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狗》

想起了我和我家狗之前的故事。它是我在镇上捡到的，那时候它还很年轻，在大街上流浪，在垃圾桶旁边翻东西。我走上前直接把他抱起来，放进电车篮子里，带回家。就像绑架一样，把他带家走养了。我把它放进笼子里，它惨叫一夜。我不忍心，于是把它放在院子里，让它自由自在胡乱跑。

他和我以前养过的狗不一样，走在路上，他总是注意我的位置，走在我前面探路，然后回来跟在我身边。就好像说，主人，我没忘记你，我一直在在意你呦。我觉得安心，有一种很值得互相依靠的感觉。

人们都常说:“没有人可以一直互相依靠，没有人永远爱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彼此身上……”这些话的正确率是毋庸置疑的，每一个经历过背叛的人都会认可这些圣经一般的铁打定律。我认为这些话说得并不错，但是如果把依赖的对象换成狗，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我的狗是捡的流浪狗，但我很喜欢它。因为它有着狗最大的优点，最高贵的品质——对主人的忠诚。

我喂过它，对它好过，就算别人喂它更好吃的山珍海味，或者让它住更豪华的狗窝，它最后还是会回到我家来，睡在车底下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它知道自己的主人是唯一的，不可替换的。就算我没有好东西喂它吃，它依然不会就此离开我。无限制包容的忠诚与温柔，让我很感动。

它生活在我家两个星期，我奶奶嫌弃它乱拉屎，晚上把它关到大门外面。想让它滚蛋，让它离开，让它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我也不喜欢不忠诚的狗，于是决定考验一下它，如果它自己离开了，我就不养它了。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门，它哼哼唧唧从门缝钻进来，似乎受了很大委屈。它在门口等了一夜，就等我现在给他开门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犯了大错，我最不该考验的就是它对我的忠诚和信任。

它太招人喜欢了。从来没有一只狗是如此让我喜爱的。

每天下午我都要和它一起去河边散步。绿油油的草地，杂草自由生长，狗在河边的沙地上自由奔跑，我觉得天上的云也不是随风飘动了，它们自己也在自由选择方向。我站在河边的低洼处，看着深绿色的流水，它站到高处，在后面盯着我。我回头看去，夕阳撒在它白色的背上，泛出金光。狗没有丑与美一说，起码我不在乎。

有一天下午，我们又来到了河边。我走到路对面，它还在后面翻垃圾，抬头看我走远了，立马追我。不过此时恰好一辆摩托车驶过，我回头看着它被前轮，后轮轮番碾压，发出凄惨的叫声。它边跑边惨叫，跑到了一片空旷的荒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我，就倒下了。

人经历太多情感波动的大起大落后，很容易失去感情，而我就是这样，变成了无情的人，连自己最忠诚的狗生死未卜时，都丝毫不觉得担心或者伤心。慢悠悠走过桥，下来公路，走到它躺着的地方，低头看着它的惨相。

它口吐鲜血，下巴有很多苍耳子粘着，可能是被摩托车压倒脖子时，下巴被猛得磕到地上，苍耳子的尖刺刺进了它下巴的皮肤。它看我来了，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摇摇晃晃又倒下了。就这样侧躺在荒地上，胸脯上下起伏，半张着嘴，呼吸剧烈。

我蹲下看着它，周围只有一个放羊的老头，身后公路上偶尔经过几辆车，夕阳透过远处的树林照过来。我只能蹲下看着它，不知道能做点什么。

放羊老头说:“千万别碰，狗受了伤不让人碰，谁要是这时候碰它，肯定挨咬!”

我觉得老头在骗我。但我想起来之前喂猫时被抓被咬，我又觉得他说的对。但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只狗咬我的样子。

我伸手轻轻把它下巴的苍耳子拽下来，太多了，拽不完，有的刺进肉里，有的缠在毛里。而躺在地上的它，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变得微弱，大便失禁，流了一摊，嘴角边全是血。当我把最后一个苍耳子扯下来的时候，它已经变得冰凉。我为什么要揪掉它身上的苍耳子呢，也许是为了让它死得舒服点。不对，其实我不想让它死。我用双手轻轻贴在它身上，希望能让他的身子暖起来。不过一会之后，他的身子还是冰凉，呼吸更弱了。我知道，它要死了。

我双腿蹲的已完全麻痹，站起来有些晕，眼睛一黑，险些摔倒。我站定，看着远处落到地平线下的夕阳，又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狗。放羊老头的羊对着天空咩咩咩叫，声音像婴儿的哭声，也许这是羊为狗的离开而奏响的骊歌？

我把狗抱在怀里，尽量让他平躺着，不造成二次伤害。它像婴儿一样呆呆看着我，没了以往的活力。它完全依靠着我，我也完全依靠着它。他失禁的大小便弄到我胳膊上了，在路上看到我的大爷大妈们都嘲笑我，肯定觉得我疯了，傻了。

我把狗抱回家，放在它最喜欢睡觉的地方。心想:死也不能死外面，死了我就把你埋院子里。它拼尽全力站起来，夹着尾巴，摇摇晃晃走出大门，离开了我的视线。

狗知道自己要死了，会主动离开主人，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孤独死去。明明只是一只狗，还非要维护自己最后尊严，刷浪漫？我赶忙出去，它已经倒在了沟里。我把它抱回家，关上大门。它爬进厕所的角落里，躲在暗处，不想让我看见。

我从来没给过它好吃的。那天我给它吃了一个熟鸡蛋。想着:你吃不到自己的席，这个鸡蛋就算是吃席了。我给它挖了一个小坑，就去睡觉了。一晚上看了它四次，都还活着。第二天早上，他居然能慢慢走了。我又把挖的坑填上了。后来它就奇迹般康复了。

他现在整天掉一堆毛，翻垃圾桶弄得很脏。不如小时候干净可爱了，但是既然你如此忠诚，那我也应该包容你的坏处吧，毕竟“永远”这东西，就是靠互相讨厌，互相包容理解，才能得到的吧。

“见一个人爱一个人，那就等于谁都不爱。”太宰治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