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翀确实低估了杨渠,既低估了他的野心,也低估了他的无耻。
作为杨氏的家主,因为鼠目寸光被石苞囚禁,本以为必然死在长安,却不想自己的长子居然神兵天降,不仅驱逐了石苞,还将他全须全尾的解救了出来。
在长安光复的头几天,杨渠确实是对杨翀改变了些态度,他一度发现这个自己素来不重视的长子,居然有这般惊艳的才干,二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然而,作为高门显贵出身的杨渠,却始终突破不了门阀的桎梏,一直将与杜氏的婚姻视为耻辱。
作为与杜氏婚姻产物的杨翀,便算是得到了他些许宠爱,也从来没有将杨氏交给他的想法。
可很快他就发现,无论他情愿与否,此刻的杨氏与他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了。
杨翀从杨氏中清洗掉了支持杨渠的家臣,大力扶持以杨集为代表的,从部曲中成长起来的武功家臣,和以原绍为代表的,出身寒门,不受杨渠重用的寒族门客,这两股势力已经成为了杨氏的核心。
而其余的杨渠时代的遗臣,就算是侥幸躲过了清洗,也被杨翀调离了重要的位置。
所以,对杨翀的滤镜,杨渠连三日都没有维持便轰然崩塌。
当发现自己的政令连桂宫都出不了的时候,杨渠便记恨上了杨翀,再加上王氏哭泣流泪的在杨渠面前煽风点火,更是不惜污蔑杨翀对她行不轨之事,无疑是加重了这种猜疑与嫉恨。
可惜,时移日转,杨渠早不是当初那个手握杨氏大权的家主了,如今他只是杨翀摆出来的橡皮图章,他如何猜疑,如何猜忌,对杨翀产生不了丝毫作用。
所以即便是对杨翀心有不满,杨渠也只能佯装父慈子孝的样子为杨翀充当“傀儡”,从会盟到各种军议,他永远是主位上的那个木雕泥塑,而真正掌握局势的却是他那最不受信用的儿子。
望着杨翀意气风发的背影,望着杨翀依靠自己的才华一次次折服群雄,赢得民心的样子,嫉妒和不甘如同野草一般的杨渠心中疯狂蔓延。
就在这个时候,孔特跟胡赤阳恰逢其时的出现在了杨渠的视野之中。
倒不是说这二人就多信服杨渠,只是单纯因为他们也对杨翀充满不满,对于孔特而言,他始终看不起杨翀的年龄,认为被如此小儿指挥是奇耻大辱,这种不满在杨翀不听他劝阻,执意出击霸陵后达到了顶峰。
而胡赤阳则更为怨恨杨翀,昆明池一败后,他不得不负荆请罪于云龙门,可谓是颜面尽失。
本以为借助杨翀的力量的能够帮助他牢牢掌控军权,却不想杨翀虽然表面虚怀若谷的原谅了他的过失,却暗中让杨集剥夺了他的军权。
等到杨翀在长安大会诸路义军的时候,胡赤阳虽然勉强列席,但其实已经是光杆司令一个,麾下的军官几乎都是杨翀安排的杨氏家臣。
三个失意的人凑在一起,自然便摩擦出了奇妙的火花,孔特最先发现了杨渠的尴尬地位,一个阴毒的计划暗自在腹中成形。
在孔特的计划里,他们会趁着杨翀出击霸陵,长安空虚的时机率兵冲入桂宫,与形同傀儡的杨渠合作,借助杨渠杨氏家主的名头,威服杨氏的部曲家丁,然后夺取整个长安的控制权,再封闭城门,将杨翀阻击在长安之外。
很快他便将这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跟同样不得意的胡赤阳商量,达成一致后,二人又去谒见了刘珍,希望能让刘珍加入他们的方案。
刘珍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接受,只是向他们保证不会告密,政变之时不会出手镇压,仅此而已。
但有刘珍的保证就足够了,杨翀出击霸陵,整个麾下能打的武将都带走了,只留下了刘珍驻守长安,刘珍不管,那长安便再无能抵挡他们的力量。
可以说,他们的计划确实很完美,至少杨翀出击霸陵确实是将所有的核心班底都带走了,整个长安只留下了原绍坐镇。
所以政变甫一开始便异常顺利,孔特轻松的攻入了几乎没有士卒把守的桂宫,将居于其中的杨渠“护送”了出来,而杨渠则立即拿出了杨氏家主的威势,严令杨氏的部曲兵马不得抵抗。
毕竟是杨氏的家主,在杨渠的命令下,杨氏的部曲庄丁们都混乱不已,不知道如何处置,在这种局面下,胡赤阳、孔特很快便顺利的夺取了长乐宫,只剩下未央宫还没有攻取。
正在主持未央宫修缮工作的原绍,听闻城中大变,也是惊愕万分,尤其是得知是杨渠参与了政变,更是连道不妙,其他任何人都好办,唯独杨渠难办,毕竟忠孝之分压在那里,杨翀就是处于天然的被动。
就在原绍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卖畚箕的年轻人主动前来求见他,为他献上了一策......
