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侯府。
京都乃是权贵聚集之地,云平侯在诸多公候中,底蕴颇深,家中长子在宫中当差,算的上是权贵子弟中的佼佼者,如无意外,还能延续侯府一代的辉煌。
再加上侯府早年便投靠了瑞王,如今瑞王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再往前一小步,便能踏足东宫,到时候,云平侯府也算是有从龙之功,说不定也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云平侯坐在书房中,小呷一口,一杯茶只喝了少半,便有身影走进来,略带紧张的叫了一声“爹”。
云平侯瞥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问道:“你小子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他的长子在权贵子弟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但这次子,却是从小顽劣,闯下的祸事不断。
不过他对此也并未放在心上,无非就是年轻气盛,在外争风吃醋,争强斗狠而已,这在权贵家中乃是常事,只要不闹出人命,各家都会放任自流,至于其他的祸事,凭借家族势力,也能轻松摆平。
“也不算什么大祸。”
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支支吾吾的说道:“昨天李晓龙他们也在,我们不小心放了把火,烧了城外的一间民房......”
“烧了一间民房,你会紧张成这样?”
云平侯重重的摔下茶杯,怒道:“难道你们搞出人命了?”
年轻人哆嗦了一下,颤声道:“不......不知道。”
云平侯的脸色沉下来,若是普通的祸事,用钱或是用权都能摆平,一旦闹出人命,在京都范围内,想要压下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刚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有一名老者敲了敲书房的门走进来,看了那年轻人一眼,目光望向云平侯,说道:“老爷,朝阳县衙来人,让小公子前往县衙问案。”
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惧色,问道:“爹,我怎么办?”
云平侯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先说你们几个干什么了!”
年轻人小声道:“我,我们本来不过是想花钱玩玩那女子,但她老子不让,还点了火把吓唬我们,我们就让人夺了他的火把,烧了她们的房子......”
“你个混账东西!”
云平侯忍不住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怒道:“青楼那么多女子你不玩,非要去找那些清白女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年轻人低着头,不发一言。往日便是不用强,但凭借他们的身份,最多花点银子就能摆平,昨天是真的被那老头激出了真火,一时冲动,此刻心中后悔不已。
那管家老者急忙走上前,说道:“老爷,现在不是责怪公子的时候,朝阳县衙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若是在半年之前,朝阳县衙哪有胆子到云平侯府来要人,可自从那位新任县令到任之后,竟是不知怎么的,得到了陛下的青睐,要是进了朝阳县衙,可就不好出来了。
云平侯看向年轻人,问道:“昨天除了你还有谁?”
年轻人立刻道:“还有李晓龙,崔文剑,孙旺。”
云平侯看了看那管家,说道:“你先带他去朝阳县衙,探探虚实,然后立刻回来禀告。”
老者点头道:“是,老爷。”
云平侯招了招手,又道:“另外,派人将冀东侯、怀安伯,寿安伯请来。”
老者躬身道:“我马上让人去请。”
老者和年轻人走出去没多久,便有几辆马车在云平侯府停下,有人影匆匆从马车上下来。
府内,云平侯看着几人,诧异道:“我才刚刚派人去请你们,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一人看着云平侯,问道:“想必朝阳县衙也已经派人来过这里了吧?”
云平侯看着他们,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来这里,想必也是为了此事,怎么,事情很严重?”
刚才开口的那人道:“出了一条人命,你也知道,这个朝阳县令十分难缠,他背后有陛下撑腰,我们不好插手啊。”
云平侯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朝阳县令我知道,汤安伯就是栽在他的手里,这件案子他要是不放手,事情的确有些难办。”
云平侯想了想说道:“诸位,我倒是有一计......”
......
诸葛飞在刑部看了一整天的卷宗,放衙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头晕脑胀。
刑部的事务比起户部还要繁忙一些,好在再过半个月,他肩上的担子就可以放下去,不知道下一部要去哪里,只要不是吏部,应该都能清闲一阵子。
夏侯淳站在刑部门口等他,这是昨天就和他说好的事情。
诸葛飞揉了揉眉心,问道:“早朝之上的情况怎么样?”
夏侯淳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这么关心公主的事情干什么?”
“朋友之间的关心不可以吗?”
诸葛飞瞥了他一眼,问道:“快说,朝廷和燕国使臣谈拢了吗?”
“还没有结果。”
夏侯淳摇了摇头,说道:“总不能燕国使臣提出什么要求我们就答应什么,总得拒绝几次,相反也是一样,这样才能显得彼此有诚意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夏侯淳忽然说道:“朝堂之上,瑞王和靖王同时欲求娶燕国的飞华郡主,你猜陛下最终选了谁?”
诸葛飞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飞华郡主爱嫁给谁嫁给谁,反正不会嫁给他,诸葛飞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不怎么感兴趣。
“瑞王。”
夏侯淳语气有些惊诧,说道:“飞华郡主是燕国摄政王李世权独女,地位非同一般,我本以为,陛下会选靖王,让他们的势力再度平衡,没想到陛下居然会选择瑞王,看来这段时间,瑞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高于靖王了啊......”
