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林？”
莫婕疑惑回身，朝他歪头询问。
林希神情变得严肃，轻轻对她摇头：“没事婕姐，你先进站台去吧，我和这个大叔说几句话。”
“不用那么麻烦。”
孟德尔淡淡回应，随即伸手轻弹了一个响指。
莫婕的意识瞬间瓦解，她的双眼失去焦距，泛白同时有口水不自觉从嘴边流下来。
她机械般转过身，用僵硬的姿势刷卡走进轻轨站。
这时，孟德尔才抬手比了个邀请的的姿势：“边走边聊如何？如果情况顺利，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林希脸皮轻微地抽搐一下，深深凝望孟德尔几秒，缓缓点头道：
“好。”
两人并肩走进轻轨站，停在站台中段的隔离门前。
列车还未进站，站台上挤满忙碌行人。
可随着孟德尔往前踏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双眼泛白，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原本嘈杂的站台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唯有车站的投影广告依旧不停播放。
“我是‘燎原’在维尔蒂纳的总负责人，之前忙于工作一直没能来见你，把事务都交给手下。他们的做法可能不太礼貌，在这里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孟德尔说着，不急不缓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支皱巴巴的卷烟，正当他咬在嘴上，准备点燃时，才发现站台的禁烟提示，于是又不情不愿把烟收了回去。
林希始终关注着莫婕那边。
此刻不仅是她，整个站台里的路人都已经陷入失去意识的状态。
像是有无形的丝线牵扯在每个人的头顶，使他们口水横流，还时不时发出无意义地轻呓。
林希心中警惕已经提到最高，‘低语’随时能出现在手中：
“孟德尔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孟德尔侧目扫过周围的人群，语气和善：“别紧张，如果你配合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
林希深吸一口气：“好。”
见状，孟德尔满意地露出微笑。
于是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捧豆荚，随意咀嚼着：“你应该知道我们找你的原因，‘燎原’花费好大功夫从维尔蒂纳的黑市卖家手里预定的珍贵货物，在运输途中不翼而飞，现在那件东西在你身上。”
说着他还把豆荚递给林希，客套问：“吃吗？来一点。”
林希当然拒绝，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你是指源光之种，那东西的确在我身上，而且已经被点燃。”
孟德尔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知道，所以也没想拿回来。”
林希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什么？”
孟德尔看着他笑笑，随后盯着手表秒针转动，长叹一声：
“按理来说，‘燎原’的货运流程几乎万无一失，出现纰漏就代表着有人盯上了我们，从中作梗干扰。”
他摊开双手转身，就像普通上班社畜那样无奈：“恐怕是‘燎原’的招牌树大招风，简简单单一件事也不知道被哪条道上的朋友看重，接二连三给我搞出麻烦来，到现在也没查到个影。”
“本想尽快回收货物把事情了结，没想到工作交给下属又牵连出更大麻烦，现在连个责任人都找不到，搞得我只能亲自出面来收拾残局。”
他露出淳朴的表情，看林希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不过没关系，有得必有失。能遇见你，一切的麻烦都微不足道，付出再多也完全值得。”
眼神让林希一阵恶寒，心中的躁动更浓，只得压着情绪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孟德尔一愣，随即笑容更盛：“想要救你啊！”
“救我？不是为了你们丢失那枚源光之种？”
孟德尔露出惊讶的神情，笑着摇摇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林希瞳孔微缩。
“纪岚庭的源光之种固然珍贵，可相比一道‘真理’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孟德尔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反问：“小朋友，你认为一个才接触源界不久，刚刚点燃源光之种的辉耀者新人，正面一对一击败有源之花和影之花双重加持的资深3级辉耀者，概率有多大？”
