进肚里后,他一擦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板,你看的是什么新闻?”
“现在这些人,都坏的不得了嘞!”早餐店老板摇着头说道,“说是有个扑街仔做网红,平日就东骗西骗,结果被女朋友发现了。人家小姑娘要脸的嘛,听不来这种事情就要分手咯。”
不得不说,这些广开大门做基础生意的老板们,说起话来就是吸引人。哪怕是平时对八卦没什么兴趣的王燎都被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诶,然后这个衰仔缠着人家不放啊。”很明显,肠粉店老板大概也有个女儿,“小姑娘为了躲他,自己躲到天台上去!结果脚下一滑摔下来了……”肠粉店老板顿了顿,露出了半是悲伤半是痛恨的表情,他向王燎展示了自己的手机,“你看,小姑娘摔下来,正好砸在那个扑街头上。一命换一命哦!”
果然,在肠粉店老板的手机里,王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差点让他从轮椅上蹦起来的视频:一个穿着紧身裤,黑T恤和铆钉鞋的小年轻拧来拧去的走在街道上,走的那叫一个驼背含胸前拧后歪。
几秒钟之后,屏幕被暧昧的灰色和白色马赛克所替代。之前吓着王燎的血腥场景被黑白化和模糊处理后,反而有一种离奇的荒诞甚至史诗感。人体在一瞬间失去了可供辨认的特征,观看者在迟疑之余,尚且能够隐约得知这样一个事实——视频里的人死定了。
肠粉店老板收回手机,遗憾又悲伤的摇头道,“好歹是条性命,多可惜啊。”
不知为何,王燎隐约觉得,这位店老板只是为那个坠楼的女性而感到惋惜罢了。至于那个穿着紧身裤和铆钉鞋的小伙子……至少店老板并没有完全把他当成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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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操作着轮椅滑回孵化中心的办公室里,王燎的轮椅一如既往地引起了大家的重视和注意。在打断了好几个创业小组的晨会,并且带着一脸尴尬的笑容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王燎的轮椅终于滑回了自己的办公区域里。并且见到了自己的员工们。
听不见的周聪玲和她标志性的粉红色双马尾到处跳动着,虽然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可王燎就是觉得有些过于热闹,甚至有些吵。
正在被周聪玲的“无声噪音”袭击的,是公司里的唯一一位视障人士郑瞳。郑瞳虽然不是全盲,但双眼仅存光感也和盲人差不了多少。两人正在通过手机交流——郑瞳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手机识别到的郑瞳手写体文字,然后自己再通过语音输入的方式进行回答。一来一去得花十几秒时间,而且中间常常出现词不达意的情况……但是这两人就是挺聊得来,甚至还聊的很开心。
两人经常凑在一起聊天,周聪玲先拍着巴掌发出一阵类似笑声的动静,然后再手写几行字给郑瞳。郑瞳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手机以常人根本听不明白的速度播报,随后哈哈大笑。
王燎每次看见这俩人凑在一起聊天,总是莫名奇妙的觉着“合适”。
当然,这样的聊天不会持续太久。周聪玲自己手头有好几个拒绝使用语音或者视频沟通的客户,和他们的沟通都是周聪玲的工作——离开岗位太久,就有可能让客人等的太久。
而郑瞳的工作就更重要了——考虑到公司内的雇员都是残障人士,因此王燎专门在公司里设立了“首席健康检察官”的职位。郑瞳除了平时需要帮忙接电话提供基本咨询和信息登记的工作以外,还需要为公司内的同事们提供按摩拉伸等保健服务。
哪怕不管残障人士的日常保健需求,就以途旅策划的工作形式,大家的腰和肩颈后背大多也会不舒服。
专门学过按摩的郑瞳就成了公司内最受欢迎的同事,而她自己也很喜欢这种工作模式。比起去专门的按摩店里,在途旅策划的工作收入虽然略低一些,但身体上要轻松许多。
碾过郑瞳和周聪玲曾经划水的地点后,王燎的轮椅转个弯就看到了邓玲和张恭舟。
张恭舟作为公司里唯二的男性,尽管左臂截肢,但仍然还是整个公司里干体力活的主力选手。换个纯净水,给打印机换硒鼓和打印纸,甚至给发财树浇水这些也都是他的工作。半年工作下来,张恭舟的身材愈发壮硕。现在甚至有了几分健身房教练的气质。
而邓玲……她目前正坐在轮椅上,双目无光地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王燎推着自己的轮椅滑了过去,停在邓玲身边后,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邓姐,今儿……还是你男朋友来接?”
