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机器能彻底把我的那段记忆拿走该多好,吕栋忍不住叹气。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那紧张又悲伤的一幕幕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拜访他的梦境。参加顾医生推荐的项目,做过一次人机交互,他感觉轻松了一些,于是才下决心参加人人交互组,寻求大家的帮助。毕竟人比机器有想法,有温度。
不管怎么样,有人分享一下痛苦也是好的。吕栋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回到那让他备受煎熬的6月时光。
1
夏天是个难熬的季节。阳光像蘸了辣椒水的钢针,刺得人无处可逃。炽烈的白光把操场晒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烤饼。还不到上午10点,站在没有阴凉的地方几分钟就会让人汗流浃背。
吕栋坐在水泥看台的最下一层,把身体尽可能地缩在遮阳棚的阴影下。谢天谢地今天上午没有课,他昨天晚上3点才滚回家里,但不管怎么都睡不着。早上8点多,他撑着昏沉沉的脑袋爬起来,不想再忍受空调的虚假凉爽,来到操场上想吹吹风。谁想到今天是出奇的燥热,风没吹成反倒出了一身汗。
昨天傍晚他刚回到教工宿舍就接到学校的呼叫,他们班里的詹志鹏在参加篮球队训练时倒地不起,被送进了医院。身为班主任的吕栋饭都没顾上吃,叫了辆车赶到中心医院。等了两个小时,詹志鹏还没出抢救室,警察来了。后来才知道,急救科的医生认为詹志鹏有中毒的嫌疑,果断报了警。
被拦住问了半宿,警察想知道詹志鹏和什么人有过矛盾。看来是怀疑有人投毒?只是这个问题问得太不上道,吕栋苦笑,他们应该问,学校里有谁不讨厌那那小子。
千万别乱说话,吕栋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虽然他知道纸包不住火,詹志鹏的所作所为早就成了校园杂谈,甚至周围的其他学校也对他早有耳闻,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人家说他一个老师撺掇警察怀疑自己的学生。唉……他身体向后靠,几乎躺在后面的台阶上。现在就盼着詹志鹏能救过来。不然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嘿,怕什么来什么,吕栋抬起头,看见和詹志鹏同宿舍的赵君正朝他疾步走过来。
“老师,保卫处老师带着警察去了我们宿舍。”赵君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他们把詹志鹏的东西都搬走了,还找到了要命的东西。”
“啥玩意?”吕栋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觉得这一步来得太快。
没办法,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跟着赵君一起一路小跑来到坐落在校园西南角的男生宿舍楼。
3层311室门口围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学生,见吕栋上楼,才互相推搡离开,只剩下赵君和詹志鹏的另一个室友岑斌坐在单人床上,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警察呢?”吕栋问他,“赵君说宿舍里搜出了要命的东西。”
“警察问了我半天专业课的事。”岑斌,“什么……学没学过毒理学。”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吕栋底气不足地问,“怀疑你们投毒吗?”
“他们的意思,詹志鹏在宿舍中毒的可能性最大。”赵君插嘴,“吕老师,听说你是生物化学专业的博士?”
“怎么了?”吕栋不明白他的用意。
“那你一定听说过毒伞肽。”
“毒蘑菇里常见的毒素。”吕栋脱口而出,不由得暗暗冒出一身冷汗。
“警察说,医生诊断出詹志鹏中的毒就是毒伞肽。”岑斌点头,“我记得大前天——也就是周二的晚上詹志鹏曾经出现过急性肠胃炎的症状,又拉又吐去了校医院。所以前天一天他没去训练。篮球队的段老师还来看过他。”
“詹志鹏去校医院输液一直到半夜才回宿舍。不过他周三中午以后就恢复正常了。”赵君说。
这是毒伞肽中毒的典型症状之一。吕栋觉得浑身发冷,毒伞肽有一段潜伏期,一般是摄入毒素8到24个小时开始发病,症状和急性肠胃炎类似。接着,中毒的人会出现一段假愈期,然进入肝损伤期,治愈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詹志鹏是中了毒伞肽的毒,按发病的时间推测,他中毒的时间最早在周一的晚上,最晚是周二的上午。吕栋盘算一下,问学生们这段时间内詹志鹏都在干什么,吃过什么东西。
“詹志鹏周二中午吃过校外的大排档。”岑斌想了想,“其他不知道了。”
如果问题出在大排档,中毒的人不会只有詹志鹏一个。吕栋感到如芒在背。他记得学生们总是告状,说詹志鹏很少去上课。除了篮球队的训练和比赛,他几乎不离开宿舍,吃饭要么就是泡面,要么就叫外卖。
“老师!您不会也怀疑我们下毒吧!”赵君看吕栋眼神不对,心里着急喊了起来。几个路过的男生听到动静从门口探头进来,被吕栋不耐烦的眼神吓走。
“警察还从宿舍拿走什么了?”吕栋掩饰着心虚,转移话题。
“牛奶,连垃圾桶里的,詹志鹏喝过的两个空牛奶盒子都拿走了。”
“牛奶怎么了?”吕栋警觉起来。
“不知道,他们不肯说。”
“是詹志鹏自己买的牛奶,还是别人送他的?”
“不是他自己买的,也不是别人送他的。”赵君说。
“是我们宿舍吴翰龙买的。”岑斌说,“他买了一箱,就放在床底下,都被警察搬走了。”
“所以是吴翰龙给詹志鹏的。”
“怎么可能。”赵君嗤笑,“詹志鹏不用别人给他什么。他觉得全世界的东西都是他的。”
“什么意思?”
“我们的东西他从来都是想拿就拿。”岑斌说,“他从来不会问别人是否同意。”
“吴翰龙喜欢喝牛奶。”赵君补充,“他每个月都买,詹志鹏向来不问自取。”
“牛奶算什么。”岑斌撇嘴,“他床下那双运动鞋是我的。我买来一天没穿就被他穿走去踢球了,弄到脏兮兮的,还说刷干净了还给我。到现在三个多月了,他根本没有还给我的意思。不过就算他还我,我也不会穿那双鞋了,早都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啦。”
“吴翰龙的牛奶。”吕栋感到一点害怕。要说谁最讨厌詹志鹏,在宿舍里只怕非吴翰龙莫属。
“老师,吴翰龙的事,警察已经问过我们了。”赵君告诉吕栋,“我们是不是不该说?”
