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问我为何两鬓斑白日渐稀疏,我如是说

有故人久别重逢,总会问我,你为何两鬓斑白日渐稀疏,我想了一下,原因应该与我从事的职业相关。

众所不知,我是一个编辑,一个二十余年坚持(被迫)从事图书出版的非正式(野)资深(年纪一大把,老了的)编辑。

非正式资深编辑自有一套工作方面的(失败的)心得体会。

每当有年轻的新同事因工作问题向我求教得到指点迷津有路恍然大悟而对我表达感激之情的时候,我常对将入职的新同事说:你要是真的因为这个工作而变得成长了有学问了,你也不要感谢我,因为这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我不知道我同事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很可能他/她以为我是客气,但我是因为早想明白了。的确,如果他/她变得有学问了,那我对他/她的感谢真的也就不必当真,因为学问家嘴里的感谢,大多数也就是口头说说,因为到那时候他/她觉得他/她既然已经是学问家了,那他/她的话,比任何金钱和物质馈赠都珍贵多了,说点好听的就是金口玉言,说出了难听的叫苦口良药。不管好听难听,说你两句你得给老子叩头说谢主隆恩。所以说有时候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其实就是口惠而实不至,通俗点说就是光说嘴。

而我还是喜欢来点实在的,比如有钱送点钱,有酒送点酒,有特产送点特产,点菜点几个硬菜,再不济来顿烧烤啤酒管够也行,没钱没特产没烧烤以身相许什么的也不是不能考虑。

但这都是妄想,因为跟我共事过的,聪明者很多,但基本没见有什么学问家,甚至有些还疯了,以为自己是学问家。当然在跟我共事之前和之后自学成才的都不算哈,在别人那里有了学问的或疯了的赖在我身上我也都一概不认账。

为什么这么说?我是为了找补一下风险。因为“疯了”这种现象在图书编辑这个行业是个高概率事件,很多疯得厉害的都自以为是学界泰斗了。我想既然好处得不到,坏处我也不要,所以我得有言在先,做好铺垫:假如你不幸因为这个工作疯了,也不要“感谢”我。大家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们这行的疯子往往会有一种执念,会全身心地喜欢或感谢迫害过他/她的人,这好像叫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往往跟之前迫害者有心无心说过的一些职场PUA的话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们往往会灌一些鸡汤欺骗这些单纯的人入行和坚定从业信心,比如说“这行非常有前途”“这行能让你变得有学问”“这行能让你有职业自豪感”“这都是为你好呀”“这能让你成长呀”之类的。

而且我之所以拒绝疯子的感谢,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心里明白,疯子要感谢一个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假如他/她送给你一坨屎呢?假如他/她得不到你也不想让别人得到你而一刀捅了你呢?假如他/她真的以身相许呢?你答应的下来接得住吗?答应了你能控制得住他/她吗?你要是不答应,出于永久拥有你的想法,他/她要是图谋跟你殉情呢?想带你一起上天呢?这又都是高概率事件。

所以我,除了经常检查我自己还正不正常,还得经常测试同事正不正常。一个关键又经典的测试题目就是下班时间到了之后,提醒一下他/她,看他/她是不是能从狂热的工作状态中切换出来,假如他/她能礼貌地说一声“OK,下班,明天见”,那就没问题;假如他/她说“你滚,不要干扰我工作”,那就已经初露端倪,你要是没办法弄走他/她,还是先保你自己吧;假如他/她说“走什么走,让我们一起快乐地加班不好吗”,那就是中期,这时候你可以敷衍说:今天还有事,要不明天再说吧;假如他/她说“你要敢走,我就杀了你”,这是晚期了,那就节哀顺便,吃个泡面老老实实跟他/她加班一起疯了吧,就算你不疯也得装疯。毕竟生命总比疯不疯什么的重要多了。

所以我为自己从事了一个时时面临学问家的挤兑、新同事的怀疑和疯子的爱慕而不知所措的行业而日夜焦虑,而且最主要的,还钱那么少,所以你知道了吧,这就是我的头发日渐斑白和稀少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