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的一声,鬼虎闪动双翼,自燕老身后跃起,嘴里叼着一袋刚刚从周围地面上收集而来的盐粒,轻巧的落在二人之间。
“王前,余已将汝送达。”鬼虎放下盐袋,声音低沉。
王前一愣,然后指着地上的盐袋笑道:“这可不能算在那三件事儿里。”
“举手之劳罢了,”鬼虎打了个响鼻,“毕竟汝也没等三件事了之后才毁掉那东西。”
“好说好说,”王前从虎躯身后探出半个头来,“容我再问问。”
他提溜着斧头和盐,一步一摇地晃到燕老跟前,松了松关节,这才耷拉个脖子觑道:
“哟,这不绣衣神匠吗,怎么了这是?”
“对自家徒弟用祸心阵,这会儿挨报应了?”
“臭小子。”
燕老没有接这个话茬,反而没好气地骂道:“不尊师命,肆意妄为,老夫真是上辈子造孽才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王前点点头:“太对了老师。”
然后随手掏出那枚刻着“兄”字的铁片,真气鼓荡,于是内里的恳求声便出现在空气中:“师兄我可就那么一个徒弟······”
燕老木着脸,一言不发。
王前却更欢实了。
找到诀窍的他,让真气断断续续的运行在铁片表面的纹路上,配合方向上的变换,硬生生地搓出了鬼畜视频的节奏感。
“师兄师兄,我来找你;师兄师兄,说道说道。”
“做鬼也要爱师兄;师兄说道要做鬼。”
“做鬼做鬼,说道说道,爱你师兄。”
喜感的断句加上王前嘴里哼哧哼哧的配乐,听的燕老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就连匍匐在一边的鬼虎都有些忍俊不禁,笑得发抖的肩膀下,片片羽翼化作白色的光点飘落。
“够了!逆徒!你不是有事要问老夫吗?快问!把那倒霉玩意儿给老夫撇咯!”
燕老红着脖子吼着,感觉失去多年的脚趾又重新连接上大脑,迫切地想要扣些什么。
王前却状若无闻,不急不缓地又播放了两轮之后,才在燕老虚脱的眼光中缓缓开口:
“谨遵师命。”
只可惜恭顺的语气下却听不出半点恭敬的意思。
一旁的鬼虎已经笑得滚倒在地上,用翅膀挡住自己的头,像个大鹅一样拼命扑扇了。
“有那么好笑吗?”
不理会笑点极低的鬼虎,王前吐出一口郁气,满脸腼腆地对着燕老说道:“老师,还有师命吗?”
“没了!有屁快放。”燕老躺在钟上,生无可恋。
王前这才满意地收起铁片,盘膝坐下,问道:“说说吧,老师,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它们是来杀我的,你那枚神血算个添头。”燕老很痛快地说出了实情。
王前嗯了一声:“不出所料。”
接着继续发问:“所以神血确实是能引走一部分食尸鬼的,对吗?”
“关了祸心阵之后是可以引走一批离着远的畜生们。但是这些离得近的,有相当一部分应该是被驱赶过来的,关不关阵法对它们来说,意义不大。”
燕老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他望着被王前心火堵在门外的怪物,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指望你个犟种能自己往外跑了。”
“只求你一点,假如事不可为······让为师死在你之前。”燕老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王前晃了晃头,权当回应。
接着将放在一旁的盐袋划拉过来,捻起一撮盐粒:“还有劲儿吗老师,给我再打个武器呗。”
不等燕老回答,他站起身,补充道:“不要盐钉,那东西太脆,没用一会儿就断了。最好盐弹能来一把,再炼个结实耐用的新武器。”
“我想想,刀剑会崩刃,长枪棍棒施展不开。锤子的话倒是可行,原料却又不够······那么,锏,怎么样?”王前踱步到燕老身后,朝他眨了眨眼睛。
燕老则下意识考虑起来:这点材料确实不够炼个全身甲的。锏这东西势大力沉,有棱有角,再加上刻上铭文的圣盐对食尸鬼有着天然的克制,的确是个······
“慢来慢来,险些让你绕过去了。”燕老胡子一翘。
“就是真要实打实厮杀一场,也轮不到你来做这个偏正。有你余下的心火,到时看老夫神威就是,炼甚兵刃,还不如让老夫多炼几把飞剑出来。”
王前靠着铜钟,手指悄悄扣住上面还是自己刻的阵法枢纽,确认绯红色的光芒引而不发后,才回道:
“老师那当然是神威盖世,但总要让我有个摇旗呐喊,查漏补缺的机会是不是?”
“再说了,手上没个趁手的家伙什儿,万一这些不长眼的怪物有个冲撞了您,我这个当弟子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说出去多难听?”