“警察问什么,就实话实说。”吕栋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之前他一直怕这件事被警察查到,自然而然地怀疑到班里的学生。但事已至此,晚说不如早说,大家也能趁早落个清净。而且在听到毒伞肽这三个字后,吕栋觉得自己内心仅有的一点希望已经破碎成齑粉被热风吹到爪哇国去了。
他知道警察的判断是对的,有人对詹志鹏投毒,而且这个人最有可能就在宿舍的三个男孩子之中。他的无力反驳和多此一举的疑问,只不过是因为心理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可是,会是吴翰龙吗?吕栋感到后背冷汗直流。他不愿意承认其实这是他听说詹志鹏中毒后的第一反应。
吴翰龙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不错,只是性格稍显阴郁,不怎么爱说话。上个学期期末的之前,很多老师找他告状说詹志鹏几乎不去上课,考试不及格可不要来说情讨便宜。吕栋抱着一丝幻想找詹志鹏谈了谈,没想到他的态度出奇地好,承认自己逃课不对,赌咒发誓一定努力把每门功课都考及格。吕栋不由得心生欢喜,叫来吴翰龙让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帮詹志鹏恶补一下功课。没想到,这个安排却成了日后结下恶果的根源。
期末考试转眼而至。其间吴翰龙来找过吕栋两次,委婉地表示不想再帮詹志鹏补习,理由是他根本不好好学,只是不停地暗示吴翰龙和老师们关系不错,能不能去套点题出来。吕栋觉得难办,只得安慰吴翰龙尽力就好,能不能及格,最后只能看詹志鹏自己的努力,别人是无能为力的。
那是考试的最后一天。完成了监考的吕栋在考试系统里签字,收拾东西准备定高铁票回老家去过年。大学城生活条件很好,就是周围全是学校,总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吕栋每次开学就盼着假期,想早点回家沾染,多一点人间烟火。他刚打开办公室的电脑,赵君就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说出了大事了。吕栋跟着他跑到3号教学楼前的小花园,看见人高马大的詹志鹏正把瘦弱的吴翰龙按在地上拳脚相加。其他学生躲在一旁吓得直喊但没人敢上前拉架。
吕栋冲上去,用尽全力拉开骂骂咧咧的詹志鹏,让赵君和岑斌赶紧送满脸是血的吴翰龙去医院。他把詹志鹏连拉带扯拽到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要打人。詹志鹏的回答让吕栋险些昏过去——因为在考场上,不论詹志鹏如何暗示,吴翰龙都假装没看见,不肯帮他作弊。
时至今日,吕栋还能想起詹志鹏理直气壮的嘴脸。“他不地道。”詹志鹏双手叉腰,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的高喊,“说好了要帮我,结果上了考场就翻脸。他玩我呢!”
“帮你指的是帮你复习,不是帮你作弊。”吕栋被气得嘴唇发麻。
“复习有个屁用啊。”詹志鹏梗着脖子,“我根本就听不懂。他不给我发消息,我能及格才怪!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让我挂科。他活该!”
如果不是保卫处的警卫闻讯赶来拉走了詹志鹏,吕栋觉得自己一定会当场吐血。他以为以如此荒诞的理由当众殴打同学,怎么说一个警告处分都是逃不掉的。但一直到开学都没有听到下文。后来吕栋听说,寒假里,院长带着詹志鹏的家长去了吴翰龙家,付了医药费还赔偿了几万元钱。至于学校里的关系是如何摆平的,至今没人知道,也难怪传闻四起。詹志鹏在这件事上讨到了便宜,从此变本加厉,凭谁都不放在眼里。
打人事件之后,吴翰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找过吕栋几次,想辞掉学委的职务,但都被驳回了。吕栋怕他放任自流,从此消沉下去,再憋出什么心理疾病就麻烦了。所幸那孩子在学习上仍旧非常努力,虽然不喜欢人际交往,但和同学之间并没有闹过大矛盾。吕栋曾试探过几次,问吴翰龙要不要换间宿舍。吴翰龙总是阴郁地回答没有必要。
“吴翰龙今天不在宿舍吗?”吕栋这才想起从进门开始就没见过他。
“他去上自习了。”岑斌说。
“吴翰龙想毕业后出国。”赵君解释道。
“同学中毒进了医院,他还能安心上自习?”吕栋更加意外。
“他们关系又不怎么好。”赵君抱怨,“我还想去上自习呢,结果还没出门就被警察堵在宿舍,预定好的座位就废了,还得被记录违约。”
“老师,你来看这个。”岑斌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一盒牛奶,“早上吴翰龙给我的。我刚想起来。您看……这里是不是不对?”他把牛奶盒子翻过来,底朝天。吕栋注意到盒子底部有一个被腊封住的小针孔。虽然没做化验不能下结论,但明眼人一看就会怀疑有人利用注射器之类的东西在牛奶里下毒。
“有人在牛奶里下了毒伞肽?”
“不可能!”岑斌大惊失色,愣了几秒钟才支支吾吾地说,“吴翰龙和我没仇……他……怎么会想害我?”
“吴翰龙想害詹志鹏,没必要在自己买的牛奶里下毒吧。”赵君说。
“你们先别急。”吕栋安抚学生们,“再好好想想,警察还拿走了什么?到现在也没说清,什么叫在宿舍搜出要命的东西。”
“啊,说岔劈了。”赵君用指节敲自己的脑袋,“毒蘑菇!我急着去找您,就是毒蘑菇!”
“警察在詹志鹏的柜子里找到了毒蘑菇。”岑斌补充,“是宿管张阿姨给他们开的锁。那老太太,动不动就偷着万能卡刷开我们的门和柜子看有没有藏违规的东西。”
“说正经事!”吕栋快给他们气死了,“哪儿来的毒蘑菇。”
“是詹志鹏春假回家的时候带回来的。”赵君说,“他说是在他家附近的山区采到的,跟我们吹了半天牛。”
“詹志鹏的家在广东,对吧?”
“对,他是逃了三天课回家的。”岑斌说,“收假之后又过了两天他才回来。不过无所谓啦,反正他基本上不去上课。”
“詹志鹏说,那是致命白毒伞。”赵君插了一句,“一开始我们不信,直到他拿校园里的流浪猫做过实验。”他做出恶心的表情。
“流浪猫?”吕栋皱眉,“怎么回事?”
“我们学校里有不少流浪的猫狗。”赵君说,“有几只流浪猫和一只流浪狗经常就在我们宿舍楼附近活动。好多同学会把吃剩下的东西拿到楼后的空地去,放在哪里给流浪猫狗吃。”
“楼后的空地变成投喂点了。”吕栋微笑。
“对,我们还想过把猫抱回宿舍养着。”岑斌说,“不然到了冬天它们真的很可怜。”
“但张阿姨不让,说宿舍里不许养动物。”赵君撇嘴,“其实我知道好多女生宿舍里偷着养了兔子、仓鼠。我们养只猫怎么就不行了?多事!”
“这是学校的规定,你别埋怨人家张阿姨。”吕栋说,“不许养动物,一是为了保证宿舍卫生;二是动物身上会有传染病,怕影响你们的健康。你们喜欢动物,养个电子宠物得了。”
“电子宠物哪有活的小猫小狗好玩。”岑斌说。
“我们还是说詹志鹏吧。”吕栋把话题拉回来,“他用毒蘑菇去毒流浪猫了?”
