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明儿个是喜庆之日,今夜趁早歇下吧?”
顺慧关注夜空星辰,只对背后的嬷嬷摆了摆手:“明日之事,皇上谕旨宣读之前,仍有变数。你看,这漫天繁星,虽看不出移动了,其实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变幻。”
苦心等待的日子,明天才是揭开一切序幕的时候,后头的路,还远着呢。
凉秋悄至,夜里却已冷了不少,顺慧拉紧披风,美丽的丹凤眼眨了一下,空中的星辰也眨了眨。
大殿之外,金秋落叶铺了一路,殿上洪亮嗓音宣读谕旨。
一道废后,一道立后,还有一道立太子。
顺慧牵住年幼的舆德,坐上了那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高位。
新后大赦天下,以表新太子仁厚,朝中早有非议。
旧后并无大过,只是家族势力衰败,皇上本是念旧有情之人,不该立刻废后。
“立谁为后都好,偏偏是那个顺慧。”
左侍郎摇摇头,低头叹气,旁边几位大臣不敢附和,只能小声提醒:“左侍郎还是莫要多话,皇上现在视顺慧皇后如珍宝,又格外器重她兄长。”
几位大臣神色茫然,步履沉重,殊不知他们的言行都被掌控,转身就传入了顺慧耳中。
顺慧封后数月,兄长韩霖便破格提拔为国师。
韩霖带着小女儿韩素澜,乘轿横穿长安闹市,孩童们清亮的嗓门唱着民间歌谣,声声传入。
【邪魔与鬼怪,地下来,天上去,披着神仙皮,再下凡间来。】
孩子们不懂影射,唱的欢乐,韩霖却听得满肚子火气。
这说的不就是他和顺慧兄妹二人吗?出身不好,却凭着顺慧贵为皇后,自己才成了国师。
“爹爹,他们唱的曲儿真好玩,我也学好吗?”
韩素澜一脸天真,韩霖摸了摸她小脸,突然露出狰狞冷笑:“你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听好了,今日去洛府,一是宴请洛明扬一家入宫参加宴席,二是接近寄宿洛明扬家中的尹南,向他打听打听,尹轩靖将军5年前出征西域的情况。”
韩素澜恐惧地摸着脸,唯唯诺诺点头:“明白了,爹爹。”
适时,借太子舆德生日,顺慧皇后和韩霖国师向皇上提议,在宫中大摆筵席,也好冲冲喜。
这件事,洛明扬身在宫外,也早有耳闻。只是,韩霖国师亲自上门宴请,洛明扬是惊吓大于喜。
“本该洛某亲自上门拜访,怎能劳驾国师大人屈尊来寒舍?”洛明扬一听韩霖国师的轿子朝着洛府来,忙带着家眷出门迎接。
“想必洛先生也知道,宫中怪事连发,虽然出事的都是一些宫女太监,但事实上,皇上近日身体也有不适,怕是挂心雪灾的赈灾银两。所以,这次的宴席,意义非同寻常,还望洛先生一定要赏脸。”
韩霖话都说得那么明白,洛明扬自然懂,这是要趁着宴席,让他进宫好好支援一下国库,帮皇上排忧解难,银两就是治好皇上的良方。
前堂大人们之间的话语交锋,暗藏心机,后院孩子们之间倒是毫无戒心地打成一片,玩得乐乎。
“难得素澜来了,南哥哥也在,我们玩官兵捉贼的游戏吧?”
“一年不见,洛纤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粗鲁的事情?”素澜不爱舞弄刀剑,摇头摆手拒绝了。
洛纤撅着嘴巴,也不愿陪韩素澜采花编花环,觉得没点意思。
“两位妹妹若不嫌弃,我舞个剑给你们看?”尹南见两个小姑娘争论不休,亮剑一挥,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
韩素澜这会倒是乐于奉陪了,赶紧拍手:“好啊,早就想见识一下尹家剑法!南哥哥快露两手!”
洛纤吃了一缸子醋,撇嘴道:“方才谁说的,舞刀弄枪是粗鲁之事?”
韩素澜做个鬼脸,不服气地辩解:“我说的是,女孩子家不要舞刀弄枪,像你这样太粗野了。但是,南哥哥舞剑,那就是帅气!”
“哼,谁说只有男子能够展现帅气?韩素澜你给我走着瞧吧,我洛纤将来也能当个帅气的剑客!还有,南哥哥是我叫的,哪轮得到你叫的这般亲热?”
两名小姑娘还七嘴八舌争议,不知何时,飞花纷纷落下,犹如飘雪。
原来,尹南挥剑之时,故意打下了树上的花叶,好让韩素澜编织花环,又满足了洛纤舞剑的提议,一举两得。
如此帅气又贴心的尹南,让韩素澜着迷,都忘了父亲韩霖千叮万嘱要她打听的事情了。
辞别之时,韩素澜才想起,心中纳闷:爹爹又不去打仗,问尹南尹家军出征西域时候的事情做什么?去过西域的什么地方,见过什么,对爹爹来说,有何用?忘了就忘了吧,大不了挨一顿骂!
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快乐,宫中众人忙于准备盛宴,小太子舆德也乐呵呵等着生日听戏,最期待看京城最好的武生来演一场武松打虎。
在小太子舆德眼中,看不到宫中此时的乌云和雾霭,更不知道死神举起镰刀久候多时。
病榻上的皇上,终于盼来了与夫人去往山中采药的御医萧正芪。
“萧卿家,你来了,朕就放心了。”
萧正芪细细为皇上把脉,眉头深蹙。
“皇上,最近宫中有奇怪流言,我刚入宫就听说了。他们说,伺候皇上的近身宫女和太监,已经接连死了三人,两人离奇失踪,一人突然病故,可否属实?”