双眼红肿且带着黑眼圈的邓玲反应比平时慢了好几拍。在办公桌对面周聪玲的使劲比划下,她才意识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向左转头看了个空,又向右后方转身,这才看到了王燎。
“王总。”邓玲向王燎打了个无比生疏的招呼,然后吸了吸鼻子,用极其别扭的“我没事”的语气没话找话道“早……早上好。”至于回答问题……她就没听清楚王燎在说什么,当然也回答不上来。
本来也就是没话找话的王燎点了点头,算是对她这一句“早上好”进行了回应,“邓姐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咱们公司附近有没有你熟悉的轮椅修理店?我最近总觉得轮胎有点抖,可能是气不足了。”
邓玲在来公司上班之前预测了一百种同事们可能的“关心”内容,唯独没有料到王燎会突然问轮椅的事情。她有些困惑的看着王燎,“气不足了?轮椅的轮胎不是实心的吗?”
“被你发现了。”王燎表情沉痛且严肃,“其实我是想找个轮椅店改装一下,现在这个速度实在太慢了。我想给车装俩大功率的轮毂电机,以后出门顺着路就上深南大道,见车就超……”
耳听王燎嘴里的胡话越来越没谱,邓玲这才又感动又好笑地反应过来,这是王燎正在安慰自己。她笑着反问道,“那你碰见警察怎么办?”
“那当然是喊着阿Sir不要啊,然后油门按到底一骑绝尘。”王燎一摊手,“不然呢?等着被阿Sir罚在路边,朋友圈里道歉集赞30再走?”
“那我建议你去我平时常去的那家改装店,就在车公庙。”邓玲正经道,“你去找老板就说是浩玲姐介绍来的,要装氮气加速,还要把轮毂改成三十五寸,顺便全车黑化一下。”
王燎咧嘴一笑,“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录音了,不想被警察叔叔抓去勒令轮椅恢复原样,那就好好工作!”
邓玲点了点头,“难怪我看你坐轮椅的样子总觉得别扭,你就不该坐轮椅——你这是该吊路灯啊!”
对残疾人开这种地狱笑话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但另一个拥有同类残障的残疾人不需要那种特殊许可。冒犯性的地狱笑话开完,邓玲的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现在至少能开玩笑了。
“这次的事情无论怎么说,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调整好了情绪,接下来就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王燎对邓玲缓慢且坚定地说道,“无论是从公司规章制度,还是从相关法律法规出发,你的行为都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于公,你捍卫了公司利润,保障了其他同事的劳动付出应当有其价值所在。于私,我们一起提交的内容已经注明了策划方案不全面。”
“你不要有任何‘我有责任’的想法,为这种事情伤神那完全就是在毫无道理的伤害自己。”王燎强调道,“这人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邓玲点了点头,笑容再次勉强了起来,“我知道了。”
看到邓玲的态度变化,王燎叹了口气——自己再强行“开导”下去大概也没什么用处,她这个反应就像是大学里自己的那些个乖儿子一样,都分手了还放不下,嘴上说着“我无所谓”,结果一转头就在某个本该无人的角落,看到涕泗横流的儿子们。
现在不能劝了,只能等这股子劲过去了才好继续说话。大学四年,王燎积攒了丰富的劝人经验。周围的乖儿子们一个个谈时如舔狗,分时似败犬。有些内敛的小伙子,四年可能败个一两次也就到头了。但和王燎一个宿舍的另外三条牲口实在是有些天赋异禀……仅仅大一上学期,王燎就喝了九次宿舍衰仔的失恋酒。
劝人这事儿,咱们有的是经验和天赋。
决心过半小时到一小时再来看情况的王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尽管好歹算是个公司老板,但实际上这种只有五个人的初创小公司……根本就没有给老板单独留出工位的余裕。
不只是工作位置没有区别,王燎的工作内容和其他人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差异。除了每个月兼职一下财务和人事,王燎干的事情和所有员工都一样。
联系和接待客户,解答疑问,并且执行每个客户都有两次的即时在线“解答”。
使用策划服务的可能是年轻人,但实际旅行的旅客却未必是下单的年轻人。现在的小年轻们一个个忙着上班工作,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更不必说出们旅游了。
反倒是不少中老年人有短期旅行的需求,只是到了一个新城市之后,他们往往有许多搞不清楚或者弄不明白的地方。他们的子女会来途旅策划下单,为自己的父母制定一个短期的旅行策划。
这个时候,就轮到途旅策划向这些搞不太清楚地铁和公交车路线,但是又希望体验一下它们的中老年人提供支持的时候了。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键。”开着视频的王燎向客户发出了明确无误的指示,“接下来您让叔叔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付款码……不是短信,这个是电话……”
这个世界上最耗人精力的事情,就是隔着网络向一位中老年人教授如何使用年轻人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东西。王燎教的费劲,视频那头的客户听着也麻烦。很多时候,这样的尝试都是以客户的“太麻烦了我去问问工作人员”作为结尾。
看起来,这一次的服务大概也会以此作为结尾。
王燎正在琢磨自己面对的这位客户什么时候会失去耐心,他的电脑屏幕上忽然弹出了一个窗口。
