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浪荡子

“要说还是老俞家厉害,是个头子,养了五口大肥猪,膘肥体胖的,让收购点拉走了,这不得卖个一两千啊!”

“你跟老俞头能比啊!他爹就是猪倌,也不知道是有啥秘方,能把猪羔子养的白白胖胖,都是肥肉。”

“这年头,人都吃不饱,猪羔子吃的怎么肥!”

“不行,我也得抓两头猪养,就算是卖不上价,也能留着过年自己吃,等我家大丫头上学回来,吃上一顿猪肉炖粉条。”

“要我看呐,养再多猪也没有用,他家的老三,就是个街溜子,败家子,就算是攒下金山银山,都不够喝大酒,败霍的。”

“也是,老俞头的大儿子,二儿子都是种地的好手,就是这小儿子,不争气!”

“还不是俞家婶子惯的,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好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赶紧回家做饭了,要不然家里的叫驴,又该叫唤了!”

供销社的大卡车上,三头白白胖胖的大肥猪,嗷嗷地叫个不停,让人感觉到吵闹。

但这也是幸福的吵闹声,现在包产到户的政策已经落实下去了,没人会扣帽子,钱可以正大光明地往自己兜里装。

在娱乐匮乏的时代,只要有点热闹,乡里乡亲的就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今天也不例外,毕竟看热闹是他们唯一打发时光的办法。

供销社的大卡车,一年到头,只会来小河村一趟,就是来收大豆和玉米,灯塔乡这一亩三分地中,就属小河村最穷,赶脚卖货的都不愿意来。

半大孩子绕着供销社的大卡车转,将大卡车的铁皮,敲的当当响。

老俞家的人,排成一个横列,站在大门口,看着自己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让供销社的人拉上车带走,直到供销社的人把一把大团结交给老俞头,全家人才喜笑颜开。

“瞅啥瞅?回家!”

老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伴,儿子儿媳们,嚷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院子。

刚才街头的议论声,他是一句都没落下,全都听到了耳朵中,让赚了钱的高兴喜悦,也消了大半。

虽然都是老娘们在扯老婆舌,但街头巷尾的闲话,能够把人的脊梁骨压塌。

他今年五十有三了,平日里行得正,坐的直,不能说是万事顺心,但也靠着祖传的手艺,一家人平平安安,吃喝不愁。

生了三个大小子,头两个没啥事,都在自己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了。

坏就坏在老小身上!

小儿子不让人省心,念书就喊头疼,哼哼呀呀,在教室里面乱打滚,要让他下地种田,超过三分钟,就会找块干净地,晕倒装昏迷。

只要开口让他回家歇着,立刻就拍拍身上的土,麻溜滚蛋,整天的招猫逗狗,不着四六,跟一帮狐朋狗友搞东搞西,不是打麻将,就是喝大酒,一点正经事儿都没有。

这不,前两天还出去喝大酒,醉倒在家门前躺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让家里人发现给抬回来,生了一场大病,这都快到中午了,还在炕上躺着呐!

这事不能提,一提就满肚子的火气!

俞老大,俞老二,外加他们的媳妇们,也感到俞老头气压不对劲,全都低头搭了眼地往家走,生怕吃无妄之灾。

而被全村人厌狗嫌的俞老三俞衡,正两眼无神地躺在炕上,望着天花板,他实在是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穿越了。

墙上的日历清楚地显示,现在是一九八零年六月。

要知道他刚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十里洋场买了一间四十平的菜场房,虽然去崇明岛比去JA区近,但也算是完成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大目标。

正准备积极相亲,娶一个魔都的小巷公主,怎么就稀里糊涂来到了四十年前的东北,成了远近闻名的街溜子。

难道自己是被八十万彩礼给吓死的?

不能啊!买卖不成仁义在,结束之后,一啪两散就好,但一想起日料店三千八百八十八的账单,还是非常心疼啊!

更让他难过的是,这八零年娱乐非常匮乏,家里只有一台收音机,但还因为怕费电池,不能时常打开,只能晚上打开一小会,听一段新闻联播。

离开了手机,离开了电脑,离开了网络,这对于现代人来说,这就是精神上的酷刑。

没有了那些深夜跳着擦边舞蹈的女菩萨们,没有了让宅男深夜捣泥的女真君们,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算了!