萧正芪从皇上的脉象中,听取到了气弱、肾衰,这症状疑似中毒,却又不是剧毒。皇上的脉象游走很虚,萧正芪自认从医经验还不足,更加不敢乱开药方。
然而,九五之尊的天子,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中,中毒?这样的诊断,萧正芪不敢妄下定论,牵涉甚广。
但是,若能对离奇死去的宫女进行尸检,或找到另外两名失踪的太监宫女,说不定能够确认皇上的症状,对症下药。
萧正芪带着精通中草药医疗的夫人,住进了宫中,皇上钦命他们一家为猝死宫女剖尸验明死因,此事不到一个时辰,便传入了顺慧皇后和韩霖国师耳中。
“国师,这麻烦的人事,一个接一个,何时是个尽头?”顺慧按了按太阳穴,一脸的烦愁。
“皇后莫急,皇上身体欠安,萧御医留在宫中为皇上诊疗,也是好事。”
韩霖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顺慧也猜到了几分,便浅浅一笑:“既然国师自有安排,本宫今夜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必须的,明日,可是大日子,就请皇后娘娘安歇,卑职告退了。”韩霖掩门而去,招手唤来两名男人,耳语了几句,便挥手让他们去办事。
数日后,太子舆德生日宴如期而来。
清晨,宫中擂鼓欢歌,盛宴摆起,皇上也久违露出了喜悦颜色,顺慧靠近皇上,娇艳地指向一旁伺候的萧正芪:“真多亏了萧御医,皇上气色红润,病可算好了。”
萧正芪惶恐俯身谢恩,心中却是忐忑难安,皇上这两日突变的红润气色,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面对顺慧皇后的凌厉眼色,他第一次明白,这个女人从落难家族的千金攀上这与身份不符的高位,是为何。
是因为她的手段厉害,是因为她的个性圆滑世故。
绵里藏针,最容易杀人于无形。
萧正芪站在皇上身边,一台戏看得心不在焉,仿佛站在戏台上,被老虎逼得摇摇欲坠的人是他。
只不过,并非伴君如伴虎,真正会吃人的老虎,怕是顺慧皇后。
萧正芪担心的是,与他一同入宫调查皇上病症的妻子,还有不得不随行的儿子,他们能否全身而退。
“小陵,你去院子里看看,昨日晒开的草药干了没有?”萧正芪的妻子若幽兰唤了一声在雕刻木剑的儿子,蹙起秀眉,“让你多看看医书,成天想着学武功,哎。”
娘亲又要开始念叨模式,萧陵赶忙撤走:“娘亲,我去看看!立刻马上去,顺便看看爹回来了没。”
萧陵出了门,一看院子外头热闹的人群,不远处还传来唱戏的声响,犹如脱缰野马,全忘了娘亲的交代,直奔出御医院院门。
不愧是太子殿下庆生盛宴,这人也够多的,路都堵住了。
萧陵一看人多,又厌烦了,正要往回走,见到一女孩捂着脚躲在门边,额头上都冒出冷汗了。
“怎么?脚给扭了?我瞧瞧?”萧陵学着父亲的样子,抬起对方的脚就查看起来。
“流氓!”洛纤一看是个陌生的男孩,年纪跟自己也差不多的模样,根本不是能给人看脚治伤的御医,立刻大骂起来,要缩回脚,却被萧陵死死抓着。
“本少爷还不想碰你的脚呢,臭丫头。只不过,我爹娘常常教诲,路见患者就要医治,方乃仁心仁术的医者。我不想丢爹娘的脸,口袋里恰好又装了一些草药,才好心给你治疗。”
看这野蛮无礼的小子上药、绑纱布的样子,倒也像模像样,洛纤不再挣扎,随他去,不料脚还真舒服了些。
“洛纤,你怎么跑这来了?你爹找你,让你去给太子献礼呢。”洛纤被慌慌张张寻来的女眷带走,张口不知道冲萧陵喊的什么话,全给宴席上的欢歌笑语冲淡了。
萧陵举起手朝她摆了摆,让她不必惦记这点小恩情,赶紧去忙正事,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悦,双手交叉胸前,嘟哝道:“本少爷还没介绍自己呢,不过,将来总还会再见吧,洛纤?”
此时,萧陵未能想象,10年之后,他和洛纤会以那样的身份、在那样的地方重遇。
而洛纤根本认不出,他便是当年在宫中盛宴里,从门边救起无助洛纤的“草药小男孩”。
宫中盛宴刚过不到一月,洛纤却收到了两个不好的消息。
一是皇上突然驾崩,二是尹家军又要出征。
对洛纤来说,最糟糕的消息,莫过于,年方十六的尹南要追随父帅出征,不再寄人篱下,心怀不安地等待尹轩靖将军归来。
这次,便换成洛纤要终日惶惶,守在门边盼着尹家军胜仗归来。
洛纤盼到的,只有京城鸣炮庆贺,新皇登基,太子舆德成为有名无实的新天子,顺慧太后为摄政太后,与国师韩霖操纵了实权,朝廷内外,众说纷纭。
有人说,皇上离奇死亡和之前宫中宫女、太监失踪、死亡有关,宫中有诅咒。
也有人说,是御医萧正芪断错症下错药,萧正芪不仅被罢免御医一职,还牵涉到非法倒卖宫中珍奇药材的罪名,被处以斩首。
洛纤舞剑的时候,空中忽而电闪雷鸣,她望向远方飘来的乌云,仿佛是一头要将万物吞噬的黑色怪物。
不知何时,深秋又至,一年的物是人非,洛纤不祥的预感,被西域传来的噩耗应验了。
【尹家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洛纤手中的剑落在一片枯黄草叶之上,枯死的草叶被压得细细碎碎,就像洛纤碎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