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葬

痛苦左右煎熬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雨水依然未见有停歇的意思,如颜如烟如秋都累得,直接睡着了,只有如娇还是和大姐强撑着清醒着。

花花过来问,如鸿,如娇,你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昨晚回来到现在都没有吃一口东西,水也没有喝一口。

她们疲倦得全身骨头疼痛,话都不想讲,只摇摇头,苏如鸿只说,你先带好弟弟,奶粉一次要吃多少,不要搞错了。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苏如鸿决定去一趟未婚夫许建冬家,向他父母求助。

她和如娇叮嘱了两句,就起身,软着双脚走到车子位置,伸手要打开车门,拉了两下,发现是锁着,才反应过来忘记拿车钥匙了,又往回去拿钥匙。

如娇看着不放心,要跟去。

苏如鸿说,没事,我去去就回。

然后就驱动车子走了,一路往涂门街开过去,这个时候还很早,才六点左右,下着雨,所以路上人少,上班的人也都还没有出来,只有环卫工人和开早餐店、菜市场的人们最忙。

所以不堵车,过了三个红绿灯,在往西街一条小路开进,就是许建冬家。

许建冬家的房子原本是一座古老的三层楼花园洋房,五年前大翻修过一次,都是许建冬一点一滴设计的。

屋子里有茶褐色佛堂,有回廊,院内有栽花种草,这也是许建冬一家最喜欢住的房子,有时会请戏班子来家里面唱戏。

他们家在厦门,福州也都有房子,大部分都是租给人。他们祖上开过钱庄,啤酒厂,纺织厂,父亲是医学教授,姐姐姐夫也都在银行工作。

苏如鸿把车子停在路边,开出车门往前走,房子外面都装着喜庆的东西,大门、房门、窗户已经都贴好了囍字贴,但有一半已经被撕了。

但苏如鸿没有发觉,这时她满脑子都是家里的事,她抬手按了按门左边的门铃,可按了几下,就是没有人出来开门。

平时的话早已有他们家的用人在花园和院子做卫生或浇花修花,今天是下雨天,所以外面没有人,也很正常。

楼上已经有人拉出了一点点窗帘,在看着苏如鸿。

苏如鸿再次按了按门铃,还是没有人出来开门。

难道没有人在家?不可能,就算许建冬父母都出门了,也有用人在的。

她站了好一会儿,刚才下车时都忘记要打伞,此时身上的衣服全都湿答答地黏一起,和着地上的热气跟凉风搀合起来,浑身似凉又热。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多想什么,于是转身想走,可刚要转头走,就听到屋里面有争吵声音传出来,下雨天听得不是太清楚。

苏如鸿好像听到,许建冬母亲说,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有谁会愿意和坐牢的搞亲家,坐牢多影响后代,接下来更要断了这门亲事。

许建冬父亲说,还是开门让她进来,不能出了事就不认人,说不过去的。这时,她们最需要帮助了。

然后许建冬母亲声音大了点说,反正这事在我没有想好之前,谁也不准去开这门。

天啊,如果没有家里发生的事,她也想象不到,曾经那么和睦相处的人,曾经一直催他们儿子将自己娶进门,怎么说变就变。天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她抬手擦擦模糊的双眼,带着一身雨水,继续开车子走了。

雨又下大了,车前玻璃一直起雾模糊着,苏如鸿时不时抽出旁边的纸巾擦擦。

路过一个菜市场时候,不少人打着雨伞,穿着雨衣出来买菜,这时街上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私家车,面包车,货车等等更是乱成一团。

突然她一不注意就把前面的货车给撞了一下,苏如鸿立马下车,货车司机也立马打着伞下车检查。

苏如鸿马上和人说,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快看看,有没有事。

好在货车后面加了保险杠,什么事也没有,司机反而很友好地说,没事,我这边没事,我车子加了保险杠,关键是你的车子有没有事。

苏如鸿看也没有看就说,没事,没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确实她的车子前面撞伤了,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情,关心车子伤不伤的事了,所以继续驱动车子往家里开。

快到大门时,阿责就出现在她几步远,见如鸿下了车,阿责马上走过来说,你阿爸的事我刚刚知道了。

苏如鸿低下头吞了吞雨水说自己的,我妈没了。

老天,怎么会这样。阿责听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关心她,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阿责问,需要我做点什么?

苏如鸿点点头。

阿责说,我去叫些长辈来,他们比较懂葬礼的事。

苏如鸿摇摇头。

阿责说,那我去请和尚来念经,来超度亡魂。

苏如鸿摇摇头说,我阿妈要海葬,要简单,不要热闹,不要风光体面的葬礼。

其实很早以前,她们父母就说过,死了一烧,骨灰撒入大海或是化成肥料都可以,不要你们哭,要高兴,因为我们终于在人间走完了一趟。也不要那些什么吵吵闹闹,七七八八的麻烦事情。

她们父母一直看得很开。整得她们姐妹听后,死亡好像很随便,就像上个厕所那么简单。

阿责说,我懂了,你先回去顾着家里的,等我来。

苏如鸿不明白阿责懂了什么,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好。

阿责看着如鸿,好难受,非常难受,他心中那个纯洁善良的小女孩,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从此就要开始受苦,转身走时,阿责用手拭了一下泪。

苏如鸿进了屋,妹妹们问,怎么样,姐夫他爸妈怎么说?

