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是哭金女。
哭的时候,眼睛里掉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金子。
发现这事后,爸妈不再去田里干活了。
而是成天蹲在家里,换着法子折磨她,只为每天都能得到满满一筐的金子。
可他们不知道,我妹现在哭的金子。
是他们余生的福寿。
1.
我妹打小就不会哭。
任接生的产婆怎么拍打,就是一声都不肯出。
路过的大仙说,她是我家的福娃。
只要一直笑着,我爸妈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无病无灾。
可我爸不信,我妈更是打小就厌恶她,说她不哭,是因为占了自己的肚子出世,把本来要出世的弟弟给挤走了。
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哭呢?
所以,我妹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
洗衣做饭,下地种田,每天要是少干一件事儿,就会被我妈拿着竹条子抽。
我爸在赌场里赌输了,心情不好,也会跟着踹她两脚。
「就爱看老子笑话是吧!」
「哭啊!死丫头,来祸祸我们你就开心了吧!老子迟早有一天打死你!」
……
客厅里传来一阵一阵的踢打和谩骂。
这种事,每天固定都要来上几回。
我妹身上的伤口是好了又添,添了又好。
可她还是不哭。
直到七岁那年,邻村有个五十出头的坡脚老头,路过村头田地里时见着了我妹。
那一晚,他跟着我妹回了家。
昏黄的路灯下,老头佝偻着背站在门口,从七点蹲到了夜里十一点。
那老头有过两次前科,经常骚扰他们村里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人家的父母追上了门,打断了一条左腿。
可这老头贼心不死,拖着一条废腿还敢找上门。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来了,手里提着两框新鲜鸡蛋。
他贼溜溜地探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在院子里晒谷子的妹妹。
他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了我爸妈,说要带我妹妹出去耍一天。
白赚两框鸡蛋。
这便宜我爸妈不可能不占。
2.
夜里,我妹没回来。
第二天起早我才发现,她躺在院子门口的石板上,全身上下只剩了一条破了个大洞的黑裤子。
脸上,脖子上,还有胸前。
布满一片青紫,甚至还爬着几道血红的印子。
我赶紧脱下外套把她裹住,又背起她跑进屋子里找爸妈。
「臭丫头瞎叫唤什么?」
我妈踹了我一脚,我没站稳,和我妹一起摔到了地上。
外套滑落,露出她满是创口的身躯。
我妈见了,满脸遗憾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命真硬,还没死就赶紧去田里干活!别想着偷懒!」
可这回,我妹没有听话地从地上爬起。
她苍白的小脸轻颤着,眼眶突然湿润,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眼窝淌到了地上。
她哭了。
似乎是突然想起那天大仙说的话,我爸妈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妈扯住了我妹的头发,指着她的脸叫她不准哭。
可这一哭,就再也停不下来。
任我妈再吼再打,都没能止住她的泪水。
「诶诶!陈虎!你快看!」
突然,我妈停止了打骂,扯住我爸的胳膊使劲晃了晃。
我妹还在大哭着,可刚才那些掉在地上的眼泪却变成了细细碎碎的金子。
「金子!哪来的?」
「这死丫头……居然藏着这本事!」
我爸冲下了床,捧着地上的金子发狂似的喊叫,再看我妈,她激动地捧着我妹的脑袋一顿狂嘬。
两人冷静下来后,去院子里抓了个麻袋,把地上的碎金子给装了起来。
一边装着,一边笑着。
脚也没歇下来,又使劲踹了我妹两脚。
叫她继续哭,千万别停下来。
3.
我妹会哭金。
现在,她成了家里唯一的宝。
她不用去田里干活。
双手也不用忍受着冻疮的痛,一遍一遍地搓洗那些比她人都还要重的棉被。
也不用担心,脚下的鞋会因为磨坏,再遭一顿痛打。
因为,她被锁进了永远照不进光的柴房。
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死命地哭。
爸妈也不再下田。
而是整日坐在家里研究着,怎么才能让她哭得再凶再久一些。
「要不,把那老头再喊来?」
「不成!万一她当着外人的面哭了,那咱的金子不得多分一份出去!」
他们发现,她越是痛苦,流下来的金子分量就越重。
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就只能每天变着法子地对她施暴,凌虐。
既要痛,又不能让她死。
所以,柴房的木桌上,每天都会添一样东西。
有时候是刮猪毛的小刀,有时候是烧红了的烙铁,有时候又是用来挑豆子的铁夹……
夜里,我照常来给她处理伤口。
我妹躺在那张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床上,手脚不停地发抖,脑袋上渗出的冷汗浸湿了枕头。
单薄的衣裙下,是几道血乎粘腻的伤口。
我小心翼翼地掀起黏在皮肉里的裙摆,轻轻地替她把伤处冲洗干净。
「妹……要不你跑了吧,跑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我妹虚弱地摇了摇头。
她让我凑近些,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姐,我这一哭,就走不得了。」
她说,她哭的这些金子,是我爸妈余下的福寿。
她会留在他们身边,直到哭完他们的福气,哭完他们的健康……最后,再哭完他们剩下的命。
原本,我只当她是被打傻了。
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相信她说的话。
4.