“对,那是上个星期……不,是上上个星期的事了。”岑斌说,“詹志鹏自己研磨了一些毒蘑菇粉末,混在一包肉末里。您知道他多变态吗?为了下毒,他专门去几公里外的大超市买了一包牛肉末。他把掺了毒的肉末拿到空地,喂给一只流浪猫。”
“第二天我们在空地上发现了那只猫的尸体。”赵君恨恨地说,“当时好多去喂猫的女生都哭了。”
“我女朋友哭得稀里哗啦的。”岑斌说,“大家都在问是谁干的。我们知道但是不敢说。气死人了!”
“詹志鹏有没有说过,他带这些毒蘑菇回来做什么?”吕栋听得心惊肉跳。
“他没说。”岑斌说,“我们也没问。不过上周上实验课的时候,他破天荒去上课,其实是带了自己研磨的毒蘑菇过去,说是要提取毒素。”
白毒伞中的毒素主要就是毒伞肽。吕栋汗颜,詹志鹏总不会自己给自己下毒。
“詹志鹏经常在宿舍自己鼓捣实验。”岑斌说,“他还买过一些药品,讨厌死了。”
“是啊,弄得宿舍里一股子怪味。”赵君说,“平时他天天在屋里抽烟,弄我们一身烟味就够讨厌了。我们只好躲出去。”
“你们刚才说詹志鹏偷偷在实验课上提取毒素。”吕栋问,“他成功了吗?他提取的毒素在哪里?”
“他说他成功了。”赵君说,“但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也没见过啥毒素。”
“詹志鹏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岑斌说,“反正他说什么我们就听着,也懒得多问。你说一个人是有多神经才会自己提取毒素。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就是啊,搞得我们几个提心吊胆的。”赵君说。
“吴翰龙平时经常去哪里上自习?”吕栋问赵君和岑斌,“赶紧叫他回来。”
“我打电话他不接。我再试试看。”赵君拿出手机。
“来了,吴翰龙。”岑斌指指楼梯间。
吴翰龙一手抱着电脑,手里拿着一个煎饼边走边吃,一脸漠然地来到宿舍门口和吕栋打招呼。他看看吕栋,又探头看看宿舍里,眨眨眼,问赵君和岑斌发生了什么。
“吴翰龙,跟我去办公室。”吕栋顾不上客气了,“有点事要问你。”
2
午休时段的办公楼里很安静,大部分办公室的门都锁着。吕栋感到一阵饥肠辘辘,但他明白离吃饭遥遥无期。来到2层的办公室,他给吴翰龙接了杯水水。问起牛奶的事情。吴翰龙坦言牛奶是他上个星期从学校超市买的。
“詹志鹏不问自取已经成习惯了。”吴翰龙说,“我每次买牛奶,大半箱都被他喝了。”
“你对此没有提出过异义吗?”
“您不知道詹志鹏是什么人吗?”吴翰龙反问,“连学校纪律都管不了他。我还想多活几天。”
“我知道你和詹志鹏之间有矛盾。”
“我跟他没矛盾。”吴翰龙冷笑,“是他欺负人。别说得好像我该反思似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吕栋被吴翰龙一通抢白,有些尴尬。
“那您是什么意思?”吴翰龙瞪着大眼睛,“我的牛奶怎么了。我每天都喝牛奶。这和詹志鹏有什么关系。”
“警方怀疑有人在詹志鹏喝过的牛奶里下了毒。”吕栋说,“你这两天喝过牛奶吗?”
“我每天早上喝一盒。”吴翰龙露出疑虑的表情,“有人下毒?在牛奶里?”
“刚才,在你给岑斌的牛奶盒上,我们发现了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警察拿走了詹志鹏垃圾桶里的空牛奶盒子,肯定是有所怀疑。”
“那我就不知道了。”吴翰龙生涩地说。
“你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吕栋不免担心。
“没有啊,我好得很。”吴翰龙愣愣地说,“我……詹志鹏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毒伞肽。毒素的来源很可能是他从家里带回来的那些毒蘑菇。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
“那些白毒伞?”吴翰龙的脸色发青,“怎么会……”他挠挠头,“这么说,那天晚上他上吐下泻,不是吃大排档吃坏了肚子,是……是中毒……”
“不愧是学化学的。”吕栋苦笑。
“都是拜詹志鹏所赐。”吴翰龙好像没听出老师的弦外之音,“他春假回来之后天天在宿舍里显摆他的毒蘑菇。我当然要上网搜一搜到底是怎么回事。哦,不止我一个人,我们宿舍其他人也都查过资料,不信您去问他们。”
“原来如此。”吕栋颔首。
“警察该不会真的怀疑我吧。”吴翰龙察觉到什么似的,警惕地看着吕栋,“就因为他喝了我的牛奶……”他突然跳起来,“牛奶!我的牛奶!”
“你……没事吧……”吕栋被他的大喊大叫吓了一跳。
“我的牛奶啊!”吴翰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的牛奶!老师,您难道没看出来吗?”
“我……看出什么……”吕栋觉得莫名其妙,“吴翰龙你干什么。”
“他喝的是我的牛奶!”吴翰龙大声说,“我才是凶手的目标!”
“不会吧……”吕栋心里咯噔一下。
吴翰龙说得不无道理。牛奶是吴翰龙买的,他每天都会喝。如果是吴翰龙下毒,他应该不至于同时明目张胆地毒害同宿舍的岑斌。詹志鹏虽然经常拿吴翰龙的牛奶喝,但他什么时候拿,拿哪一盒根本无法预知。如果凶手的目标是詹志鹏,他如何保证詹志鹏能喝下他下过毒的牛奶?同样的道理,他如何保证毒牛奶不会被吴翰龙或者其他人误喝下去,引发连带伤害?
