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她们先自我介绍,并没有马上声色俱厉地将他们赶出去。
美婢们心中都存了一丝希望,心想着昨天在牧相府中,牧碧虚大约是觉得人多眼杂,唯恐其他的姑婶姨母也往他房中塞人,故而不好表态,不便于当场收下几房妾室。
今日左右也是在他自己的府院中,便没有了这许多的忌讳,开始显露出了男人本色的真实面目来。
牧碧虚神色闲适慵慵,看起来清俊散漫,若空谷幽兰。得夫如此,一生又何必奢求其他?
看到兆头,一个姿容最为妍丽的女子连忙抢步而出,自作主张地从凉云的手中接过了茶壶,上前为牧碧虚斟了一杯茶。
随后款款下腰,再给牧碧虚行了一个礼。
“奴家窈花,本是良家女,三个月前吴国夫人想要为府里置办一批新婢。窈花三生有幸,今日能得见公子……”
牧碧虚放下了手中的那杯茶,不动声色地推远了些,只是口头上闲谈,“我记得,吴国夫人之前……是想要给国公爷再置办几个妾室吧?”
说到此事,香靥深深、朱唇皓齿的窈花脸色微红。
国公年正当鼎盛之年,吴国夫人不愿再生产伤身,又为了自己的贤良名声,想要为夫君买几个妾室,以继续开枝散叶。
她本来出身小康之家,家中也有几亩薄田,嫁个一个寻常儒丁也是可的。
她姿容美艳,心有大志向。但是以她的身家,又无法攀上豪门氏族,身份尊贵的公子爷。
天生丽质难自弃,窈花持着这份好强之心,不肯这一生就这样庸庸碌碌地被埋没于烟尘。当机会到了她眼前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要奋起为自己争上一争。
得知吴国公夫人正在遴选可心妾室,便自告奋勇地进了国公府。万一为国公爷再生下个一儿半女,从此一生都有了依靠。
谁曾想成也姿色,败也姿色。普普通通的同伴倒是留了几个下来,前途未知。而倒霉的自己连国公爷的面儿都没见到,就已经被夫人遣送了出来……
叶棘侧目:“你如何知道国公爷府上的事?”
这位牧小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个关心世事闲语嘴碎的,怎么会连国公府的私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牧碧虚笑而不语,他泰半时间住在大梵音寺中,京畿道女眷们往来如织上香敬奉。在聚集谈论中听到什么消息都不难,也无非就是后宫宅院那些事。
便是他无心儿女情长,也被迫旁听了许多。
即使事前他并不直知吴国夫人的意图,就冲着窈花艳如桃李的姿容,一眼就能看出她并非池中之物。
想必是到了夫人的跟前,夫人瞧着这位容颜出色的婢女自己无法拿捏住,才想要祸水东引,将窈花送到他门上来,把烫手山芋给交出去。
牧碧虚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了第二位婢女。
窈花神色微惊,她不明白,寻常见到自己的男人无不迷迷瞪瞪,觍着脸想要与她多说几句话。为何……牧碧虚竟对她竟毫无殊眼以待?
第二位婢女大大方方地上前向行了个礼,她生得眉目淡远,娴静秀雅,“小女于惜,父亲是乡里布衣先生。家中无人操持生计,小女便想着寻个差事养活家里。”
牧碧虚问:“于惜姑娘可曾读过书?”