怎么天天有人问，我都懒得提。
林希心中默默吐槽，表面仍然凝重：“应该很小。”
“不是小，而是绝无仅有！”
孟德尔斩钉截铁断言道。
林希一愣。
孟德尔稍微平息语气，淡淡继续说：“辉耀者等级的本质是擢升生命层次，是利用源光之种对人类肉体构造缺陷的补全，进而成为更完美的究极生物。”
“举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1级辉耀者是蚂蚁，3级辉耀者就是捕猎的喜鹊，一只蚂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喜鹊更强。或许你因为这点战绩沾沾自喜，但很抱歉我必须泼你凉水，你能打败黑鞘翅，仅仅是因为那道‘真理’在帮助你。”
林希垂低眼帘，不由自主想到了芙莲和苍穹堡。
如无意外，芙莲就是孟德尔口中所说的‘真理’。
从她第一天出现在他身边时，林希便意识到对方是源界中的异类。
但孟德尔的话林希有一点不认同。
什么叫仅仅因为‘真理’帮助？
他林希能打败黑鞘翅，明明是靠自己的沉淀与努力！
小黑子什么都不懂就乱讲话，我呸！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道‘真理’会为你带来什么？”
孟德尔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盯着林希。
“你或许连这个词汇代表的含义都不清楚，如此张扬，就像小儿持明珠招摇过市，会吸引你无法对付的麻烦。”
林希沉默，或者说孟德尔没给他思考与回答的机会。
他自顾自地很快往下讲，语速也越来越快：“我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也没有半点觊觎和哄骗。自然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就连捕虫草都知道先释放甜腻的香气来吸引昆虫，更何况‘真理’？”
“对它而言，你只是一份祭品，一坯养料，一个培养皿，一组容器……它会给你好处，让你对它形成依赖，逐渐欲罢不能。同时暗中汲取你的灵魂壮大自身，直到有一天完全将你取代，借用你的身体化茧成蝶。”
孟德尔停顿，表情真挚：“所以我是为救你而来，这绝非假话。”
整个轻轨站台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列车已经靠站，车门大开，但拥挤的车厢内却无人发出半点声响。
所有乘客都转过头，用无神且泛白的瞳孔盯住林希，声音喃喃汇聚成潮：
“是~来~救~你~”
这一幕仿佛不可名状的邪神降临，令林希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从皮肤窜起。
也让他意识到，孟德尔不是他能应付的那种对手。
假如黑鞘翅是喜鹊，那对方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强大掠食者，真正的高级BOSS。
“所以，你想要我把那道‘真理’交出来？”
他咬着牙艰难出声，不知从何时起，他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困难。
恍惚间甚至认为自己是一颗豌豆……
为什么是豌豆？
林希甩了甩脑袋，强行打起精神，余光扫过眼前人手里那一捧豆荚。
“那么理解也没错，‘真理’是柄双刃剑，而你如今没能力处理它朝向你的那面刀刃。”
孟德尔平和一笑：“不必担心损失，燎原有成熟的技术将‘真理’与你剥离，嫁接到别处，不会造成身体损伤。”
他忽然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我是讲道理的人，不喜欢强取豪夺。作为补偿，不仅纪岚庭的源光之种可以完全赠予你，还同意额外拿出一件对你更有价值的禀赋源光道具补偿。”
“我们之间的那点小摩擦一笔勾销，两件东西也足够你在辉耀者的道路上一帆风顺，是很划算的买卖。”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林希的身体几乎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的手脚僵硬，甚至连简单的扭头动作都极为困难。
而在不远处，几个路人不受控制地启动战斗义体，将致命的枪口对准他与莫婕。
莫婕不闪不避甚至主动迎上枪线。
所谓讲道理，根本容不得林希吐出半个不字！
林希垂低眼帘，看似若有所思：“不仅‘燎原’会放过我，我能得到高价值禀赋源光，甚至还能清除掉‘真理’对我的寄生。一鱼三吃的交易，听起来我已经赚麻了，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孟德尔又嚼了一口豆荚，抬眼望过来：“没错，所以你的回答是？”
林希抬起头，眼神坚定：
“但是，我拒绝！”
这根本是个不用思索就能得出的答案。