吕栋认为,如果凶手要毒死詹志鹏,选择在吴翰龙的牛奶中下毒并不是个好办法。他完全可以在詹志鹏平时喝水的杯子里下毒。可是,如果他的目标是吴翰龙,在牛奶里下毒就显得合理一些了。不对,好像也说不通。凶手如果是同宿舍的学生,他应该知道詹志鹏经常拿吴翰龙的牛奶喝,他难道不怕误杀詹志鹏?还是说,他觉得误杀了也无所谓,因为詹志鹏着实令人讨厌。想到这里,吕栋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问题是,有谁会想毒死吴翰龙,并且不担心误伤他人?吴翰龙看出了老师的心思,胸有成竹一般地笑了。“除了他没别人。”他冷冰冰地说,“赵君,他恨我恨得牙根痒痒。”
“为什么?”吕栋皱眉。
“因为转专业的事呗。”吴翰龙哼了一声,“吕老师,这事您清楚得很。”
恨得牙根样样几个字让吕栋觉得毛骨悚然。他一度认为自己还算了解班里的学生,虽然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一切都会随着他们的成长好起来。但今天,他猛然意识到他和这些孩子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不知道这种隔阂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代沟。
学校的政策允许大一新生在入学后第二个学期在全校的范围内重新选择专业。不过转专业是有条件的,每个学院只有5个名额,所以竞争异常激烈。
吕栋记得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赵君找他咨询过好几次转专业的政策。他高考时填报的第一志愿是食品安全,属于学校内炙手可热的专业,不论是就业、考研还是出国都是形势一片大好,当然,录取的分数也是水涨船高。赵君因为成绩差了几分没有考上心仪的专业,最终被调剂到了分数比较低的化工学院。为此他一直心有不甘,听说第二个学期有申请转专业的机会,自然兴奋不已。
学校规定,按第一个学期的成绩排名,排在前5名的学生具有转专业的资格。这个学期期中刚过,学院就公布了转专业的名额分配,赵君刚好排在全年级的第5名。
没想到名单公布的第二天,早上7点不到,吕栋接到了院长的电话,让他赶紧去院办开会。吕栋从床上爬起来,没顾上洗脸吃饭便在路边刷手机找了辆单车飞奔到学校。一进学院办公室,他看见院长、书记、三个副院长和教务主任都已经到齐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吴翰龙也在场。
院长道明紧急会议的原因。原来吴翰龙当天一大早打电话把院长和书记都从被窝里拉了起来。他声称手里有证据证明赵君在上个学期的考试中有过作弊行为,所以赵君的转专业资格是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吕栋这才想起来,吴翰龙的年级排名是第6名。如果赵君失去了资格,他就可以如愿以偿,转到一直比较热门的生物工程专业去。
吴翰龙说的证据是一段谈话录音。录音中赵君和另一个男生谈到自己和吴翰龙都想转专业,两个人成绩不相上下。赵君说自己的思想政治课学得很差,怎么背都背不下来,如果期末思政考不好,自己的总成绩就会输给吴翰龙。另一个男生提了一个建议,他说自己反正是过不了的,所以会提前交卷。等他离开考场后就可以查资料,用手机帮赵君传递答案。这个帮忙是有条件的,对方提出在英语考试中,赵君必须给他传递答案。赵君答应了。吕栋听得出来,在录音里和赵君商量“互相帮忙”的男生正是詹志鹏。
吴翰龙承认,录音是詹志鹏给他的。詹志鹏对吴翰龙说,这份录音是对上学期打他的补偿。詹志鹏说,如果吴翰龙能顺利转专业,他心里会觉得好受一些。
吕栋明白詹志鹏的所谓补偿绝对不是出于真心,因为这段录音是上个学期考试前他和赵君的谈话。那个时候,詹志鹏不可能知道考试的最后一天他会对吴翰龙动粗。所以,吕栋暗暗觉得,詹志鹏特意用转专业引诱赵君和他互助作弊,录下这段音频的目的就是想在这个时间拿出来,狠狠地耍赵君一下,对吴翰龙的歉意不过是他的托词而已。这孩子的内心到底有多阴暗?吕栋想一想都觉得一身鸡皮疙瘩。
会议开了一个上午。学院领导班子讨论后认为,距离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已经有5个月,无法证实赵君和詹志鹏在考场上是否真的有作弊的行为,所以上报教务处,申请处分他们只能给学院自己添麻烦。考虑到这个因素,学院决定对作弊的真假不予追究,但赵君为了转专业的资格企图采取不正当手段是证据确凿的。学院决定由院长和书记出面找赵君谈话,要求他主动放弃转专业的资格。不过,吴翰龙打小报告的行为同样不值得提倡,否则日后不知还有多少学生会背地里搞小手段。为了表示惩戒,学院要求吴翰龙也放弃转专业,把名额给了排名在第7的一个女生。几个星期后吕栋才得知,这个女生的家长是教务主任的朋友。
事情尘埃落定已经有一段日子。吕栋听岑斌提过,吴翰龙和赵君因为这件事暗中结下了梁子。两个人表面上关系还不错,心里其实都对对方充满怨念。可是,就为了转专业,赵君会对吴翰龙下毒吗?吕栋想都不敢想。
“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面对老师的质疑,吴翰龙斩钉截铁。
“但他是怎么弄到毒伞肽的?”吕栋还是不能相信,“你们都说那些毒蘑菇是詹志鹏自己的。别人没有他柜子的钥匙,怎么能弄到毒素?”
“可能是詹志鹏给他的。”吴翰龙说,“宿舍里,只有赵君和詹志鹏关系最好。他如果管詹志鹏要点毒药,我想詹志鹏是会给他的。”
“那是毒药,不是棒棒糖。”吕栋摇头,“就算詹志鹏是个二愣子,他也不可能轻易把自己的毒药给别人。谁知道赵君拿了毒药会干什么?真出了事,詹志鹏自己也跑不掉。”
詹志鹏只是霸道,他可一点都不傻。毒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如果詹志鹏把毒药给了赵君,他又知道赵君心里恨吴翰龙,他怎么可能继续安心地喝吴翰龙的牛奶?
“吴翰龙,你不会认为詹志鹏傻到自寻死路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吴翰龙耸肩,“反正我知道,赵君巴不得我死掉才好。”
“刚才你说赵君和詹志鹏关系很好。”吕栋说,“赵君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君多精明。”吴翰龙鼻孔里出气,“他心里讨厌死詹志鹏了,但还是昧着良心帮他干这个干那个。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詹志鹏该不会有赵君什么把柄吧?”吕栋说。
“那倒不是。”吴翰龙摇头,“有一个成语,狐假虎威,赵君就是这副德行。他知道他惹不起詹志鹏,知道我们其他人也不愿意惹詹志鹏,所以故意表现得和詹志鹏好亲热,好哥们,这样大家也都不怎么敢惹他。其实啊,他心里比谁都恨詹志鹏。你们想想看,如果当初詹志鹏不录音,他如今已经转到食品安全专业去啦。”
“看来我是老了。”吕栋哀叹,“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半大小子是怎么想的。行了,先这样吧,你们下午还有课,赶紧回去吧。”
“我是凶手的目标。”吴翰龙尖声说,“警方得派人保护我吧。这次凶手没有得逞,再向我下手怎么办?”
