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呼出即寒的雾，夜晚触手生凉的霜，黯淡了初冬生活。
只有少数的孩子仍然精力充沛地学习、生活。
在难见阳光的日子里，墨兰蜷缩着学习、看书、看手机、偶尔思念曾茂。
同样的日子里，曾茂也蜷缩着学习、游戏、写小信、偶尔思念墨兰。
若是有幸，她们也会遇见没有锋芒的太阳。
此时，曾茂和墨兰便会在校园里欣喜地笑着，望着书本，望着黑板，思绪躁动，翩翩起舞。
可校园里和山间的植物已经不再是生命旺盛时的姿态，它们冷冰冰提醒孩子们，期末考试即将到来......
期末考试说来简单，却是事关孩子们年假的一件头等大事。
考得好的孩子，年假里就高枕无忧了，压岁钱也会源源不断。
考的较差的孩子，年假则不那么好过。
若是他们的期末成绩并不理想，那寄托了父母厚望的成绩单便会化作钥匙，打开潘多拉魔盒。
自然地，也有少部分家长会表现得不大在乎一次两次的失利，期待下一次孩子能够证明自己。
可他们也始终会有那样的一层失望蒙在心上，就如烧水壶里的那层水垢难以冲刷干净，孩子们也就自然难以舒舒服服地过年。
......
“万众瞩目”的考试周在紧张刺激的复习和考试里像离线的箭矢，很快飞逝过去。
期末成绩也在多方关注下下如同突然袭击般地公布下来。
而当墨兰拿到成绩单时，她打心底里感到欣喜，心想今年又有一个安稳快乐的年可过了。
只不过，这次老师在颁奖和表扬了一部分同学后，多次强调了一个新任务。
任务内容就是在回家后和家里人多商量，决定好今后要去的高中学校。
墨兰忽然心里一个咯噔，原来，她已经距离升学不远了，时间在她所看不见的区域悄然流失了许多。
怀着多种心情，墨兰谨慎思考着，直至放学的铃声按时响起。
收拾收拾心思，她有些害羞地走到曾茂的教室外，期待着他走出教室，期待他告诉自己好消息。
可是，曾茂出来以后脸色一片阴沉。
他勉强露出笑容看向墨兰，提出了早点各回各家的想法。
墨兰见状瞬间联想到了缘由，有些心疼曾茂，绝口不去提有关成绩的事。
然后提议曾茂到自己家里去玩，自己带他去个好地方看看。
曾茂的眼皮和步伐都显得沉重，但猜到了墨兰的用意后，还是打起精神，决定跟着墨兰走一趟......
在见过墨兰的爷爷奶奶之后，墨兰两人以一起学习为由上到楼上。
不过，墨兰和曾茂的脚步并未停止在二楼。
墨兰带着曾茂慢慢通过楼梯上到楼顶的阳台，打算带他放松一下心情。
就如墨兰所料想的一样，曾茂起初见到楼顶阳台上的开阔视野，也油然生出了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可是，现今已经入冬了，阳台上并没有阳光的气息，也没有生机的肆意流转，甚至出人意料的没有多少风。
......
稍微整理一番心情后，墨兰率先开口道：“看了看这高处的景色后，你的心情有好一些吗？”
“这里的景色向来都是深得我心的，而且来年春天的景色更绝。”
“到时候有空我再带你来看看吧，你可一定要好好期待着这一天。”
曾茂舒了口气回答道：“谢谢啦，我确实感觉舒畅些了。”
“而且，我会抱着期待等待那一天到来的。”
“只不过，我还是感觉有些可惜呀！”
“这次的成绩出来后，我爸妈待在家中的时间怕是会更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向他们祈求些什么了。”
曾茂说完这样的一通话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墨兰见状，继续说道：“没那么严重吧！一次期末成绩决定不了什么，他们也应该会体谅你的。”
“嗯嗯，希望是吧。”曾茂叹了口气，点点头回答。
突然，曾茂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墨兰说到：“嗯~~想要去我家的天台看看吗？那里和这个地方还挺相似的。”
墨兰有些吃惊，也有些好奇，然后在思索一番后微微点了点头。
她乖乖地跟着曾茂，走向曾茂的家，中途却突然有点打退堂鼓：“作为一个女孩子，老往人家家里跑，会不会不大好呀......”
曾茂此时可没有心思思考这些，他的眼神有些发散，自顾自地走在墨兰前面。
墨兰见到曾茂的状态还是不大妙，便想走向前去牵上曾茂的手，安慰他的同时，也让他与自己的步伐协调些。
不过，她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迈出那几步，只是一路上保持沉默跟着走。
而今后，也许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
接近二十分钟后，曾茂带着墨兰来到了自己家中。
躲过正准备晚饭的曾茂奶奶的目光，他们快速上到了三楼。
曾茂家的天台与墨兰家的阳台大不相同，这里周围没有任何防护，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平台。
曾茂走在墨兰前方，眸子不断转动，好像开始思索什么，期待什么，漫不经心地就走到了天台边缘坐下。
而天台的冷风在难得见到活物后开始肆意妄为，东钻西窜。
曾茂像个傻子一样尽量接纳这风，心里倒是感觉更加开阔了。
随即，他侧身向墨兰伸出手来，想让她也来这边上感受喧嚣，感受不一样的风景。
可就在曾茂伸出手时，他的心脏猛地一颤。
墨兰往后退却了一步，她没有牵上曾茂的手！
墨兰恐高，尤其是恐惧这样没有一点实际安全措施的高处！
加之，这天台上并没有特别吸引墨兰的风景，她的惧意更甚了！
即使只有两三层楼房的高度，站在这样的平坦“高处”，墨兰也感觉好像有深渊在牵引自己的身体，要把自己从边缘上拽下高台。
半蹲在天台边缘，墨兰稍微往楼下望了一眼，顿时便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浑身都有些僵硬，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曾茂注意到了墨兰的状态，却并不能切身体会这样的一种恐惧。
他极缓慢地收回伸出的手，像极了想要握住珍贵的雪花。
然后慢慢地说到：“不用勉强，就坐那里也行，到了这边上，你肯定会更害怕的。”
于是，在做了很多心理斗争和安慰工作未果后，她收回自己的手，双膝并拢，收拢裙摆，简单擦拭，席地而坐......
