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朕才是皇帝

朱棣口干舌燥,浑身说不出的燥热。

仿佛有一股炙热的火焰,从他的脚底板一直蹿到天灵盖。

三十二年来,他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时一般,心声如雷。

咚咚咚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声音,挤压着满腔热血,往四肢百骸。

沸腾的血液灼烧着他的面庞,一双虎目在昏暗的奉天殿内,散着炙热的光。

多年沙场征战磨砺出来的理智,此刻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崩塌。

太子之位,未来的储君,帝国的继承者,如果落在自己头上……

朱棣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心中不免产生几分犹疑。

大哥病逝,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按照礼法,这个位置不该落在他的头上。

是爹的试探吗?

为了某人,而特意做出的决定,以用来清扫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爹。”

朱棣的声调有几分变化,竭尽全部控制着心中那份紧张和不安,道:

“儿臣并非嫡长子,此举不合礼法,诸臣工不会支持,几位兄长也会反对。”

以爹的威望和手段,足可以压下全部不服的声音,但如果这只是一次试探……

朱棣不敢去赌,哪怕他是第四子,尊贵的燕王,也不敢去赌爹逐渐疯狂的内心。

来应天之前,姚广孝曾千叮咛万嘱咐,行事切勿急躁,多思慎虑,切不可因言语乱了阵脚,失了心神。

他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也曾传来消息,陛下曾召翰林学士刘三吾入后园训话,虽不知内容,但刘三吾回去之后,对此讳莫如深。

刘三吾此人,朱棣有所了解,行事刚直,敢于直言劝谏,是坚定的礼法维护者。

如果爹召他询问皇储之事,朱棣心想,刘三吾必不可能帮助自己,反而会给他上一番眼药。

这帮臣工,更中意于大哥膝下的孩子,朱允熥和朱允炆年龄相仿,是哪一个呢?

这些时间,朱棣常接到宫中眼线消息,朱允炆孝心淳厚、为父守灵,悲痛欲绝,仁孝之名遍传百官。

朱棣心中一凛,他的这个好大侄,只不过十五岁,性子名声与大哥如出一辙,爹难道会不喜欢?

如此一来,爹今日所言,不过是一番试探,看他这位藩王中势力雄壮的燕王,有没有入主东宫的野心。

好险!

朱棣额头冷汗涔涔,方才若是答错一句,恐怕爹的屠刀便已经落在头上。

这番思绪变化不过是在转瞬间,朱棣咂摸过滋味来,心中愈发惶恐,袍服中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些意思。

朱元璋感受到朱棣内心的紧张和恐惧,顿时便明白过来,这具老朽的身体,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中,有着极为恐怖的威望。

哪怕是早已经独当一面的藩王,面对最为诱惑的储君之位,也在尽可能的保持冷静,唯恐龙颜震怒。

积威如此,绝非一日可成,这具老朽的身体,到底是做了什么?

从之前的心腹臣工,到如今的骨肉至亲,似乎都极为惧怕。

这份惧怕,并非是表面样子,而是发自内心,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的恐惧。

怎么做到的?

前世他身为大修,距离渡劫仅一步之遥,那些宗门宿老,对他只有敬,却无畏。

虽说言行恭敬有礼,但他能够明显感觉到,与现在情形很不一样。

两世为人,这等敬畏之感,出现在如此老朽的身体之上,倒让他内心有些微惊奇。

不过,这般敬畏,他做事便可随意许多,对于国运的转交,极为有利。

违背礼法?

臣工反对?

兄长记恨?

可是……

“朕是皇帝,千秋一统,说一不二。”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但在寂静的奉天殿中,有如雷鸣般炸响。

朱棣的瞳孔剧烈张大,望着身处帝位的爹,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爹不是在试探,而是真的要将自己,推到太子的位置上。

他清楚爹的性格,城府极深,每一句话,都可能蕴藏着深意。

但……

如此强调皇帝的地位,在爹身上,还是头一回。

这是让他不用担心,一切后顾之忧,爹都会扫平吗?

朱棣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缓缓跪倒在地,喉咙因为紧张和激动,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

“朱棣,领旨!”

一个影响到整个大明王朝兴衰的决策,在无声无息之间,在泛黄烛火摇曳的光影下,在一群太监的注视之下,宣告确立。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宽大僵硬的龙椅坐着并不舒服。

他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朱棣,扫过大殿外阴沉的天色,似乎在遥望着万里江山。

国运的转交,他终于走出了第一步,只不过他并未感受到国运的离开,反倒感受到国运有昂扬的势头。

就像是一条苍莽的巨龙,随着他的暮气沉沉染上了几分暮气,又因为太子朱标的薨逝,多出几分衰弱。

但就在刚才,父子二人就太子之位,做出了口头的承诺之后,这份有所损伤的国运之龙,重又变得生龙活虎,多出了新生的朝气。

此事,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最好的征兆,意味着大明天下,马上又能够更进一步,创造出更好的盛世。

但是对于朱元璋而言,并非是好消息,国运并未离开,反而更加庞大,这意味着他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转交国运。

而且,口头承诺的太子之位,并没有转交出太多国运,显然他还需要做更多的准备,比如说某些盛大的仪式。

还有文武百官,天下臣民,都需要知道,这个庞大的帝国,现在有了新的储君!

此事无法操之过急,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做准备,而且,有些事情,还需要这个朝堂上的官员进行商讨。

虽说对于国家的人事安排,朱元璋并不了解,但近些日处理奏折,多少还是知道些基本概念。

若要议事,大抵是逃不过六部的最高长官,至于丞相,这东西似乎早被这具老朽的躯体废除。

他觉得奇怪,世间还会有人喜欢多做事情,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眼下并非是细思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直接开口:“宣六部尚书及翰林学士刘三吾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