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经过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安定下来。
虽然从大坟场射来的炮弹像长着眼睛一样精准,炮弹飞过来,一定有日军倒下一片,但毕竟只有一门大炮,难免顾此失彼,日军人多势众,等他们弄清状况,马上就能发动一场反击战。
此时要不走,等日军回过神来就迟了。
袁啸风拉着林荡寇赶紧撤到屋后的山崖上。
借着山上树木的掩护,飞快绕道到了丽江村村口的凉亭边,这里就是他们第一天进来时曾经躲避风雪的地方。
村子里炮声震天,乱作一团,这里的大路上本来也是守着几个日本兵的,听到村里有动静,赶紧跑去支援,袁啸风和林荡寇趁机穿过大路,钻进路对面的丛林里,直奔大坟场的后山。
后山上有个山洞,就是通往大坟场的捷径,几个小时前,他们两人就是从那里下来的。
袁啸风和林荡寇顺利脱离战场,而金钱豹这边,已经开始了和山下日本人的远距离炮战。
日军这次下乡扫荡带来的是一门41式75毫米山炮,和金钱豹刚刚得到的德制18型轻型步兵炮简直是旗鼓相当。
不但炮身重量差不多,连射程和火力也难分彼此。
一切正如林荡寇所料,大坟场的战事就是从金钱豹找到了徐天宝藏起来的另外十八发炮弹开始的。
袁啸风和林荡寇才离开大坟场,金钱豹就下令由张大江带路,所有人去古坟场寻找徐天宝藏炮弹的地方。
古坟场阴森可怖,极少有人进去,徐天宝怎么可能把炮弹藏到那个地方去呢?
所有人都不相信,可金钱豹像入魔一样,认准了炮弹一定藏在那里,而且他能准确说出具体的位置。
果然,金钱豹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就准确找到了十八发炮弹的藏身之地。
一众人前送后推,忙了半天,才把十八发炮弹从臭气熏天的坟墓中挖出来,搬到炮台上,而且做好了开炮的准备。
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左右,虽然下面山谷里月光朗照,宛如白昼,但受视线影响,大炮射击的准确度会大打折扣。
所幸张大江已经在这里守炮守了三年,对下面丽江村地形非常熟悉,一草一木都印在了脑子里。
当金钱豹报出每个射击点的时候,张大江几乎闭着眼睛就能调整好大炮射击的方位和角度。
当袁啸风和林荡寇在孟村长家门口和日军开战的时候,大炮早就对准了孟村长家的院子门口,下面枪声一响,金钱豹就感觉到了情况不妙,除掉活死人最便捷、最保险的手段是用他们手中的瑞士军刀,砍断活死人的脊梁,永绝后患。
现在下面传来稀稀拉拉的枪声,很可能预示灭鬼行动失败,袁啸风和林荡寇夫妻已经难逃一死。
于是毫不迟疑马上命令张大江开炮,把死人活人一块儿端了。
结果歪打正着,75毫米炮弹不但把站在门口迎接涅槃重生的舒大勇的活死人炸得粉碎,而且引起日军惊恐,给袁啸风和林荡寇制造出了难得的脱身机会。
张大江按照金钱豹指定的地点不断调整炮口开炮,双方开始瞎子拔笋一般的瞎操作,结果效果惊人,一炮一个准,金钱豹指出的炮击点几乎都是日军藏身之地,日军死伤惨重。
双方相隔五里路,日军手中轻武器对金钱豹他们造不成任何伤害,只能被动挨打,直到日军的看家武器41型山炮就位,朝着山上胡乱开炮,这才给金钱豹造成些许威胁。
袁啸风和林荡寇好不容易赶到山洞口时,发现姚凤鸣和蒋芝堂两人正躲在山洞一角里抽闷烟、喝闷酒,两人的表情沮丧不堪,外面如火如荼的战事仿佛和他们无关。
林荡寇吃了一惊,忙问道:“两位长官,你们这算咋回事?打仗打累了,想休息一下?”
姚凤鸣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都是多余的。金钱豹现在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几个人就可以应付一门大炮,不需要我们插手。”
蒋芝堂也苦笑着附和道:“你们也别去掺和了。不如坐在这里,大家一起抽一根闷烟,等日本人杀上山来,大不了就是再死一回。很可惜我们只有一门大炮。”
两人的表情都显得非常的怪诞。
姚凤鸣和蒋芝堂平时都是很正经的军人,忠于职守,一丝不苟,突然间判若两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荡寇心里不满,还想说什么,却被袁啸风阻止了。
袁啸风似乎看出了异样,问道:“金钱豹对你们做了什么?”
蒋芝堂苦笑一下,说道:“他给我们每个人都注射了驱鬼药,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搞来的驱鬼药,好像就是在大坟场的什么地方藏着的。是他金钱豹早就预谋好了的。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无关紧要。非常荣幸,我们现在都成了同类行。其实做一个活死人也挺不错的,感觉不到生的快乐,只想追求死的痛快。”
林荡寇吃了一惊,问道:“金钱豹把什么都告诉你们了?”
姚凤鸣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们也是第一次从金钱豹嘴里得知原来林大小姐原来也是一个活死人,还有我们的袁巡长。我们都是活死人。”
林荡寇面如死灰,喃喃说道:“你们不应该全留在这里,总得有人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战区司令部。请他们不要再记挂什么大炮,一门大炮决定不了战争的胜负,为了一门啥都不是的大炮白白牺牲这么多人的生命不值得。”
姚凤鸣说道:“长官们天纵英明,不需要我们的指教,他们只要我们忠于职守,现在我们没有完成任务,没有尽到职责,对他们来说,我们就没有了任何存在的价值。对了,你们夫妻两人既然活着,为什么还要回来送死?”