将将提上一口气的燕老,浑然不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想:“且不论这臭小子说的有没有道理,给他炼个防身的兵刃也是好的,大不了老夫到时候再吃点力就是了。”
“今夜大概是要折这儿了,提前给他备点东西也不算差。就是这臭小子居然敢掰碎老夫留给他的凭证,真是······”
想到这里,燕老不忿之余,却也真的开始在脑海里构建起王前的详细数据,意图从身高臂展出发,为他打造一把最适合的临时盐质锏出来。
见燕老陷入沉思,王前也不动声色地松开扣住阵法的手指。
他第一次发现,即使是对所谓掉境的燕老施展术式,即使燕老经过一番厮杀早已疲惫不堪,祸心阵上传来的压力依旧不小。
如若不是上一次【挑灯】的心火还未完全消散,【前】堪称万金油的辅助效果还未消失,自己怕是怎么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带偏燕老的心绪。
而鬼虎先是看了看这个闭目沉思,前不久才对徒弟施展过祸心的师父,又张望了两眼那个先前破口大骂祸心害人,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对师父下手的徒弟,不由得连退几步:
“呵,人类,奇怪的种族。”
还未等它继续多做批判,王前却走上前来:
“虎姐,麻烦你个事儿。能不能帮我在楼里再搜一搜物资,手头能用的东西实在还是太少了。”
“这便是汝要余做的第二件事吗?”鬼虎站起一直匍匐着的身子。
王前点点头:“能用的东西尽量都带来,实在没有,就找一些结实的大物件,沿着那铜钟摆上一圈,围一道壁垒。”
“为何不躲到房间内?”鬼虎却没有立刻行动。
王前嘴唇开合,声音压得很低,很难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鬼虎倒是听清了,却不做评价,只是深深地他看了一眼,便化作一股飙风窜上楼去了。
“王前。”燕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王前看了眼门口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火光,答应了一声,便回头了。
“伸手,依旧是熔铁和制范。”
王前照做。
而随着真气的调动,盐粒飞舞中,一把看着就很凶戾的白色单手锏逐渐成型。
四棱的主体上除了与盐钉上一般无二的铭文,便没有多余的装饰。锏头的圆球被改成了尖刃,上细下粗的构造则使得王前能够非常轻松地掌控兵器的重心。
他挥舞了两下,顺手之余又不免再次对燕老的炼物手艺产生了由衷的赞叹,这细微处的功力才最见底蕴。
“《天工开物》吗?”王前默然。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盯着手里的白锏,开口问道:“老师,铸刀术除了刀以外,是不是还能炼制其他形状的东西?”
刚引导完王前真气的燕老有些气喘,但还是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不错。熔铁、制范、点名,本就是非常自由的术式,最后能炼制出来什么东西,其实全凭个人本事。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主要还是因为炼制绣春刀的缘故。”
“不过,术式核心的结构在这儿,炼刀确实要比其他东西爽利。”
王前若有所思,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说起来,用挑灯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制范和熔铁用在自己身上是要舒畅不少,那是不是说······”
燕老却笑着打断道:“不成不成,这东西是老夫替你炼制的,你还没到这个境界。不过这东西跟你逐渐融为一体,控制自个儿的手脚当然要比控制外界的东西要容易多了。”
王前点点头,右手叩了叩左臂,一阵沉闷的金属音传来,正好同心跳一个频率。
“计划是可行的。”
没等他继续思考,接连不断的重物砸地声砰砰作响。
鬼虎已然裹挟着狂风,将它所找到的一切从楼上丢了下来。飞溅的水花并未拦住尘土的飞扬,反而让那些久不挪窝的家具所带着的“老味儿”弥散开来。
鬼虎优雅地落地,前爪上还托着一个正在发出声音的物件。
王前仔细地辨认那铜与木头所组合而成的结构,确认了那个正在用唱片和大喇叭播放音乐的东西确实是他印象里的留声机,不免大感头痛:
“其他的我都能理解,你把这东西带下来干嘛。”
没成想鬼虎反应比他还大:“亚历珊德拉的唱片,汝没听过吗?余还以为人类都喜欢听她唱歌呢,特地给汝带下来的。”
“这谁?我马上是去砍人的,不是······”
“你倒是有心了,多谢。”
王前与燕老的声音先后响起,王前有些不理解地看着自家师父,却没想到燕老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命不久矣还能听上一曲这位女士的歌,确实是一件快事,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看着燕老关爱智障的目光,王前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随着悠扬的乐曲缓缓进行,他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首曲子,便揭开了这件事。
他说:“虎姐,动手。”
鬼虎低吼一声,算是应答。接着一个真正的虎扑,扑向了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