那天,我爸妈正打算拿金子出去换钱。
可前脚刚跨出去家门,原本好好在路上走着的老黄牛,突然和发了疯似地,直朝两人拱来。
「孙驴子!牵好你家的牛成不,撞坏了人你赔得起吗?」
我妈吓得手脚发软。
但装着金子的袋子,还是牢牢地攥在手里。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回来了。
身上什么也没带着,头上衣服上靴子上,沾满了又黑又臭的湿泥巴。
我妈身上挂了彩,左脚添了道疤。
「我都说了,让你拿个结实点的袋子,你偏不!这下完了吧!」
「臭婆娘,明明是你自己没拿稳,摔进人家泥地里,还把我的金子给丢进河里,这事你还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老娘受了一肚子气,还没地撒呢!」
两人摔桌子,砸碗筷,吵着吵着,就撞进了我妹那屋。
见着我妹,
顺理成章地把罪怪在了她身上。
那一晚上,屋子里的惨叫和哭声就没听过。
我缩在被窝里,整宿都睡不着。
第二天早起,我妈就从屋子里拖出了一袋满满金子。
甚至比前几天攒出来的量还多。
我没来得及穿鞋,赶紧跑进屋里去看,刚踩进去一脚,脚下就是一股粘腻的触感。
一低头,是几滩半干了的血水。
又落一脚,脚底生疼。
我抬腿一看,几颗带血乳白色的碎牙深深地嵌入我的脚掌,这些,都是我妹被打碎的牙。
她的两条胳膊被高高吊在床头,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那双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
因为彻夜哭泣,肿得快有半个鸡蛋这么大。
这次,我爸妈小心了许多。
把金子分成了好几袋,藏在了胸口。
又把换来的钞票分捆放好,带回了家。
看着床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钱,两人都乐疯了。
睡前,还要把钱堆在枕头旁边才能安心。
可还没高兴多久。
我爸就死了。
5.
尸体是被赌场里的老板发现的。
他死得蹊跷。
抬回家的时候,全身就像缩了水一样,皮肤变得皱皱巴巴。
尤其是那张脸瘪得厉害,嘴巴大张着,嘴里的舌头、牙齿全都不见了。
家里刚处理完尸体,赌场的老板带了一大批人又找上了门。
「陈虎在我们场里输了几场大的,人死了,这钱也得还!」
我妈一听到钱,赶紧捂着口袋,抵住了门。
可再彪悍,也挡不住几个大汉接连地踢踹,没一会儿就只能跪下道歉,把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乖乖递了上去。
「剩下的,我明天……明天一定凑齐给您还过去……」
「不用你麻烦,明天老时间,我还会上门的!」
人走后,我妈破口大骂,冲进灵堂气得差点砸了我爸的牌位。
偶然瞥见地上零落的几根竹条。
她一把捞起,直往我妹那屋冲去。
可她还没进屋,那屋的门被从里头打开。
是我妹。
她坡着脚,一瘸一拐地往灵堂走去。
「死丫头,还懂得给你那死爹哭丧呢!」
我妹停在了灵堂门口,直着身子跪了下去,然后,眼泪开始决堤。
我妈见了,立刻捧着袋子放在她跟前。
见碎金一点点铺满袋底,她不再骂了,扬起嘴角乐呵呵的。
此时,我爸的灵堂里,那一哭一笑的声响交叠在一起。
瘆人又诡异。
我妹这一跪,就是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不吃不喝不睡,整整哭满了三大袋的金子。
脸上流出来的不止是泪水,还掺杂了星星点点的血色。
我妈喜出望外,正要去扯金袋子时,
被我妹一把拉住了手。
「放开,死丫头,长本事了,还敢拦我!」
「妈!」
她转过头,用那双血淋淋的眼睛盯着我妈。
「爸说他在下面孤单了,所以这几天让我努努力,把您给哭下去。」
听到我妹的话,我妈先是一愣,醒神后立刻抬起右脚使劲踹在了她的胸口上。
「咒我?我先把你送下去伺候你老子!」
她操起扫帚正要开打,可抬手的那一下,突然僵住。
那张狰狞的脸慢慢发白,面露痛苦。
伴着嘴里的一声闷哼。
她一头栽倒在了我妹脚下。
死了吗?
6.
我吓得坐到了地上,缓了半天,这才敢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是有气儿。
人没死……
而我妹,则坐在一旁,满脸呆滞。
这时,我想起那晚她对我说的。
等到傍晚,我妈才从床上醒来。
她坐起还没两分钟,第一件事就是冲着我和我妹破口大骂。
「看老娘晕过去了,不舍得给我送去医院看看!白眼狼,女娃就是养不亲,呸!」
「也怪那短命的陈虎,没给我留个男娃娃,倒是留了一屁股债!」
提起钱,她掀开被子冲进了灵堂。
看到那三堆金子还原原本本地摆在那,顿时松了口气。
「唉,死了也好,死了这些就都归我了!」
为了今天昏迷这事,她特地跑了趟镇上的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说,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昏迷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或者太过操劳导致的。
一路上,我妈捧着肚子,笑得脸都皱了,嘴里一直念叨着。
「这胎,铁定是男娃了!」
她给了我两百块,让我去市场上买点炖的补的,说是要好好养养身子,这样生出来的儿子才健康。
大吃大喝了两天后,她那肚子突然变得奇怪,大得像是人家怀胎四五个月的肚子。
但身子却肉眼可见得消瘦了许多。
可我妈却一点儿也没察觉。
成天抱着那肚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对着它自言自语:
「好儿子,快点出来吧!妈可盼了你好久了……」
后来,她肚子大得下不来床了,只能躺在屋子里,连吃饭都得我一口一口地喂着。
这段时间,是我妹最舒坦的日子。
她不再哭了,搬出了柴房,和我睡在了一块儿。
被窝里,我探出脑袋悄悄地问她:
「妹,妈的命,你没给哭走吗?」
她突然笑了笑,转头对我说:
「姐,那三天可都是我为她一个人哭的!」
「她活不过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