“现在还不好说凶手的目标是谁。”吕栋说,“我会跟保卫处老师反映,请他们汇报给警方。”
送走喊着有人要杀自己的吴翰龙,吕栋松了口气。食堂的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吕栋只好从网上点了一份宫保鸡丁盖饭。等着饭送来的时候,他刷了一会儿社交网。
一些学生已经在自己的主页上发了消息,后面跟着的评论九成以上是幸灾乐祸和连声叫好,剩下的一成则是祈祷詹志鹏不要被救活。一种悲凉的情绪浸透了吕栋的心。他一直把詹志鹏视为难以沟通的刺头,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对受害人抱有任何的同情。但看到一边倒的喝彩声,吕栋难免心酸。
吴翰龙说得也有道理。凶手很可能是冲他去的。詹志鹏只是误打误撞倒霉了而已。但再一想,詹志鹏揩油不是秘密,凶手应该能想到在牛奶中下毒并不保险——他不能保证下了毒的奶会被吴翰龙喝掉。
不对,还是不对,如果凶手的目标是詹志鹏,他怎么能保证詹志鹏喝到毒奶呢?除非……吕栋一个激灵,下毒的人如果是吴翰龙,就能解释通。吴翰龙知道哪几盒牛奶有毒,他只要不喝那两盒就行。詹志鹏几乎天天揩油,会中毒是肯定的。吕栋心里感到一阵恐惧,如果是吴翰龙下毒,他刚刚在办公室那场表演可真是天衣无缝。可是,詹志鹏喝了他的牛奶中毒,警察不可能不怀疑他。这太冒险了。再说,岑斌没招惹他。他不会故意害岑斌呀。莫非吴翰龙正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然后贼喊捉贼,把视线转移到赵君的身上。有了岑斌这个连带伤害,全宿舍就赵君没事,他才会被怀疑。
会是这样吗?吕栋仍然不敢相信,吴翰龙怎么能拿到詹志鹏的毒素?等一下,詹志鹏有毒蘑菇并且提取了毒物。但不能就此认为注入牛奶的毒伞肽就是他的吧。他们全宿舍的学生都是学化学的,只要有毒蘑菇和简单的设备,自己提取毒伞肽应该不难。
手机铃声打断吕栋的思虑。是院办的秘书打来的,问他在哪里。吕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奇怪哭闹声和喊声。
3
跑下楼,哭喊声渐强,吕栋循声望去,院办的门口围了好多看热闹的老师和学生。他分开人群走进去,看见在院长办公室门口的地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一头烫过的枯黄的乱发披散在肩上,满脸的泪痕衬托着眼角纵横交错的鱼尾纹,双手握拳在胸前乱挥,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的儿。两个秘书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一个劲地朝吕栋使眼色。
吕栋认出了中年妇女便是詹志鹏的母亲陈媛媛。他在大一新生的家长见面会上见过陈媛媛一次,这个名字和她风风火火的做派留给吕栋深刻的印象。
“吕老师!”陈媛媛抢先认出了吕栋,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抓住吕栋的裤腿,把吕栋生生地拽了个跟头,摔得生疼。“吕老师,是谁给我儿子下了毒!”陈媛媛哭喊着,“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
“陈女士你别这样。”吕栋想把她扶起来。无奈陈媛媛的体型几乎是他的两倍,他无能为力。“警方已经在调查了。”吕栋只好半蹲在地上安抚哭喊声震耳欲聋的陈媛媛,“相信他们一定能抓住凶手的。”
“我就管你们要人!”陈媛媛扯开嗓子高喊,“我儿子好端端的,被人投了毒,你们是怎么教育学生的?居然培养出杀人犯来了!”
“这……这是怎么说的……”吕栋觉得头皮发麻,“现在警方还在调查取证,您不好下这样的结论啊。”
“我不管,你还我儿子!”陈媛媛说罢狠狠捶了吕栋两拳,差点把他打得背过气去。两个男生看不下去了,冲过来推开陈媛媛,把惊魂未定的吕栋扶起来。
“你们老师和学生合伙欺负人!”陈媛媛放声嚎哭。
“陈女士,别这样。”吕栋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您看,您警方正在收集证据,您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也好帮忙破案。”
“我儿子在你们学校中的毒,你管我要线索?”陈媛媛抹着眼泪,“你亏心不亏心!”
“我是说……您知不知道詹志鹏平时欺负过一些同学……”
“喂,你什么意思!”陈媛媛停止哭闹,胡乱抹抹眼泪,骨碌一下爬起来,逼近吕栋,“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是自找的,对吧?”
“这……怎么会……”吕栋后退了两步。
“别跟我耍官腔!你们就是想推卸责任。”陈媛媛咬牙切齿,“我儿子一向听话懂事,跟别人都没红过脸。谁知道是哪个烂仔脑子坏掉了,给我儿子下毒。你反要说是我儿子有问题吗?”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吕栋的后背已经贴在墙上了。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几个保安被学生拉了过来。吕栋像是见到救星,三步两步朝他们奔去。陈媛媛也停下来,瞪着眼打量着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们。
“哦,是詹志鹏的家长吗?”保卫处的副处长有杨洋气喘吁吁跑进来,用难以理解的语气问陈媛媛,“陈女士,这个时候你应该陪在你儿子身边。我刚得到消息,医院给詹志鹏刚刚下了病危通知。”
“病危!”陈媛媛一声哀嚎,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捂着额头,似乎瞬间变成弱不禁风的林黛玉,转眼就要昏倒似的。
“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去医院。”杨洋对她的表演不为所动。他挥挥手,两个保安连哄带劝地把陈媛媛带走了。“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杨洋看着陈媛媛的背影对吕栋说,“吕老师,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你们。”吕栋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衬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他问一旁的秘书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陈媛媛下了飞机就气势汹汹地冲到学院来兴师问罪。这个时间院领导都在外面开会,秘书很客气地请她稍等一下,或者直接去医院探望詹志鹏。陈媛媛认为院领导们是在故意躲着她,是推卸责任,是居心叵测,便坐在地上开始哭闹。秘书苦劝无果,只好给吕栋打了电话。
“老师……”岑斌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男孩站在那里,浑身忸怩。
“你怎么没去上课?”吕栋抹着脸上的汗。
“能和您聊两句吗?”岑斌满脸踌蹴,“单独……”
“哦,没问题,走吧。”吕栋带着他上楼去办公室,“有什么事,上午在宿舍不能说?”
“我本来不想做坏人。”岑斌吭叽,“可是吴翰龙太能装了。”
“吴翰龙怎么了?”吕栋不解。
“他非说有人要害他,詹志鹏是被误伤的。”岑斌说,“我觉得他根本是欲盖弥彰。”
“为什么这么说?”
“他复制了詹志鹏的钥匙。”岑斌话一出口。吕栋好像挨了当头一棒。
“那是上周二的事。”岑斌说,“那天傍晚,詹志鹏去参加篮球队的训练。我吃过晚饭困了,就上床眯一觉。”他顿了顿,“您知道我们的宿舍。我们用的是一体家具,下面是书桌和储物柜,上面是床。我们一般都不叠被子,所以有时候进门察觉不到床上睡着人。”
“嗯,我知道。”吕栋点头。
“那天我正睡着,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而且没开灯。”岑斌说,“然后是开柜子的声音。我觉得奇怪——当时天快黑了,屋子里光线不好,谁开柜子拿东西不开灯呢?我也没吭声,就从床栏杆缝儿里瞄了一眼。”
“你看见什么了?”吕栋顿感紧张。
“我看见吴翰龙从詹志鹏的柜子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岑斌说,“詹志鹏的床在我的对面。我没看清他拿的是什么。”
“吴翰龙怎么会有开詹志鹏的柜子钥匙?”