不想了!

越想越伤心,越想就越激动,目前身体还虚弱,再睡一会儿!

但一睡解千愁的想法并没有成行,老俞头手里抓着一大把钱,气哼哼地走进屋里,一屁股就坐在了炕沿上。

“老婆子,把老大家、老二家的全都叫进来。”

“让他们瞧瞧,日头都走到正中央了,咱老俞家的三少爷,还光着屁股睡觉呐!”

老俞头一巴掌拍在被子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见到蒲扇大的巴掌朝自己打来,俞衡果断地来了个懒驴打滚,滚到了炕里面,开始呼叫母上,大喊救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纯靠肌肉记忆,看来原主没少跟自己老爹斗智斗勇。

俞母正在后头的炉上准备午饭,听到屋子里的老小吱哇乱叫,就知道是自己老头子又在找小儿子的麻烦。

锅铲一扔,也来不及擦手,一扭身就进了里屋,嘴里埋怨着:“老三还病着,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叫他们干啥啊!马上就要到晌午了,有啥事,饭桌上说。”

“老三,我今天给你蒸了鸡蛋糕,你还有病,需要多养养,一会儿饭好了,起来吃饭。”

“不用管你爹,接着睡。”

俞母宠溺地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瓜,一把将老俞头手里的钱抢过去,点了一遍,放进立柜的木盒子里,斜着眼睛,打发自己老头子出去干活。

就回到厨房,继续做饭,只是她老人家不知道,这无比熟悉的身体中,早已经换了灵魂。

“慈母多败儿!”

俞父气的直哼哼,憋了半天,才骂了一句有典故的话,但声音实在有点小,可能是怕家里的母老虎听见,只能无能狂怒。

使劲地又抽了一下棉被,便气哄哄地走出去,去收拾农具,顺便让俞老三赶紧滚起来,跟老大老二一起干活,把猪圈收拾出来。

庄稼汉都是两顿饭,地里产的粮就那么多,还有交皇粮,票子更少,一大家子人根本不够吃,除非是农忙时,怕人扛不住,才会多做一顿饭。

但凡事总有例外的时候,因为卖猪,全家人一早就忙活起来,一人就吃了一个小窝窝头,所以俞母才着急忙慌地做午饭,吃好了,下午好下地。

听到要吃饭了,俞衡也赶紧从封印他躯体的温暖被窝中爬出来,又习惯性地往窗外看了看,发现大哥跟二哥,正在低头收拾臭气熏天的猪圈。

全家人都在忙活,要是搁原主,肯定继续装睡,但新人新气象,还是麻溜地起床,把被子叠好,准备去帮便宜老爹干点活。

洗脸刷牙,穿戴整齐的俞衡,来到院子中,看见自己便宜老爹,正在坐在房檐下整理锄头,看样子下午要是天好,还要下地干活。

“爹,我帮你。”

一屁股坐在俞父身边,俞衡拿过耙子,动手帮着老头子清理上面的黄泥。

俞父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这小子一撅腚,他就知道想拉什么狗屎,这是盯着自己兜里这点钱,想要混几张,出去喝大酒。

门都没有!

不过家里存一大笔钱,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家贼不惦记,外贼也该惦记了,村里面就这样,有屁大点事,一阵风的功夫,就会传遍全村。

俞老大和俞老二,正在收拾猪圈,收拾干净了,还得去大队抓猪,离过年还有六七个月,再养一栏,留着过年吃。

他们哥俩见到俞衡凑老头身边了,都知道这不争气的弟弟没憋啥好屁,于是老二偷偷踢了老大一脚,一努嘴,让大哥往房檐下看。

果不其然,俞衡没献几句殷勤,就让俞父抽出裤腰带给打跑了,两人见状,也是笑开了花。

“笑!笑个屁!”

“吃蜜蜂屎了?”

“赶紧把猪圈收拾出来,我下午去二大队抓猪去!”

俞父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眼睛一横,就让两个大小伙子,没了笑模样,继续低头干活,但弯弯的嘴角,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

'开饭了!'