苏如鸿不知该怎么和妹妹们讲,她也知道,和妹妹们讲出实情肯定更难过,所以她只说,他们没有在家。

大家不相信,又问,怎么可能不在家?这些天他们不是都在忙着你们婚礼的事,大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苏如鸿有力无气回,没有。就走进母亲房间。

如娇见大姐被雨淋得全身都是水,赶紧给大姐找来一套黑色衣服,叫她去洗洗。

苏如鸿没有反应过来,如娇又推她进洗漱间,挤好牙膏,杯子装满水,拿在大姐面前,苏如鸿才回过神来。

大约过了两个钟头,阿责就带着殡仪馆的灵车就来了。

她们五姐妹都换了严肃的黑色衣服,弟弟也包着一件黑色外套。

要把母亲抬进灵车时,苏如鸿要求殡仪馆的人沿着有庙的地方开一圈。她想这样母亲就可以多问问神明,那个世界的事情。她们办得这样简单,怕母亲在那个世界吃亏。

殡仪馆的人开始不答应,后来阿责和他们沟通了一下,又加了钱,他们才答应下来。

很快母亲的棺材抬上殡仪车的后舱,苏如鸿抱着弟弟和妹妹们阿责坐在前舱两边的双排座椅上。

这一整天都是下雨,天色灰蒙蒙的,可每经过一个庙,都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很稀薄。

也不知一路怎么到的火化间,在低回的哀乐声中,她们只见工作人员打开一扇火化炉门,瞬间就把母亲的遗体推进炉膛内。

弟弟的哭声在殡仪馆吹起小喇叭,想到他一来这个世界就是悲剧,没有任何一点欢乐和父母爱围绕,所有人心都碎了。

因为家属是不能靠太近目睹火化过程的,所以她们通过玻璃隔离看,按照习俗她们在母亲被火化时喊了声“火来赶紧跑”。

接着就望着母亲的遗体被熊熊烈火包围......大约40来分钟,生她们养她们的母亲,已经化作一缕青烟,飞向灰蒙蒙的天上去,一辈子仿佛弹指一瞬,半点不由人。

苏如鸿记得小时候母亲最喜欢,叫她们姐妹搬个小板凳坐在桃树下,听她讲放羊娃的故事,讲放羊娃只所以放羊就是为了挣到钱,挣到钱以后就是为了娶媳妇,媳妇娶回来后就是为了生娃,有了娃再继续成为放羊娃。

她们母亲说人生作为过程,其实是一直在重复放羊娃的故事,只不过老天爷给了每个人都不一样的灵魂,却又赋予所有人对于人间的悲欢离合需要,不管哪一种活法都离不开放羊娃的循环。

最后她们把母亲的骨灰装进,一个黑色小箱子里。

突然小妹如秋说,等等,我想装进沉香。

如秋出门时,就特意偷偷把那块像牛头的沉香拿走,塞进衣服的口袋,她想把沉香也装进骨灰小箱子里,陪着母亲。

如秋的想法如同她的年纪很纯粹也很有梦幻想象力,她想母亲喜欢香,喜欢制作香,她想如果装一块沉香陪着母亲到天上去,那么母亲也可以在天上制作各种各样的香,那么香要是被母亲撒在人间,多美好!所以就想这样做。

可如烟有意见说,沉香这么贵,和阿妈的骨灰装一起,沉入海底,有一天要是有人进入海里寻宝,那岂不是落入他人手中。

因为那块像牛头的沉香最有她们家族意义,是祖上从南洋带回来,再带着它漂洋过海,再归回家乡。

如娇说,小妹也是在对阿妈表达自己的爱意,放不放,都可以。

如秋又看着大姐问,大姐,你说好不好?

还没有等苏如鸿开口说话,如颜立马抢走如秋手上的沉香说,阿妈不是说了,这些沉香都要好好保管,你小孩子一个,懂什么。

苏如鸿说,都别吵了。

最后大家还是留下了沉香,没有装进去,留着吧,按母亲的意思来,把沉香做出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她们就开车去了一个无人的海边。

可当苏如鸿要打开母亲的骨灰撒下大海时,如烟突然抢走说,我要带着阿妈的骨灰,去警察局找阿爸告诉他,阿妈死了,是因为家里出事而死的,我要阿爸痛苦一辈子。我还要告诉他,我恨死他,从此都不会叫他了,也不认他这个爸。

如娇说,如烟别这样做,阿爸会不安的,会给阿爸增加负担的。

苏如鸿说,如烟快停下,阿妈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如颜气得不想说话,直接过去和如烟在手上把母亲的骨灰抢来抢去。

如秋哭着说,姐姐们,你们都别闹了,别闹了。阿妈在天上看着,她会生气的。

正在她们意见不一样时,忽然从不远处翻来一条大浪,沙滩往深深的海域陷下去,直接把母亲的骨灰带进了大海的家。

海水打湿了她们的衣服,海风呼啸,眼泪和着海水刺痛着她们每一根神经,她们呆呆望着远方,一直哭着高声叫着,老天爷,求求你,让我们的阿妈活过来。

伴着如海水般的沉重忧伤,苏如鸿在这一刻做了一个决定,誓言以大海为证,她不和许建冬结婚了。从现在起,她苏如鸿的人生只会有弟弟妹妹们,只会有家人和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