诸葛飞和夏侯淳猜测的差不多,夏皇的这一个举动,会加剧瑞王和靖王的势力差距,或许在他心中,太子的天平,已经有所倾斜了。
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夏侯淳又看向诸葛飞,说道:“还有件事情很奇怪,燕国的这位飞华郡主,居然也叫李雪姬,字心澜,和李姑娘叫了同一个名字,你说巧不巧......”
?
他说了一大堆,看向诸葛飞,诧异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
说了一大堆都没有得到回应,夏侯淳看着诸葛飞,诧异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诸葛飞回头看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燕国的飞华郡主叫什么名字?”
“李雪姬啊。”
夏侯淳看着他,说道:“要不是她是燕国摄政王独女,我还以为她就是你的李姑娘呢......”
夏侯淳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诧异的问道:“好像自从你大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李姑娘了,她去哪里了?她?就是飞华郡主?”
诸葛飞舒展舒展了手臂,将指节捏的嘎吱作响,问道:“瑞王和靖王为什么要娶燕国的飞华郡主?”
“这你都想不明白?”
夏侯淳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本来是想娶一位燕国公主的,可惜燕国没有公主,只好退而求其次,这位摄政王虽然只是一位亲王,但和燕皇是亲兄弟,燕皇病重这几年,国事皆是由他打理,要不也不会被称为摄政王,由此可见其在燕国的地位超然。”
夏侯淳继续道:“若是瑞王或靖王有人能迎娶到飞华郡主,就有极大可能获得燕国的外部支持,靖王想要扳回一局,瑞王想要扩大优势,联姻大燕无外乎是最好的办法。”
诸葛飞继续问道:“燕国使臣同意了?”
“这倒没有。”
夏侯淳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他们自然做不了主,应该是此次护送烈阳公主到燕国的时候,会当着燕皇的面求亲。”
夏侯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瑞王得利总比靖王得利要好,一旦瑞王上位,靖王和曹家必倒,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夺嫡一事,即便要考虑朝堂上两方势力,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夏皇的心思。
靖王在之前的争夺中,已经败下阵来,夏皇没有选择扶持靖王,而是继续偏向瑞王,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夏侯淳有些惊叹,说道:“你当初毫不犹豫的站在瑞王这一边,实在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诸葛飞看着他,问道:“谁说我站在瑞王一边了?”
......
心中想着某件事情,诸葛飞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王晚晴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
王映月小声道:“爹刚才问你话呢。”
“啊?”
诸葛飞的目光望向王汉升,歉意道:“抱歉岳父大人,刚才有些走神......”
“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王汉升挥了挥手,说道:“开衙第一天,刑部便将各县衙的重案要案全都提了过去,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也无需着急,一件一件处理即可。”
诸葛飞微微一怔:“竟有此事?”
刑部对于各地官衙的疑难案件,向来避之不及,能躲则躲,怎么会主动过问?
王汉升也有些疑惑:“你不知道?”
诸葛飞想了想,说道:“或许是还没有来得急呈交刑部衙。”
王汉升点点头,说道:“听说刑部在编纂一本书,上面记载了各种案件的审查和检验之法,编纂完毕之后,各大县衙都要以此为凭,规范审案......”
诸葛飞点头道:“此书已经编纂完毕,只等陛下阅过之后,就会下发到各大衙门。”
......
《洗冤集录》此书,将会作为官方的法医指导书,不能出什么纰漏,诸葛飞最后检查了一遍,才将一名书吏叫过来,说道:“将此书交给许侍郎吧。”
那书吏接过书之后,诸葛飞又道:“今天没有新的卷宗送过来吗?”
“回大人,没有。”那书吏躬身回道。
诸葛飞脸上浮现出一丝疑色,随后便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刑部某房,刑部侍郎许锦恒接过那本《洗冤集录》,随意翻看了两页,就将之放在一边,说道:“诸葛主事负责的事情,一般不会出什么疏漏,等到尚书大人回来,直接送到尚书大人那里吧。”
那书吏离开之后,又有一人飞快的走进来,对许锦恒耳语了几句。
许锦恒挥了挥手,说道:“刑部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应该能处理好的。”
那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大人,昨日从县衙提上来的那些案子......”
许锦恒想了想,说道:“先放着吧,等到杨郎中来衙门了,再转过去。”
按照刑部规定,所有呈交刑部的案件,都要先经过刑部衙初审,如今刑部郎中养病在家,主事之人是诸葛飞,虽说这诸葛飞似乎也是瑞王的人,但却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妙。
那人低声应了一声,走出去。
在刑部的日子只有不到半个月,诸葛飞长舒了口气,整天对着这世间最阴暗最残酷的事情,便是连心情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放衙时间刚到,他便踱着步子,走出了刑部衙门。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衙门口处,显得有些骚乱。
一名衙役站在门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怒道:“走走走,刑部衙门不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再敢扰乱衙门秩序,棍棒伺候!”