孟德尔的笑容顷刻便冷淡下去，满是皱纹的脸上反倒露出几分诧异，上上下下打量着林希。
“你确定？”
林希喉咙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住，窒息感将他脸渐渐憋成猪肝色。
孟德尔叹了口气，手中稍微用力，捏碎一颗豆荚。
不远处被控制的路人扣动了扳机，枪口冷酷无情地对准莫婕。
砰！砰！
两道枪声几乎同时响起，路人用义体射出的子弹被一道银色光弧截住，半空中火星四溅。子弹改变了轨迹击穿路灯，深深嵌入天花板之中。
林希手中一松，凭空出现的低语便掉落在地上。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刚刚那一枪，几乎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禀赋源光么？没想到你还有力气做这种事。”
孟德尔很诧异地挑眉，低头说道。
他缓缓走至林希身前，好奇问：“那一枪，为什么不对我开？”
林希没有回答，也不剩开口的力气，只是用力喘息。
在他眼里，用莫婕的命换孟德尔的命，根本不值得。
况且他又不是傻子，会天真产生人生三大错觉之一的‘我能反杀’。
见状，孟德尔并未生气，反倒露出懊恼的神色：“原来如此，人类都只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你已经领略过‘真理’带来的强大力量，自然认为我说话空口无凭，反倒显得无耻和贪婪。”
说到一半孟德尔止不住地叹气，看时间的动作也更频繁：
“真可惜真可惜……本来以为，我的诚恳足以打动人心，不必走到眼下这个地步。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拒绝掉我的交易，很可能没法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林希嘲弄望向他：“想当婊子，就直接点，何必冠冕堂皇立牌坊？”
这表情反倒真的让孟德尔脸上挂不住，手指一勾，林希便不受控制向他走去。
“到现在为止你都不慌乱，是因为天性冷静，还是打心底觉得你的智械主人会来救你？”
他冷漠抓住林希脖子，嘴里咔嚓咔嚓嚼着豌豆荚。
说着他豁然回头望向站台外的远处，某座摩天高楼楼顶。
在那里，此刻正站着一个人。
阿克手中提着柄细刃长刀，神情凶戾，居高临下俯瞰着站台。
“原来如此。”
孟德尔松开手，仰头远远与阿克对视：“衔尾蛇四席，玛尔斯。站在你背后的人是他们。”
他把手中的豆荚全部塞回大衣口袋，脚步急促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走了几步后，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回头说道：“你不信任我没关系，交易的事情也可以仔仔细细考虑。”
“十五天后，我会再来找你，希望届时你能回心转意。作为诚意展现，你大可放心，这期间不会再有其他人制造袭击要你的命。”
他挥手抛洒，翠绿的豌豆洒落一地，钻入地缝之中。
“作为旁观者，我还想多提一个忠告：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无缘无故接近你对你好的人，只想从你身上得到更多。”
“后会有期。”
孟德尔双腿微曲，让骤然长大的豌豆藤包裹住他全身，形成了一层保护罩。在这层绿意盎然的保护下，他轻盈地从站台升腾起来，在楼宇丛林间飘然而去。
与此同时，阿克身影几乎同步闪动，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道夸张的刀光撕裂城市天空后又转瞬即殁，漫天云层被一扫而空。
两人的交手犹如雷霆般爆发，遥远的爆炸声连绵不断地在远方响起，其结果不得而知。
林希则浑身一松，跪倒在地。
孟德尔离开那瞬间，身体立刻重新回到他的掌控。
与此同时，寂静无声的车站瞬间恢复了往常的喧嚣，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人潮如常来来往往。
只有动用义体的几个路人困惑不解，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莫婕慌慌张张跑过来：“小林！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跌倒？”
低语在无人注意到的瞬间化作纽扣回到林希手心，他勉力站起来，摆摆手：“学姐，我没事，刚才被台阶绊了一下。”
“真的吗？不对，刚才我们不是还在外面，现在怎么在站台上？”
“你大脑放空没注意到吧……先不说这个，车已经来了，婕姐我们走。”
“是么？”
莫婕甩下疑惑，跟在他后面挤上列车：“小林你等等我。”
两人站在拥挤列车里，林希没有谈论刚才发生的事，尽力平复心绪。
林希握了握拳头，回忆刚才肉体失控的错觉感：
“孟德尔是吗？”
“这个仇我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