姚凤鸣的问题问得很唐突,一时袁啸风和林荡寇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两人来的时候,感觉理由很顺畅,帮助金钱豹一起抵御日军的进攻,可现在回过头来一琢磨,这理由根本不成立,金钱豹已经抱定死志,要和日本人决一死战,他不需要援助,旁人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林荡寇苦笑了一下,说道:“也许这就是活死人的本性。只要找到战机,我们马上变得渴望战斗,渴望死亡。当然,也渴望和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如果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在战斗中死亡,其乐无穷。”
林荡寇说完,朝袁啸风瞟了一眼,问道:“是这样吗?我有没有说错?”
袁啸风在神一样的妻子面前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唯有连连点头。
有自己的妻子伴在身边,谁还会理会接下去是进天堂还是下地狱?
袁啸风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唯一感觉不足的是他怎么总是在林荡寇面前表现得畏畏缩缩,唯命是从,不像一个真丈夫,这不是他袁啸风的风格呀!
或许这也是活死人的本性。
山洞外面不断传来炮弹落地的轰鸣声。
日本人的炮弹不断逼近,而且越来越稠密,洞外飞进来的炸弹残片不断落到几个人的脚下。
蒋芝堂看了一下手表,站起身来,说道:“估计金钱豹快要支撑不住,得去问一下,是不是该我们上阵了?”
四个人急忙跑出山洞。
一看吓一跳,外面的情景惨不忍睹。
大炮阵地上只有金钱豹和张大江还守在大炮身边,其他几个人已经肢体不全,只留下满地的身体零件。
金钱豹的左手半只手不见了,用一条军用毛毯紧紧裹着伤口,满身是血,可他依然在帮张大江装填炮弹。
这门德制步兵炮的基座已经被日军的山炮炸塌,大炮失去基座,完全没有准星可言,此时开炮,等于浪费炮弹。不能再和日本人玩炮战。
金钱豹朝身后撇了一眼,发现了袁啸风和林荡寇,显然吃了一惊,不过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很恼火嘟囔着道:“我姥姥的,现在山下的日本人有三门山炮在和我们互射。三比一,看来这仗还是打得十分窝囊,真的令人死不瞑目?”
山下的日军进攻部队已经进入前面的古坟场里,离这里已经不足五百米远。
月光下可以看到进入坟场的日军一手提着枪,一手拿着毛巾捂着嘴鼻,他们没有携带防毒面具,只能用土办法防毒。
林荡寇上前问道:“还有多少炮弹?”
张大江说道:“还有三发炮弹。”
林荡寇冷笑道:“请问我们的金大队长,现在你告诉我,我们往哪里开炮才能收获最大的战果?”
林荡寇的话似乎一下子让金钱豹想到了什么。
金钱豹对张大江吆喝起来:“别和日本人玩炮战,现在你把炮口对准下面的大坟场,把那个最大的坟墓轰开,让日本人尝尝远古病毒的麻辣味。”
金钱豹提出的题课题难度不小,因为大坟场上面都是参天大树,站在这里是看不到古坟位置的。
幸亏张大江已经在这洞天府国生活了三年多,对这里的所有地形参照物已经烂熟于胸。
他凭大脑里的记忆,找准方向,闭上眼睛,向森林深处打完了余下的三发炮弹。
不出十分钟,大坟场深处传出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声,日本兵恐怖的哀嚎声顿时传遍整个山谷,令人毛骨悚然。
金钱豹望着下大坟场,浑身颤抖起来,无力地倒在地上。
林荡寇和袁啸风急忙上前扶起了他。
金钱豹连连摇头,说道:“你们快走吧!这三发炮弹已经把地狱里的恶魔放出来。谁遇上谁倒霉。你们要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金钱豹话音未落,大坟场上空升腾起阵阵黑烟,迅速向四周山峰蔓延。
林荡寇惊恐起来,说道:“我们一起走吧!”
金钱豹挣脱两人的束缚,说道:“这里就是我的家,到哪里去都不如留在自己家里踏实。你们快走吧,别管我,我要回自己的巢穴。你们夫妻要真记得我们的交情,等过了两年,这里的毒雾散尽,你们回来把那块躺在地上的墓碑再竖起来,我就算在地狱里受罪也心安理得。”
金钱豹说罢,摇摇晃晃往大坟场的方向跑下去。
林荡寇和袁啸风心有不忍,还想上前抓住他,被身后的姚凤鸣和蒋芝堂一把拦住。
姚凤鸣说道:“随他去吧!别忘了这家伙活着是人间的魔,死了同样也是地狱的魔!到哪里都是魔,你们就别替他担心了。”
半空中传来炮弹和空气摩擦的怪叫声。
估计丽江村里的日军头目渡边还不知道大坟场里发生了什么怪事,再次命令山下的大炮开火。
这回的炮火更猛烈,似乎想把整座山炸塌。
德制18型步兵炮被掀翻在地,炮手张大江也不见了踪迹,地上只留下他的一只血迹斑斑的美式军靴。
再要不走,真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到时候就没人给金钱豹树碑立传。
可林荡寇心有不甘还想恋战。
这回袁啸风终于敢在他神一般存在的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意见。
袁啸风说道:“已经没有炮弹,大炮也坏了,等找到另一门大炮,再让我们这些活死人过一把瘾吧!撤退!只要能喘气的,谁都不能留下来。”
等四个人慌不择路钻进山洞逃难的时候,大坟场里升腾的毒雾已经把半个山谷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