于惜审慎地道:“略随父亲读过几本。”
牧碧虚:“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亡。”
于惜不假思索地接口:“不是息心除妄想,都缘无事可思量。”
牧碧虚又道:“散尽浮云落尽花,到头明月是天涯。”
于惜:“天垂六幕千山外,清风何处不旧家。”
牧碧虚随口诵吟的两句禅诗,这位于惜姑娘都从善如流地应答。叶棘翻着炙架上的鹿片,瞬间觉得滋滋冒油的肉气都没那么香了。
她好歹也算是在家主府上读了几年的书,囫囵吞枣地塞了些史文诗词进去。
跟这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姑娘相比,衬得她无比像一条路边的野狗。她打定主意,只要牧碧虚一有异动,自己就要对他始乱终弃……
叶棘此时心中偏离了航道,手上机械熟练而毫无灵魂地地翻着肉片。连牧碧虚望了她半晌,她都恍然不知。
牧碧虚看着她动作熟练地在粉罐中挑了胡椒末,细细地撒在鹿肉上。
等到血红将退,边角微翘卷,就将油光润泽的鹿肉盛放到了白瓷盘中,端在了手里。
叶棘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鹿肉捧到自己的嘴边,仔细而轻柔的吹着,“呼呼——”
随后,估摸着温度已经不烫嘴了,用银箸挑起了鹿肉,举到半空中……
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牧碧虚见她的动作流畅至极,烤了又吃,吃了又烤,如是已经三四片下了肚。
这位口口声声对自己倾慕已久、辗转反侧而寤寐思服的新妾一心都扑在炙烤鹿肉上,他一时不解。
早上起床时,她都知道以嘴给他哺水。怎么才到了傍晚,就突然变得如此不解风情了呢?
鉴于叶棘的毫无自知之明,牧碧虚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野鱼,光顾着自己吃么?”
听牧碧虚把话点到了这个份上,好看的两片朱唇微微张着,已经在等待着她的投喂。
叶棘只好打叠起精神,敷衍地递了他一片。
这男人就是娇宠不得,才哺了水,又要喂肉片儿,回头还不得顿顿把菜也给他夹嘴里。难不成他这两条雪白的胳膊,从此之后都要成装饰品了?
牧碧虚皓齿轻咬,吃了半块鹿肉。
叶棘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野鱼怎么不吃了?”
她的目光落在银盘中剩下的那半片鹿肉上,“呃……”
这……这上面还带着他的气息啊!
叶棘这辈子就算是颠沛流离,最潦倒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吃过别人的剩饭剩菜。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牧碧虚却要让她把他剩下的那半片鹿肉给吃进去。
在这一霎时,叶棘仿佛突然悟了今日早上,被她叫过来啜水的牧碧虚的心情。
她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弧度,慢慢地伸出银箸,把那半块鹿肉含进了自己的嘴里,与牧碧虚相视一笑。
牧碧虚拿过手绢,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油渍,两人看起来郎情妾意,好不恩爱。
待半片鹿肉细嚼慢咽地下了肚,又端过叶棘的杯子抿了一口茶,牧碧虚这才慢慢道来。
“我看于惜姑娘知书达理,若非困于家计,想必也不会进入国公府为婢。不如我修书一封,举荐你到私学,给意在为宫官的女郎们传授些学业可好?”
于惜虽也惊艳于牧碧虚的俊逸人才,但与不见天日,仰他人鼻息的后宅生活相比,她还是更希望能够继续在书山学海中遨游。
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深深俯身下拜。
“于惜谢公子仁义。”
第三位婢女比其他几个都要年长些,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声音温柔举止沉着,“奴婢是吴国夫人身边的满茵。”
“原来是满茵姐姐。”牧碧虚温和笑道。
叶棘的鹿肉梗在喉头久久下不去,这会阻塞感更重了。
牧小公子当真是怜香惜玉,出生高门大户,在下人面前却没有一点架子,毫不摆款,眼下已经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叫上了。
“我记得满茵姐姐一直在吴国夫人身边伺候着,怎么会到了我的府上?”
满茵向他将原委道来,她在吴国夫人房中待了许多年,时光一晃就拖到了二十五岁。
寻常女儿家的孩子都已经快要长大成人了,主母却一直因着她在身边侍候得尽心尽力,不愿意放她出去。
然而满茵自己是个有主见的,妇人想要挑府中小厮来婚配,她自觉没有能看得中眼的人物。
夫人见她老实憨厚,想要把她给家主抬做通房。
满茵亦是不愿意,索性趁着吴国夫人给牧碧虚挑选侍妾,便自请出了府,来到牧碧虚的跟前。
“常言道长姐如母,满茵姐姐是吴国夫人身边的人,从小看着我长大,自然也算是我的长辈。我又怎能背弃人伦,不顾羞耻,纳满茵姐姐为妾室呢?”
牧碧虚顺水推舟地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上来,即使满茵根本没见过他几次面,“满茵姐姐为吴国公府操罗半生,如今我新开府院,诸事繁杂,你可愿在府里帮忙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