两人沉默片刻后，墨兰想起了老师说的那些话。
然后缓缓向曾茂开口问道：“曾茂，你有考虑过要去哪所中学读高中吗？”
“我们也差不多该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了吧......”
“以后？”这字眼忽然在曾茂的心里炸响，他的心境瞬间就明亮宽敞了些，但惶恐和不安又很快填满了这部分心境。
经历短暂失神，他看向有些许期待望向自己的墨兰，说到：“当然，我们班主任之前也提起过，所以我有空时也好好考虑了下。”
“你也想好了吗？要不，我们一起说吧！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很有默契的。”
墨兰回复到：“我确实也想好了，不过，倒数就交给我吧！”
“3~2~1！”
“二中！”“一中!”。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似无意触碰到了世界的某个开关。
远在天边的片片云彩被余音扰得散乱，夕阳不均匀地洒落，分布在天台上墨兰和曾茂之间。
曾茂手撑天台边，墨兰头耷膝盖上。
沉默！两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此刻呼吸发出了声音，也算作罪恶！
越发倾斜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越发漫长的时光把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
“我想去文科更好些的一中，学习文科好像更加适合我。”
“而且，连平时不爱管我的父母也很支持我去那所学校，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可以好好回应他们。”曾茂有些犹豫地向墨兰说到。
“挺好的~~有了个明确的目标，接下来的学习你也会得心应手起来吧。”
“而这次小小的期末考试也应该再无法阻止你前进的步伐了，真的挺好的~~”墨兰强颜欢笑说到。
“嗯，你也加油吧。二中可是县里最好的综合中学，你努努力一定也可以在那里发光发热的。”
“说起来，你本来就是全方面发展的学生，你选择了二中，一定可以学的更好吧！而且你要是去那个学校，你的父母也应该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说不定，如果你告诉他们你不想去二中，他们反倒会臭骂你一顿吧！哈哈哈哈~~”曾茂有些许僵硬地笑出声来。
墨兰也顺势笑了起来，“这可说不准，不过，大概率会是你猜测的这样吧！”
“话说，你写的诗这么好，你以后在文科学习后会不会更有水准呢？嘻嘻嘻，我可好好的期待住了呢！”墨兰一边说，一边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
曾茂内心原本有着某种迟疑，看见了如此情状的墨兰后，心思便更加无法表达了。
......
云彩偷偷摸摸遮盖住夕阳，恍然间，岁月崩坏、模糊、重叠起来。
曾茂与墨兰不再是懵懂中的小朋友，她们都失去了一些纯真，身形已然挺拔，恰似青涩情侣，正在谈笑打趣。
她们含着春水的眼眸勾起芡，放映儿时的回忆。
从那盛夏的星夜，放映到那盛夏的阴翳，那盛夏的运动会，那盛夏的暴雨；再放映到那盛夏开始的信，那盛夏开始长情的告白；又放映到那书本、那课桌、那黑板、那花草、那鸟鸣、那个我的世界——眼眸中的你。
......
云彩大概没把太阳包裹严实，天边漏下来了几束孤零零的光束；而光束在折射与反射中交织，岁月又再次开始重叠。
曾茂和墨兰不再是朝气里的年轻人，她们都失去了一些热血，身形已然佝偻，恰似白首眷侣，正在谈笑风生。
她们回忆往昔，细数自己或对方高大些、强壮些、丰满些、有型些的日子。
她们也慢慢扒着手指指节，细数两人之间曾经的纽带，理清并编织一个个年少时的、易碎的梦。
那些梦一点点伸展、绷紧，一不小心便碎了一地。
而紧随着那些梦破碎的，还有墨兰两人残破的身躯。
似乎每想起一些回忆，她们便会消逝一些。
最后，他们微笑着消失在风里，消逝在光中。
......
仅存的两束光最后也被云彩抓住了，它们被禁闭起来，囚禁在梦里、两个孩子颤抖的声音里。
“我们分开吧！”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曾茂双手紧紧扣住天台边缘，蹦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墨兰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缓缓把头抬起，目光呆有些滞，盯着越发落寞的曾茂背影。
“你说的是真的吗？”墨兰十分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
曾茂缓缓点头，没有再说话。
墨兰看向曾茂的背影，终究没有忍住，哭出声来，出于焦虑、惶恐、失落，她一边哭一边逃离曾茂的家。
这时，曾茂的奶奶也通过哭声发现了墨兰的到来。
可来不及询问情况，墨兰已经在她眼前跑远了。
于是，她只好上楼去找曾茂，试图询问些什么......
在找遍了所有房间之后，终于，她在天台上发现了曾茂。
曾茂现在的模样与往常截然不同，他痛哭着，流涕着，像极一只被寒霜打伤的茄子，像极一只被摔碎满地的瓷瓶。
奶奶见状，拉住曾茂，把他拉入怀里，抚摸他的脑袋，不再开口过问......
太阳也终于不忍再继续直视下去，拉下了一天的帷幕。
随后，墨兰家的阳台上，寒风渐起，传来苦咸，传来破碎的声音，传来故事的尾声。
......
“现在”，向来不是孩子可以看得清的，“未来”，也向来不是孩子可以说了算的，有些未来，终究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