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炼环顾了坐在他四周的人,都是些面部扭曲的平常老百姓。
明朝末年,民不聊生,灾害连发,贪官横行,党派林立,内外兼忧。
陈炼认为此地无碍,便从木桌上拿起他的绣秋刀,“掌柜!结账!”掌柜一脸毕恭毕敬地样子挪步过来,弯腰伸出双手。陈炼往他手里扔了几两银子转头就走。
重回大街,他的心中依旧是有挥之不去的新愁与旧恨。
他的头左右转动,耐心地看着命不久矣的大明王朝的夕象,街上是石板铺路和夕阳照人间,炊烟袅袅起,叫卖声日夜不息,叫喊声也是。
他紧扣着他的刀,以防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该回去交差了。
他加快了脚步,期望能在日落山下之前回到朝廷。
快到朝廷的时候,他又差点被旧仇给淹没——他最好的兄弟,沈楠,死于十年前的万历朝鲜战争,当时,日寇兵临城下,沈楠战至最后一刻,在城门处一人挡在百倍于己的敌军之前,最后收尸的时候,身上两百道刀伤,二十五次被刺穿身体。
陈炼希望也有一天能上沙场杀敌,可是现在,他恐怕会在家里杀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太监的亲信魏信质问他,“小心掉脑袋哦!”
陈炼一言不发,只将今日任务情报一一汇报给了魏信。
回住所的路上,陈炼困意十足,但却在快进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瞥见了身后有快速闪过的黑影。他开始变得警觉起来。他快速转身,将秋刀拔出半鞘,眼睛飞驰在眼眶并无影般地转动。
“谁!”他大喝一声,结果四周突然又变得静谧到诡异。
他又将秋刀缓缓收进去,转回身。
那一夜,恐怕是夜长梦多的一夜。
第二日卯时初,陈炼走在萧条的街道上,进行着日常巡逻。
他没能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并且三年前他还不用巡逻,只需要去缉拿要犯,当个役长混混日子,而现在却是这样一番景象——朝廷内外开始是一种气氛紧张,剑拔弩张的感觉——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感觉。
“怎了,陈兄?”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上。
他猛回头——原来是队里与他最要好的兄弟王清。
“役长大人,今天去那里巡逻呀?”
“正经点。”
王清算是陈炼这个八人小队的二把手,也就是副役长。
二人的刀,一把名为秋刀,一把名为羽斩。
在大街上枯燥乏味地巡逻了一上午,二人再次回到熟悉的茶馆,也就是昨天下午陈炼待了一下午的地方。茶馆名为崇清楼。
“你说我们今天下午干点什么不?”二把手又嬉皮笑脸了起来。
“工作时间,不宜干此事。”一把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慢悠悠地说道。
“你总是这么死板,唉。”二把手收起了笑脸,抽出羽斩,放置在木桌上,开始抚摸他的爱刀,开始深深地陶醉在另一个境界。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转眼间已经流失了一个时辰了。王清仍在抚摸他的爱刀,无所事事中。
陈炼突然站起身,“走,我们今天有机密任务!”
二把手一脸懵逼,但又马上弹起来,弹起来的时候顺手顺走自己的爱刀。
“什么情况?”
“到了那里再说。”
没过多久,二人已快步走到一个小巷子里面,巷子的尽头是死胡同,死胡同的前面是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
二人谨慎地向前挪步。
二人与蒙面人快只隔一步之遥的时候,蒙面人突然抽刀并在眨眼之间将刀尖上的一封信封甩给了陈炼,然后转背就飞檐走壁地翻墙而去。
陈炼毫不迟疑地拆开信封,里面说道——务必于今夜子时上交东厂第二十一队役长杨丹的首级于检业殿内。
二人心中一悸。
杨丹当年可是以武术第一的成绩入伍锦衣卫的,与二人是同一期。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皇命难违啊。
二人去往杨丹家中的路上一言不发,只知道前方又是一场屠心场。
当二人行至杨丹家大门前的时候,猛然发觉大门已经锁死,不容分说,二人三步并做两步地用轻功翻墙。
二人进入内院的时候发觉院内的树都被砍光了,应该是昨天砍的,院内空无一物除了院中央的一柱香直立于黄土之中。
院内忽而狂风大作,现在却只是申时过半。
没等二人再向前走,杨丹就自己走出来了,提着他的玉龙大苗刀准备应敌。
“终于可以干正事了!”王清大叫道,说罢,也拔出羽斩准备应敌。
“有些事你们不了解,不是我故意违抗皇命,只是现在的大明已经命不久矣了,我比你们看得更加久远!”杨丹说着说着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他脑后的辫子。
这一刻二人顿然明悟一切了,二人还知道杨丹本可能现在正在去往北满的路上,可是现在却又要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陈炼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慢慢地抽出他的绣秋刀,边抽边向前挪步,就在此刻,天空忽作狂风大雨,气势堪比千年前的赤壁之战。
王清如急先锋一般冲了上去,边冲边大吼。
杨丹接下王清的第一刀之时,陈炼马上又在二人刀锋相粘的时候砍上又快又准的一刀,二人使出浑身之劲,让杨丹急速后退了五六步。突然,杨丹大叫一声,将二人的刀弹开,而后又马上双手握紧玉龙大苗刀,将双臂扭至左肩,使出浑身解数向前挥砍过去。二人马上选择向后弹跳,因为他们都知道,就算是两个人同时举刀共同抵御这一击也是无用的,因为杨丹在入伍比赛中的砍大石测气力项目中,第一次就举起玉龙一刀将一块厚半米的巨石砍成了两半。
“看作是兄弟一场,你们快走啊!”
“可是,皇帝在上,有令难违啊!”王清急了。
“兄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陈炼向杨丹发出最后警告。
杨丹左嘴角翘起来了一下,又提起玉龙冲将上来。
陈炼挡下了这一重击,马上又将秋刀一抽离转而向杨丹的腹中刺去,杨丹也迅速地反应过来,急将苗刀向下抽,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面对的是两个人。王清忽而又将羽斩挥向杨丹的脖子,不带迟疑的那种,下定决心的那种。
杨丹完全可以挡下这一偷袭,但是,此刻,他却忽然不动了,闭上双眼,说了几句喃喃自语,然后安然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一天,大雨于酉时过半停止,大雨倾盆了一个时辰之久,那院中地上被乌黑的血染成了红黑一片,过了三年才被雨水完全洗刷掉。
那天晚上,陈炼用秋刀在自己的右胸刻上了一条玉龙以做忏悔。
那三年,陈炼晚上时时会被那天下午的场景从梦中忽而悸起,冒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