俞母手脚麻利,都没用儿媳妇们帮忙,菜饭就做好了。

农家饭从来都是油水不多,但胜在量大管饱,一大盆苞米面窝窝头,一大盆白菜片熬土豆片。

菜里是一点油花都看不到,不过里面放了几片大肥猪肉片子,还有一点点地瓜粉。

虽然俞衡早就饿了,但一看桌面上的饭菜,立马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非常怀念,只要手指一动,就会有专人把加热的预制菜送上门的服务。

现在全没了!

俞母将一盆鸡蛋糕端上了桌面,用腰间的手巾擦了擦手,对着桌前的家人们说道:“愣着干啥,下午还得去地里除草,吃饭呐!”

“老三,你身体弱,吃点鸡蛋糕补补。”

说完,就伸手把鸡蛋糕往俞衡的面前推了推,让他宝贝儿子赶紧吃,而后抓起一个苞米面窝窝头,放到俞父的碗里。

全家人吃窝窝头,就自己喝鸡蛋糕,况且大嫂怀里还有个小丫头片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色泽油亮的鸡蛋糕,一个人吃独食,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俞衡只是往自己碗里挖了一大勺,把剩下鸡蛋糕,推回到桌子中间,让大家一起吃。

“鸡蛋糕怎么多,大家一起吃,妞妞,你多吃点!”

先是逗了一下大嫂怀里的妞妞,他就低下头开始吃饭。

大嫂和二嫂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中透着惊奇,要是搁从前,这一盆鸡蛋糕,都得进了老三的肚,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大酒包,还知道往外让。

但都没有吭声,不知道老三在搞什么鬼,把惊讶埋进了心里,又打起小心,确保兜里的钱,不让小叔子给骗去。

赶紧各自抓起苞米面窝窝头,开始享用着午餐,毕竟下午还得去田里干活。

俞父也把饭桌上的小插曲收入眼底,没吭声,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抿上了一小口。

“财不外漏,这是老话,我估摸着,下午就该有贵客上门了。”

地瓜烧味道呛人,度数也高,俞父喝了一小口,就把杯子放下了,中午这顿酒,就是解解乏,要想喝好,还得等晚上了。

俞老大没吭声,他习惯了家里的事爹妈做主,屋里的事老婆说的算,但他的眉头也皱起来了,养猪他出力最多,可不想把到手的钱,白白送给其他人。

“都是亲戚里道的,不太好整,爹你说咋办。”俞老二刚结婚,过日子正是缺钱的时候,也不想把家里的钱往外借。

“好借不好要啊!”

“种子化肥都要自己掏腰包了,借出去的钱,猴年马月也要不回来。”

俞父为难地说了一句,紧皱眉头,开口说道:“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了,房子太小了,不够大家伙施展的,也是时候分家单过了。”

“趁着现在宅地还便宜,买上三块地,给你们哥仨盖新房。”

“钱花出去了,就没人惦记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钱花光了,就没人惦记了。

听到俞父要分家单过,两个儿媳妇都喜出望外,她们两个早就不想一起过了。

嘴唇还有磕到牙的时候,一大家子人,有点小矛盾也很正常,但毕竟是做儿媳妇的,没敢表露太多,赶紧低下头吃饭。

俞老大听说要买三块宅基地,一脸为难,吭哧瘪肚半天,才挤出话来:“爹买两块就行,我留家里,给你养......”

但话中这个老字还没有出口,就让他媳妇暗中踢了一脚,止住了。

见自己大儿子半天都憋不出来一个屁,俞父是非常地上火,这玩意随根,老俞家祖辈都犯一个毛病,那就是惧内。

'不用,你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得了!我吃完饭就去大队买地去,顺便找书记给你们分几亩地种。'

养猪虽然赚钱,但也费功夫,种地加养猪才是正道,庄稼汉,是离不开土地的。

这话好说不好听,生了三个大儿子,没有留在家中侍奉双亲,这传出去,老俞家的哥仨,都不用活着见人了。

俞老二直接开口说道:“爹,娘,我不走,我留下照顾您二老。”

“我早就跟凤琴说了,凤琴也同意了,您二老就跟着我过。”

说完,俞老二就看向自己老婆,希望她出声同意。

可二嫂没接话,也没吭声,低着头吃饭,像是没听着一般。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大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