一名老妇跪在衙门口,扯着他的裤管,颤声道:“大人,我们有冤情啊......”
“还不走!”
刑部衙役脸上怒色更甚,猛地退后一步,那老妪摔倒在地,身旁的女子立刻去搀扶。
那刑部衙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大声道:“来人,把她们赶远一点!”
“慢着。”
诸葛飞从衙门里走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衙役回过头,立刻躬身道:“大人,这两个刁民在衙门口闹事,属下这就赶她们走。”
诸葛飞目光望向那妇人和女子,视线在后者脸上扫过时,诧异道:“怜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
云平侯府。
“你们几个混账,这里是京都,别以为家里有点权势就能为所欲为!”
云平侯看着跪在堂中的四名年轻人,沉声道:“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你们闯祸事小,若是连累了家族,你们死不足惜!”
一人走上前,说道:“陈兄消消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咱们多多约束自家小辈就好,犯不着动这么大的火气。”
另一人摸着短须问道:“陈兄,李兄,此事真的万无一失吗?”
云平侯脸色稍缓,说道:“以瑞王殿下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刑部侍郎许锦恒还是知道进退的,此案到了刑部,总比在朝阳县衙要好,不过,要想万无一失,还要做的再彻底一些。”
一人想了想,点头道:“交给我了。”
......
诸葛府。
诸葛飞看着那布衣女子,递过去一杯水,说道:“怜儿姑娘,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你怎么会去刑部衙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衣荆裙的女子抽泣了两声,哽咽道:“那日他们闯入我家,想要轻薄于我,我抵死不从,父亲大人与他们周旋,他们就将父亲大人毒打一顿,还放火烧了我们的房子,父亲,父亲被他们活活烧死......”
听她说完,连王映月和诸葛靓脸上都露出了怒色,赵灵燕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杀人偿命,你们没有报官抓他们吗?”
女子低下头,抹了抹眼泪,说道:“官府抓了他们,后来又放了,说我们是不小心自己失火......”
“狗官,一定是他们官官相护,草菅人命!”
赵灵燕气的咬牙切齿,问道:“哪个官府?”
那女子低声道:“刑部。”
一袭黑丝猛地转过头,目光望向诸葛飞。
作为一个临时工,诸葛飞感觉很无辜。
“此案我在刑部并没有见过。”
诸葛飞还是当着她们的面解释了一句,洗脱自己“狗官”的嫌疑,看来这件案子,就包含在刑部从县衙提走的那些案件中间。
赵灵燕看向王映月,柔声问道:“能不能让王伯伯把他们抓回县衙?”
坐在她身旁的赵曼柔摇了摇头,解释道:“刑部可以将案子从县衙提走,却不能反过来,除非刑部将案件重新打回,可刑部既然有人动了手脚,就不可能再打回来了。”
诸葛飞也点点头。
赵灵燕目光望向诸葛飞,说道:“那就让刑部再查一遍可好?”
赵曼柔看着她,又看向诸葛飞,说道:“他是刑部主事,在他之上,还有侍郎和尚书,既然这案子他根本没有见过,又怎么去查呢?”
赵曼柔再次看向赵灵燕,说道:“芳寻姐,怜儿姑娘刚才说,放火的是云平侯和冀东侯他们几家,这些人都是忠于瑞王兄的,刑部侍郎看在瑞王兄的面子上,一定不会公正审案,大宝他只是刑部主事,斗得过刑部侍郎?斗得过云平侯冀东侯他们吗?斗得过瑞王吗?”
赵曼柔说的没错,诸葛飞在刑部只是一个临时工,可刑部侍郎不同,他在刑部经营多年,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只要他在刑部,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会受制于他。
更何况,此案看似只是一件寻常案子,但牵扯到京都瑞王帐下的几位权贵,牵扯到瑞王,稍有不慎,就会为自家惹来大敌,诸葛飞便是再同情怜儿姑娘,也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将全家都赌上去。
但要是真的对此视若不见,他自己的良心却过不去,就算他自己良心过得去,小靓晚晴会怎么看他,兰儿会怎么看他,赵芳寻会怎么看他,林青黛和小桃会怎么看他,小桃养的小青会怎么看他?
恐怕长久以来他在她们心中的伟岸形象就会轰然崩塌,这自然是诸葛飞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他想了想,看着怜儿姑娘,说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赵灵燕看了看她,说道:“怜儿姑娘,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不行。”
诸葛飞摇了摇头,说道:“她们不能住在这里。”
怜儿姑娘和她的母亲被安排进了赵灵燕家的客栈,诸葛飞坐在院外的亭中,用筷子串了一只馒头,在火上烤的焦黄。
赵曼柔从外面走进来,坐在他的对面,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问道:“你想好了吗,要和云平侯他们作对,就是和瑞王兄作对,你好不容易才和他们站在一起...”
诸葛飞将馒头翻了个面,说道:“连你也认为我是和瑞王站在一起?”
赵曼柔怔了怔,问道:“难道你不是和瑞王兄......”
诸葛飞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瑞王。”
“为什么?”
“不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