还是熟悉的黑色背景,还是逐渐从黑暗中浮出屏幕的灰白字体。只不过这一次,罗宾并不是来通报新的“干预”情况的。
从“好像有什么东西”到“彻底浮现在眼前”,一共用了三秒钟时间。罗宾详细写出了一份简明扼要且带插图的说明书。只要跟着上面的内容操作,大约三十秒就能完成“打开微信——打开乘车码——刷码进闸”的流程。
正在指挥对方的王燎一愣,他确实没有预料到罗宾能主动帮忙。
【根据您的希望,本机能够协助完成大部分书面工作。】仿佛预料到了王燎的惊讶,罗宾解释道,【本机建议您应当尽快结束工作,然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社交账号上去——互联网上似乎有一些新的麻烦正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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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秦桧还有仨朋友。在现代社会里,想找到一个完全没有朋友或者亲密社会关系的个体十分困难——甚至……完全不可能。
再怎么品德败坏的非法乱纪之人,也会有几个聊得来的对象,在互联网上混迹多年的周澜松自然也不例外。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澜松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看段子和周澜松看成了朋友的简增,平时的赚钱来源主要是倒卖各种数据库里的用户私人信息。虽然简增不会也没有那个能力主动入侵大企业数据库,但已经在网上到处流传的泄漏数据库还是能给他带来一些“生意”。
比如把几条特定的个人信息卖给别的灰产组织,或者收人钱财“开盒”某些个人信息。这样的生意当然不合法,但简增做的比较小心,因此从来没有被公安机关发现打击过。
简增平时有个网络服务提供商技术人员的正经工作,贩卖个人信息的工作算是“兼职”,也是他年轻时“黑客梦”在现实社会打磨下遗留的最后残骸。
简增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慢慢放弃掉这种危险的“爱好”,然后逐渐变成一个和其他同事一样的无趣普通人。但这样的想法在他收了一条手机短信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根据简增学习黑客技术的论坛说明,互联网使用第一守则应该是:永远要保护好你的个人信息。而简增也一直认为自己做的不错——他现在使用的个人手机号码和互联网上的账号完全是物理隔离状态。
但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不光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甚至还知道他和那个“天天向上”的好友关系!明明使用了多重套壳,用了七台肉机做转跳,甚至连账号实名制都用的是自己手里的泄漏个人信息。但这个发信息的人却能够精准无误地直接把那个伪装完美无缺的账号,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并且发来一个乍读起来像是“令他人社会死亡”,实质上完全就是针对简增威胁的手机短信。
这条短信让简增如堕冰窟。他非常清楚,自己这是被人盯上了。而且盯上自己的人,自然就是那个段子手“天天向上”想要维权的公司老板。
毕竟王燎和邓玲的照片以及个人信息都是他找出来,然后交给天天向上的。
在看到短信的五秒钟内,简增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招惹了一个了不得的角色。他焦虑地解锁了自己的备用手机,想要问问天天向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话接通后,他听到了网友的抱怨,“老多,真他妈离了谱了,我爸妈都收到了骚扰短信,怎么回事啊?”
简增又急又怒,“你到底招惹上什么人了?我的底都让人家给翻出来了!”
“还能是什么人,我找人查过了,一帮残废凑在一起开了个公司,吃补助的。”电话那头的周澜松不耐烦道,“你别瞎操心了,我先去趟我丈母娘家……等这边事情完了,我直接买张票去深圳堵他们!他妈的……不给钱我就弄死他!”
电话里的周澜松嘴上正在撂着狠话,简增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货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多可怕的对手。他想劝这个网友两句,人家要是不再追究那不如息事宁人算了。
可话刚到嘴边,他就从手机听筒里听见了“咚!”的一声巨响。沉默了几秒后,电话那头开始传来了非常虚弱的哀嚎声,以及乱七八糟的动静。内容无外乎这么几句:“天呐,有人跳楼!”“砸着人了!”“快叫救护车!”
简增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他迅速挂掉电话,抽出SIM卡之后将芯片掰成了碎片。再把手机用锡箔纸包裹的严严实实,最后塞进了自家衣柜后的暗格里。
早上七点刚过,简增一点困意都没有。他浑身颤抖着,用肉鸡搜索起了天天向上所在地的短视频。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简增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个黑影从高空快速落下,正好砸在了打电话的周澜松头上。
触电般关掉了电脑,瘫坐在人体工学椅上的简增深呼吸了几次。
那个傻逼到底招惹了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