“那还不简单。”岑斌说,“他只要趁詹志龙去打球时,把钥匙偷出来就行了。”
“你确定是吴翰龙?”吕栋问。
“虽说光线不好,我还不至于看错。”岑斌说,“吴翰龙拿了詹志鹏的什么东西,又在自己柜子那边鼓捣了一会儿才离开的。”
“你发现吴翰龙拿了詹志鹏的东西,有没有问过他拿了什么?”吕栋问岑斌。
“没有,因为詹志鹏自己也没提丢了东西。”岑斌说,“我没想到吴翰龙胆子那么大会去偷毒蘑菇。直到刚才听说他中的毒是毒伞肽,我才明白过来。”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我不想当坏人。”岑斌说,“但吴翰龙太过分了。今天一回宿舍就摔摔打打地收拾东西,说要搬出去。”
“搬出去?”吕栋赶忙问,“他要搬去哪里?”
“不知道。”岑斌撇嘴,“好像是说要先去周围找个短租酒店。他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啊,装得好像他自己才是受害人。”他的手机响了,岑斌向吕栋说了句对不起,跑到外面楼道接电话,半分钟后紧张地跑回来。“隔壁宿舍的哥们来电话。”他结结巴巴,“吴翰龙和赵君在宿舍打起来了!”
吕栋连办公室门都没来得及锁,跟着岑斌一路跑到宿舍楼。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3层楼,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
吴翰龙和赵君的战斗还没结束,但两个男孩的体格决定了斗殴的激烈程度远低于吕栋的想象。他们两个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脸上、胳膊上有一处处的抓伤。吴翰龙的一只眼睛肿了。赵君的鼻子流血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像是在免费擦地似的。周围几个宿舍的学生不但不帮忙拉架,反而在一旁呐喊助威。
吕栋和岑斌将他们拉开。围观者都灰溜溜地躲进了自己的宿舍。吕栋把两个学生推进311,关上房门,气喘吁吁地问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是他先挑衅的。”赵君瞪着吴翰龙。
“是你做贼心虚。”吴翰龙反击。
“你有种再说一遍!”
“做贼心虚!”
“够了!”吕栋掀翻了手边的椅子。宿舍里安静下来。
“同学之间有多大的仇啊。”白脸唱完就该换上红脸,“已经倒了一个,你们就不能让老师省点心吗?”
“反正我不在这个破宿舍住了。”吴翰龙合上放在床上的行李箱,“一群烂人!”
“我说,你什么意思?”岑斌虎着脸,“我没招惹过你吧。”
“你去找老师,不就是打小报告么。”吴翰龙反唇相讥。
“你要是没坐亏心事,怕什么小报告。”赵君冷笑,“这回露馅了吧。”
“岑斌,你先带赵君去校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吕栋抓起赵君床上的一件衬衫搭在他肩上,“换上,这幅样子想什么话!”他转向吴翰龙,“你别着急搬家。有事问你。”
赵君和岑斌离开后,吕栋问起偷翻詹志鹏衣柜的事。没想到吴翰龙很痛快地承认了。
“我是拿了他柜子里的几支毒蘑菇。”吴翰龙不屑地说,“詹志鹏那个傻子压根没发现。是岑斌打的小报告?他怎么会知道?”
“你先别管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吕栋气得七窍生烟,“你拿毒蘑菇做什么?”
“我想提取一点毒伞肽。”吴翰龙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詹志鹏吹牛说他提取了毒伞肽。哼,别扯了,就凭他?他根本什么都没提取出来。我倒是成功地提取出来一些毒素。”
“你提取毒素要干什么?”吕栋暗暗吃惊。
“老师,你别紧张。”吴翰龙认真地说,“我只是想弄死楼下那条狗而已。”
“狗?”吕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楼下有条流浪狗,每天天不亮就乱叫。”吴翰龙牙咬得咯咯响,“晚上也不消停,一直叫啊叫,叫到半夜,吵得我睡不着觉。老师,你知道我得过脑震荡,现在还有后遗症呢,容易失眠。那只赖皮狗天天叫,明摆着跟我过不去。”
“所以……”
“所以我弄点毒药想让它闭嘴。”吴翰龙满不在乎地说,“可惜,毒药刚准备好,就被赵君偷走了。”
“你怎么知道是赵君?”。
“因为实验课上他看见我偷着提取毒素了。”吴翰龙说,“他问我在做什么,我没搭理他。回到宿舍,我把装在一支针筒里的毒素藏在衣柜里的衣服下面,等到晚上,我买了一些肉,打算下楼喂狗,却怎么找都找不到我的针管了。”
“你认为是赵君拿走了毒素。”
“除了他没别人。”吴翰龙说,“不过我没想到他那么卑鄙,居然想对我下手。”
“赵君怎么能打开你的柜子”吕栋问。
“老师你装糊涂吧。”吴翰龙斜眼看着他,“大家住在一起,偷摸用下钥匙有多难?”
“但你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是赵君偷了你的毒素。也可能是岑斌拿走的。”
“岑斌是个假道学。”吴翰龙说,“天天装作清高无比,看的书都是人生哲理。他是一点都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俗人沾边。我和他没交情也没矛盾,他有工夫得研究心灵鸡汤,没闲心害我。”
“不是岑斌,也不能证明是赵君干的。也许……毒素根本没丢,吴翰龙,是你在说谎。”
“你这么认为我也没辙。”吴翰龙摆出破罐破摔的样子,“我会下毒害自己?”
“也许你的目标就是詹志鹏。你躲开下过毒的牛奶,然后等着不明情况的詹志鹏上钩。现在被发现了,就推说毒素丢了。”
“听您这意思就是要抓我去顶罪了。”吴翰龙慢悠悠地说。
“没人想抓你,警察更不会随便抓人顶罪。”吕栋语重心长,“我只是希望你说实话。”
“实话就是,赵君偷了我的毒素。”吴翰龙坚持,“他要毒死我,没想到毒牛奶被都詹志鹏和岑斌拿走了。”他居然露出兴奋的表情,“想抓我,好啊。我进了公安局,赵君就没法向我下手了。”
“等等……”吕栋对吴翰龙说,“你刚刚说,毒牛奶都被詹志鹏和岑斌拿走了。你怎么知道有毒的只有他们拿走的那几盒牛奶?”
“我……”吴翰龙抿着嘴不说话了。
“就算不是你下的毒,你早就发现牛奶被动过手脚。”吕栋说,“但你佯装不知,把它们留给詹志鹏。还特意拿给岑斌一盒,你……你要干什么!”