原绍听闻其策,也觉得是为上善之策,于是当即依计而行。
伪做投降,致书杨渠,表示愿意带领驻守未央宫的兵马效忠杨渠,杨渠果然中计,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普信”,在原绍的诓骗之下,他只带着几个贴身的护卫进了未央宫。
然后一样的剧本再次上演,一进未央宫,四周忠于杨翀的部曲就将杨渠的护卫全部解除了武装,至于杨渠本人也被原绍“请”入了未央宫居住。
控制了杨渠,原绍便立即假借杨渠的命令,宣告长安的杨氏部曲:先前家主为孔特、胡赤阳劫持是以做乱命,如今家主已经获释,要求众部曲即刻对参与政变的孔特部属发起反击。
就这样,本来大好的局势瞬间逆转,胡赤阳本就是光杆司令,真正有兵的只有孔特,先前依靠杨渠还能让杨氏部曲混乱,从而讨得便宜,如今没了这张护身符,在杨氏部曲的反攻下,顿时节节败退。
孔特、胡赤阳无奈,只能率部坚守长乐宫,同时向城外阴派使者,想要勾结麻秋。
就在此时,苻蕴出面了,她向孔特、胡赤阳抛出了橄榄枝,表示愿意代表略阳公支持他们。
孔特、胡赤阳此刻已经走到绝路,也来不及思考真伪,当真就派人去搭上了苻蕴这条线。
结果等到二人欢天喜地的迎接苻蕴手下的氐兵入长乐宫协助防守的时候,氐兵突然发难,将二人当场活捉,整个长乐宫的政变军队见主将被俘,也再无抵抗之心,纷纷丢下兵刃投降,这次虎头蛇尾的政变就这样草草结束。
虽然快速镇压了政变,最终没有引起什么极为恶劣的后果,但这无疑是让杨翀第一次如此惊慌失措。
从取长安到现在,他一路走的太顺了,同时也过于自以为是,其实在司马勋的问题上他已经判断错误了一次,如今在长安的问题上他又一次判断失误。
在杨翀眼里,大敌当前,没有什么分歧是不能搁置的,留守长安的都是汉人,对于羯人说是家仇国恨也不为过,要知道就是不是汉人的呼延毒都在杨翀手下冲锋陷阵,从不畏缩。
整个霸陵之战,损失最重的就是呼延毒麾下的匈奴人,呼延毒自己也是身中两箭,血流如注,尤自不退。
一个匈奴人尚且如此,作为同族的汉人,杨翀对于他们还是信任的。
但杨翀显然低估了在权力面前的所谓的民族大义和家国大义,在孔特和胡阳赤的眼里,天大地大大不过他们手中的兵权!
越是想到这些人在大敌当前时的卑鄙作为,杨翀就越是恨的牙痒痒,一路上他飞马奔驰,光是战马都累死了两匹,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他要亲自去问问胡阳赤跟孔特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的父亲杨渠,对于这个父亲,杨翀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虽然剥夺了他的权力,但从来没有短过他的饮食供奉,杨渠在长安的生活远比在杨府时还要奢侈,杨翀也没有限制王氏与杨渠来往,唯一的要求就是杨渠安分一点。
如今看来杨渠连如此简单的“安分”二字都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