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怒与悲

下山之后没走多久就到了事主的家。来了什么都不用干,等着吃饭。

地上什么都有,废酒瓶子,碎柴屑子,苔藓,烟炭,腊肉,纵横交错的水管,各种颜色的水桶,一张张黑巴巴的脸。有人穿着貂做的皮草,有人穿着蛇皮袋做的马甲。在放肆又粗糙的雨布上堆满了肠子内脏,还有满盆满盆的猪血。

大锅热好后烧油,之后豆瓣酱,姜沫,葱段,大块猪肉。最后放辣椒,烟味扑面而来,围着灶火的人四散而逃。起锅后,直接把豆腐汤和豆芽汤倒进锅里,现成的东西热一热就可以喝。

路边摆上一溜盆,人们三两成群,聚盆而食。一坨肉,一勺米,一勺汤,连个凳子都没有,却还吃的那么香。

饭后就是起灵仪式,几个壮汉抬着棺木向坟地而去。老和尚一边诵经一边跟上去,香客们本可不去,可吃了事主家的坨坨肉,不去心里又过意不去。

怒生离老和尚最近,就轻语问老和尚碎碎念的是不是《大悲咒》。老和尚却答非所问,碎碎念的间隙穿插了一句“记得带点大肠回去”,怒生无语。

竹消棺阖,尘埃落定。

也许是丧事的影响,也许是没完没了撮合二人的老和尚。回去的路上,杨蓓不再排斥怒生的靠近。可怒生仍旧有心事,杨蓓便同他打趣,说今夜你多吃大肠少喝点酒。

怒生挠挠头不好意思笑笑,扭捏了半天才把心里的话道出:“那个,这个……昨天晚上……我…是不是把你的……弓硬上了?”

问号爬满了杨蓓的脸,可随后她就恍然大悟,心想看不出来,这么老实的怒生想的这么多。可傻乎乎的怒生却勾起了她的玩心,面对一脸严肃的怒生,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傲娇地说道:“你猜”

天色渐晚,孤鹜落霞。哼唱连连,一路自在。

刚进了庙门,就看到三个人躺坐在院子台阶上。分别是道士一个,妇人一个,再就是小和尚不淘。妇人在二人中间睡着了,道士和不淘在争吵。

众人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不淘看到众人归庙,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长舒一口气,说来话长,所以他尽量长话短说。

说,众人走后,不淘就在庙里喊喊麦,阅阅经啥的。到了后半晌午,有拉粪车上山抽粪。这之后没过多久,就听到院子里有个人喊叫,不淘出来就看到这妇人破口大骂。

骂我们误人子弟,封建余孽,歪风邪气,牛鬼蛇神。不淘看到妇人对着西厢那些锦旗在骂,而且骂的还挺有文化,心里也打鼓。可还是鼓起勇气去质问来人何故。妇人见到和尚不淘,就气冲冲走上前斥问其,牛鼻子老道躲那去了,让牛鼻子老道出来。

不淘自然是一头雾水的,但自作聪明的他以为此人是冲老师父了情来的。就拦住她,不气不恼不解决问题,一通和稀泥下来,老妇人也有些体力不支。

就在此时,庙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妇人之后,来的是一位灰蓝袍子的道士。一进庙,二话不说就冲向二人,还抓住了妇人的胳膊。不淘与他年纪相仿,此刻却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各抓着老妇一臂。二人也不约而同露出苦大仇深的神情,好像中间的妇人欠了他俩百八十万似的。

三人连沟通都没来得及,就出现了变故。老妇人面露痛苦,没一会儿就瘫软地向后倒去。好在不淘发力才没让老妇倒地。不淘也紧忙求和,道士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二人将老妇往荫凉处转移,不淘才询问起后果前因。

道士满腹怨气,他原是彩云境内一云游修仙道人。偶尔也给中邪的乡民驱污镇邪,因给当地的女娃喂了几道符水,就被这二人口中的“泼妇”追了几百里路。

他逃,她追。他请神上身,行如疾风。她搭老幺的三轮车,滚滚风尘。从彩云省一路追至蜀渝境内。

快到蛇皮寺的时候,道士自作聪明。把自己的行囊挂在粪车斗子上调虎离山,自己则躲在暗处看妇人被他耍地团团转。

他没得意多久,就猛得想起行走江湖这些年积攒的盘缠都在那行囊里。

讲到这里,道士就上手去扒妇人身上的行囊。却被不淘拦住,道士说那本就是自己的东西。不淘却坚持等到妇人醒来再决定。后来妇人一直没醒来,直到众人从山下归来。

了解原委的老和尚首先上前为老妇把脉,后又招呼不淘去熬一杯红糖水来。喝了糖水的老妇有些好转,但还不足以站起。杨蓓主动让出自己的床,老妇得以好好休息,而小道士也暂住进了庙里。

小小的插曲,没有影响到怒蓓二人渐渐升温的感情。怒生想起上山时杨蓓对他卖的萌,心跳扑通扑通。见到后厨几种野菜中,有一簇满是星星点点小花的植物。不识花的怒生误把它当成了满天星,其实那是不是满天星都不重要,对于怒生来说,像满天星,就够了。

以至于看到那植物时,就把表白成功、腻咕腻咕、步入婚姻、迈向幸福这些,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慕蓓。

可俗话说得好,知道和做到中间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没有行动是万万不行滴,说干就干,他撕下几张刊物的扉页,包了又包,缠了又缠。

最后送花的时候,他又退缩了。毕竟感情经历甚少的他,还没给女的送过花。想了半天还是托香客朋友代给杨蓓。

第一手香客看到里面的寄语卡空空如也,好心附上一句——我爱你,爱着你,好像老鼠爱大米

第二手香客也附上一句——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第三手香客也附上——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太温柔

第四手——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

第五手——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这边的景色很精彩,不要对我不理不睬。

第六手——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最后传到了不淘手里,不淘直接把写满歌词的卡片丢掉,重启了一张并且写上——

你妈没有告诉你,撞到人要对不起

碰到杨蓓之后直接塞到了她手里,杨蓓看着芥菜和卡片寄语,一脸懵逼。不淘补充一句,那小子送滴,话罢指指歪脖树后的怒生。

杨蓓虽说不是那种特别美艳的女子,但这些年叱咤脱口秀圈子,追她的人难以估计。但是用野菜来表白,脏话作寄语的也是头一回见。

她一脸无语,顺手一丢,芥菜花就散落了一地。

怒生全看在眼里,挫败和无力贯穿了他的心。打败一个男人,只需要一个表白被拒。尽管杨蓓没有拒绝他的意思,但那皱起的眉头、随手的一丢,无不表示着她对他的不满意。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转身离去。径直走出寺门,头也不回,毫无悔意。

杨蓓慌了,待她回过神,怒生已走出了小半里。她爬上梯,来到屋顶。大声叫着怒生的名字。

巨大的歌声响起,淹没了杨蓓的力竭声嘶。

整首歌曲她只听到一句“你妈没有告诉你,撞到人要对不起,本来今天好好滴,转眼就错过,转眼就错过…”

而头也不回的怒生也只听到一句:“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看着怒生的身影渐渐被树木吞没,杨蓓怒火攻心,捡起那敲核桃的棒槌先是砸了那树上的喇叭,又满庙追着不淘,冲他的光头乱砸。

在她的心里,只有怒,只有怒。

而此时,怒生已经到了山脚下,想到在寺里这些天,他泪流满面。

在他的心里,只有蓓,只有蓓。

呃,不对…

悲,只有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