一阵沉睡般的寂静。“我……”吴翰龙结结巴巴,“我怎么会想到有毒……”
“一般人知道毒素丢了,看见牛奶上的针孔,肯定会想到下毒。”吕栋真想抽他一嘴巴,“你言辞凿凿说赵君要害你,其实是早有心理准备。”
“我不是……”
“你在办公室给我们演的那场戏够投入的。”吕栋怒从心起,“你早知道牛奶有毒,却缄口不言等着詹志鹏上套。还想拉岑斌下水,然后装出受害人的嘴脸来控告赵君,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我真的没有下毒……”吴翰龙快哭了。
吕栋的手机响了。保卫处转达了警方的最新发现。
4
警方化验了盒子里的牛奶残余,却没发现任何毒素。正巧又有几个学生来报案,说自己从学校超市买的牛奶发现被人动过手脚,盒子上有蜡封的针孔。警察去超市要查封所有牛奶,负责上货的校工吓得赶紧承认了自己的恶作剧。
他是去年高考没有考取,家里没钱复读便出来打工的。在学校里看见来来去去的大学生便想到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所以打算开个玩笑,在盒装牛奶上扎了针孔再用蜡封上,想吓吓学生们,却没想到没过几天真死了个学生,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超市。
怎么会这样?吕栋感到一阵头晕。那詹志鹏是怎么中毒的?他确实是中了毒伞肽的毒啊。而且现在可以证实吴翰龙确实提取了毒伞肽。那孩子太能演戏,吕栋不敢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所以无法确定是他下毒,还是其他人偷了毒药给詹志鹏投毒。究竟发生了什么?吕栋只觉得一团乱麻,难以解开。
“老师,怎么了?保卫处说什么?”吴翰龙比他还着急。
“没什么。”吕栋懒得和他多说,“走,我先带你去校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
一路上,吴翰龙的表情像是吃了迷幻药,眼神呆滞、一言不发。吕栋想着詹志鹏是怎么中毒的,想着宿舍几个学生的七嘴八舌,好几次差点因为走神被路上的砖石绊倒。
校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赵君仰着脖子坐着,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吕栋把吴翰龙交给值班的医生,回到走廊,问赵君感觉如何。
“我可能也脑震荡了。”赵君瓮声翁气,“那孙子下手太狠了,等哪天我弄死他。”
“你给我省省吧。”吕栋怒道,“现在詹志鹏的案子还没查清,你别再惹事。”
“百分之百是吴翰龙投的毒。”赵君说,“您听他喊冤呢。”他靠近吕栋低声说,“我跟您说,您别告诉别人,上周四的实验课,吴翰龙带了一小包灰白的粉末去实验室,偷偷摸摸不知道在搞什么。”
“你没问他?”吕栋故意问。
“问了,他让我少管闲事。”赵君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现在想起来,那灰白色的东西很像詹志鹏毒猫用的毒蘑菇粉末。我觉得有可能是吴翰龙从他那里偷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吕栋问。
“没凭没据我说了也没人信。”赵君说,“我只是怀疑,不敢说那真是毒蘑菇粉末,也不知道吴翰龙在鼓捣什么。您可别误会,不是我想黑他。吴翰龙反咬一口说我要害他,纯粹是没事找事。”
吕栋没说话。这时,替赵君去拿药的岑斌提着塑料袋从药房那边走过来。
“走吧,回宿舍歇着。”岑斌想扶起赵君。
“等一会儿。”吕栋拦住他们,“等吴翰龙出来,我有话问你们。”
岑斌咂咂嘴,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赵君抱着自己的一袋子药,仰头看着天花板。十几分钟后,吴翰龙捂着一只青肿得更厉害的眼睛从诊室里出来,手里捏着一叠处方签。
“先来坐一下。”吕栋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吴翰龙,“一会儿我替你去拿药。”三个学生茫然地看着他。“你们几个让我很为难。”吕栋说,“知道詹志鹏带了毒蘑菇回学校为什么不汇报?”
“汇报有用才怪。”吴翰龙揉着眼睛,“老师,你管不了他的。”
“管得了还是管不了是我的事。”吕栋说,“他已经毒死了一只流浪猫,你们还不汇报,万一出事毒倒了同学可怎么是好?”
“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了嘛。”赵君吃吃地笑起来,“詹志鹏是自作自受。他带毒蘑菇回来肯定是没安好心,不过他没想到有人比他还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斜着看吴翰龙。
“你少话里有话。”吴翰龙跳起来,“还想打架是怎么地?”
吕栋咳嗽两声,两个人都蔫了下来。
“老师,不是我不想汇报。”岑斌说,“可是告诉你能怎样?你最多没收他的毒蘑菇。他一怒之下回来欺负我们怎么办?我们没处躲。”他顿了顿,瞥一眼吴翰龙,“不过我虽然没汇报,也没动坏心。”
“说的是啊。”赵君抢着说,“我可没想过偷拿他柜子里的毒蘑菇粉。”
吴翰龙咬着嘴唇,想反驳但不知道说什么。“这件事更让我为难”吕栋说,“不汇报就算了,还偷偷拿走毒物。”他用不满地眼神扫一眼赵君和岑斌,“你们两个也是,马后炮。出了事就摘清自己,没出事就做好人。”
“老师,我觉得詹志鹏纯粹是自找的。”赵君说,“没人让他喝那牛奶嘛。”
“他平时贪便宜习惯了。”吴翰龙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结果做了替死鬼。谢天谢地我早发现那些牛奶不对劲,不然现在躺在医院的可能就是我了。”
“终于说实话了啊。”赵君用讥讽的语气说,“我前两天就看见你拿一盒牛奶,看看又放回箱子里,果然有蹊跷。”
“我不留意你就得逞了。”吴翰龙把病历本摔在地上。
“都少说两句。”吕栋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其实……警方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牛奶是无毒的。”
“啊?”吴翰龙和赵君都愣了。
“詹志鹏不是喝牛奶中的毒。”吕栋看着双手抱在胸前的岑斌,“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老师你没事吧。”岑斌做出不明白的表情。
“今天在宿舍发现牛奶被人动了手脚。”吕栋说,“当时我说詹志鹏是被牛奶毒害的。你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我只是脱口而出。”岑斌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你是脱口而出。”吕栋说,“因为你知道毒不是下在牛奶里的,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就凭这个……”
“下午在我办公室,你告诉我们你看见吴翰龙从詹志鹏的柜子里拿了些东西出来。”吕栋说,“但是你说你没看清他拿了什么。当时的情景,宿舍里光线暗淡,你自然是不可能看清的。”
“对啊,难道这也有问题。”
“问题是你之后的那句话,‘我没想到他会偷毒蘑菇’。”吕栋说,“詹志鹏的柜子里有毒蘑菇,还有一包毒蘑菇粉,你怎么知道吴翰龙拿的是毒蘑菇?”
“他后来带着毒蘑菇去实验室提取毒素了。”岑斌面不改色。
“我带去实验室的是自己捣碎的粉末。”吴翰龙低声说,“你翻了我的衣柜。”
“我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吕栋抑制着自己心里的紧张,“那天你看见吴翰龙从詹志鹏的柜子里拿了些东西。你趁他不在时翻了他的衣柜,看到他拿的原来是毒蘑菇。至于磁卡,你自己说过很容易克隆。你当时不知道吴翰龙拿毒蘑菇做什么,于是不动声色地观察,果然没过几天,他用毒蘑菇提取了一些毒伞肽。你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吕栋拿出手机,打开詹志鹏的社交网主页。“周一晚上8点半,詹志鹏发了一张照片,状态写着‘训练完就有奶酪蛋糕吃,真是运气爆棚’。”吕栋说,“所谓运气,应该是说这蛋糕不是他买的。他训练完了又累又饿,回到宿舍看到一张桌子上有他最喜欢的奶酪蛋糕。詹志鹏已经习惯了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所以他想都没想就把蛋糕吃个精光。”
“他……在蛋糕里下毒……”赵君瞪着牛眼。
“这蛋糕是学校西门西饼店里奶酪蛋糕。”吕栋说,“我想,警方查到是谁买了蛋糕并不难。岑斌,你知道毒伞肽有一段潜伏期。这段时间足够你销毁证据。你知道警察肯定会先怀疑宿舍里的人,所以你抛出吴翰龙。相比起和詹志鹏没有过任何矛盾的你,他的嫌疑必然是最大的。不过我想你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就是牛奶的问题。是谁在牛奶上动了手脚?”
“对啊,牛奶是怎么回事?”吴翰龙一脸茫然。
“那不过是个恶作剧,不是宿舍里的人干的。”吕栋说,“当然,真正的凶手会知道毒不是下在牛奶里的。其他人就不可能知道了。赵君和吴翰龙一直在围绕着牛奶有问题假设对方是凶手,这说明他们两个其实是无辜的。所以,现在有问题的,就只剩下你了,岑斌。”
“居然是你……”赵君露出不愿相信的表情,“岑斌你……为什么要毒死詹志鹏?”
“怎么回事,这么乱。”诊室里的校医听到楼道里的人声不满地探头出来责问。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她。岑斌趁这个机会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吴翰龙。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把刀尖顶在吴翰龙的脖子上。在场的人被吓得尖叫起来。
“岑斌你干什么!”吕栋的声音直哆嗦,“快放开吴翰龙!”
“不放!”岑斌高叫,“我要给阿黄报仇!”
“谁……”吕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岑斌你别闹了。”赵君脸色煞白地告诉吕栋,阿黄就是被詹志鹏毒死的那只流浪猫。
“我受够了!”岑斌握紧小刀,“詹志鹏这个混蛋,空地那么多流浪猫他不挑,偏偏挑了阿黄,他根本是故意的。他知道阿黄是我一直在养的猫。我养了它快一年了啊……该死!”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泪水流下来,“我就是在喂阿黄的时候认识我女朋友的。阿黄一向很乖。詹志鹏,混蛋,就这样把它毒死了!”
“岑斌,你冷静……”吕栋感到手脚发麻,“冷静啊,放下刀子。”
“不放!”岑斌哭喊着,“我就是要让那个混蛋给阿黄偿命!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折磨我。他从来都是以害人为乐趣!之前是动不动就打人。现在,他已经不满足在身体上欺负人了,开始琢磨着怎么在精神上伤害别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死了活该!我的阿黄……”
“你……有话好好说。”吕栋不敢大声说话,“岑斌,不管怎样你别伤害吴翰龙好吗?詹志鹏做了什么,都和他没关系啊。”
“他也不是好东西!”岑斌勒着吴翰龙的脖子。吴翰龙呼吸不畅,嘴都紫了。“他偷詹志鹏的蘑菇,是想学他的样子,毒死阿毛!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阿毛是……那条流浪狗?”吕栋觉得自己可以跟上他的思路了,“拜托,他并没有真的毒死那条狗。”
“他想想也不行!”岑斌执拗地说,“不是我及时发现,拿走了毒药,阿毛就死定了!他和詹志鹏一样,都是混蛋!”
楼道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保卫处的老师接到校医院的电话,带着一队保安赶过来了。
“我求求你放了他吧。”赵君挥动双手,“你不能为了一条狗杀人吧。岑斌,你想想清楚,值得吗?”
“你少装好人。”岑斌哼了一声,“为虎作伥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天天拍詹志鹏的马屁,让他罩着你,扭脸就欺负我,让我替你做值日。你有脸教训我吗?”
“我……”赵君急得直跺脚,“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行了吧。你不要这样……”
“岑斌,听老师的话,你先放了吴翰龙好不好。”吕栋觉得自己就差下跪磕头了。
“凭什么!”岑斌大叫,“我们需要你保护的时候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哼,你怎么不让詹志鹏听你的话?那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吕栋被噎得说不出话。
这时候,吴翰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张开嘴在岑斌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岑斌吃痛,松开勒住他的胳膊。吕栋趁势扑上去,将岑斌按在地上。吴翰龙连滚带爬地撞到卫书记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保安冲上来扶起吕栋,控制住还在哭喊挣扎的岑斌。吕栋松了口气,这才感到手臂上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臂被刀锋划出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血哗哗地流出来。
“吕老师你不要紧吧。”保安队长招呼校医赶紧给吕栋包扎。
“没事,没事。”吕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5
诊疗室里安静下来,灯缓缓被调亮,所有人的脸上是如梦初醒的表情,和对吕栋遭遇的遗憾。
那个男孩叫詹志鹏,今年六月间被室友杀害……坐在他们身后的应佳妮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6月,我刚刚在老家参加完高考在等成绩,是从网上看到了报导?不,我完全没印象。而且就算有报导,我也不该看得那么清楚,看见詹志鹏中毒倒下的样子。
互助组的成员开始轮流发言,安慰吕栋。应佳妮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夏日操场上骇人的一幕。不对,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她双手捂着太阳穴,我看见操场有很多人围着詹志鹏,他们在说什么,在喊……喊什么呢?我一丁点都听不见!
完了,我肯定是疯了,应佳妮心里像塞了一块冰,寒冷彻骨。她不想打扰其他人,悄悄拆下身上的设备,和顾医生打了几个自己先撤退的手势,踮起脚尖溜出治疗室。
一直走到研究所的白墙外,应佳妮才毫无顾忌地大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啊!她站在黄叶零落的梧桐树下,绝望油然而生。
街上很空旷,一辆轿车从远处迎面驶来。
要不要去和顾医生说呢?应佳妮拿不定主意。要是被查出来真有病,学籍恐怕保不住。没有学籍就没有文凭,没有文凭就没有像样的工作,我还想考研究生呢……可是哪个老师愿意带脑子有毛病的学生?完了,全都完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哭出来声。
吱吱吱,刺耳的摩擦声,还有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应佳妮抬起头,只见刚刚还在正常行驶的轿车不知怎么,像脱缰野马一般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危险!”一双大手抱住她的肩膀,拖着她倒向路边。跌入松软黄叶堆的瞬间,应佳妮看见轿车撞上了梧桐树,轰地一声,浓烟腾起两三米高。
“没事吧?”扑开她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他的手被路边的石头蹭破,鲜血直流。
“没事……我……”应佳妮惊恐地看着浓烟和火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