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时间

步入十一月,整个北方的天气都寒冷了下来,两晋时期正赶上人类历史上的小冰期,极端之时连渤海都能冻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大量的游牧民族不得不南下中原求活。

沧池作为西汉在长安修建的人工观赏池,在西汉灭亡后一度淤积,可等到石苞主政长安的时候,贪图享乐的他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重新修缮了这个往日的皇家园林,还在池中修建了凉亭,号为“循光亭”。

只可惜随着石苞败走,这个昔日他最为钟爱的园林便落入了杨翀的手中,杨翀倒是没有石苞的闲情逸致去纵享声色,此地便一度被封存了起来,不过后来苻蕴托人向杨翀提出希望能到沧池居住,杨翀自然也就同意了。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时间久了还要淤积,倒不如让这些氐人去维护着,还省了笔花销。

十一月的沧池,整个湖面都冰封了起来,周围的绿植凋零,只剩下几根发黄的芦苇孤零零的耸在岸边,看起来都颇有几分凄凉之感。

湖边遍布全副武装,神情戒备的氐兵,不远处已经布满落叶的林中,杨氏最精锐的部曲正手持长矛警惕的巡逻着,肃杀之气,倒是比弥漫在湖上的彻骨寒意还要冷上几分。

与周围的肃杀之意截然相反,循光亭中,琴声悠悠,一弦一柱恰到好处,清脆的琴声自亭中传到冻结的湖面,曲调中淡淡的忧伤更是为这一片萧条频添几分哀伤。

只可惜,如美玉般的玉指抚动的每一根琴弦都没能传入此刻正危襟正坐的杨翀耳中分毫,苻蕴其实很美,苻家的基因是相当不错的,历史上无论苻坚、苻融还是其他苻家的女眷都在史书上留下了对其俊美外貌的直接描写。

只是这样的风情此刻确实丝毫的传不入杨翀的眼睛,苻蕴倒也不气恼,只是嘴角含笑,自顾自的对着萧索的湖面抚琴。

“逮到了!可算是逮到了!”

远处传来吕婆楼惊喜的呼喊声,只见他带着四五个亲兵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两个竹篓,里面赫然是两只背脊乌黑的草鱼。

“将军,先用饭吧。”

苻蕴手指一顿,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扭头对着杨翀笑着说道。

杨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全然没有察觉周围的变化,直到苻蕴柔缓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才怵然惊醒。

尴尬的支吾几声,然后点头称好。

看着杨翀局促的样子,苻蕴禁不住莞尔一笑,没想到这个当日以三百人行险取长安的少年也有这般木讷的一面。

两条草鱼被按在案板上,庖厨熟练的用锋利的刀剖开它们的肚子,取出其中的内脏,然后高超的刀法数变,一整条鱼顿时便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鱼片,一观形如砚台的炊具被摆在了杨翀和苻蕴的中间,上面放着加入作料的汤水,下置炉火,汤汁已经烧沸。

苻蕴轻车熟路的用筷子拈起一片鱼肉放入汤汁烹煮,只等其变色便取出,放入由葱姜蒜韭,辅以大酱调味的料碟之中,轻沾两下,便以衣袖遮住姣好的面庞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了起来。

“这是成汉的宫廷菜,将军不尝尝吗?”

苻蕴吃下第一块鱼肉后,热心的向杨翀介绍了起来,苻家在后赵手眼通天,成汉覆灭后,很多公卿贵戚北逃,因为都是氐人,苻洪便收留了相当一部分人才,这其中便不乏服务于成汉皇室的御厨。

鱼肉多好吃不见得,但苻蕴的整个用餐过程属实称的上是优雅,但杨翀此刻的心思却全然难以集中在美色跟美食上。

于是只能将筷子放下,沉声说道:“姑娘今日又是抚琴又是用食,却丝毫不问在下求谒所谓何事吗?”

苻蕴晾了杨翀一上午了,杨翀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他担心自己再不亮出底牌,只怕苻蕴还能消磨他一个下午。

“将军此话甚怪,既然是将军来谒见妾自是应当将军告诉妾所谒何事啊?”

苻蕴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问道,这当然是杨翀使的小把戏,自己说跟别人问,在谈判中的处境是完全不同的,可惜这个小把戏被苻蕴一眼识破,愣是用一上午逼他自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杨翀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刘显真兵败的消息,姑娘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刘显真的兵败彻底打乱了杨翀的计划,按照杨翀的计划,他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来完善对长安防御布局,从而对抗即将到来的王朗大军。

起初事情确实如同他预料的方向发展,王朗得知关中变乱的消息,因为担心被埋伏而恐惧不安,大军裹足不前,准备观望情况再做打算,甚至王朗都已经写好了递给石遵撤军的奏疏,毕竟大争之世,军队就是一切,王朗没有兴趣拿自己的本钱去跟这些汉儿拼命。

可王朗的观望却让关中的义军们产生了轻敌之心,这其中尤以郑县的刘显真为最,他起事后号召四方流民,聚众万余,声威甚至比新取长安的杨翀还盛,自号“扶晋大将军”。

见王朗不前,刘显真便上了头,决定突击王朗的军队,打他个措手不及,若是能击败这两万羯赵精锐,无疑会大涨其声望,到时候他未尝不能借助这股威势压服关中群雄。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王朗虽然菜,但他的麾下羯赵精锐可一点不菜,双方在郑县以东的淹头交战,王朗甚至没有用全力,只以三千掼甲的羯赵骑兵就凿穿了刘显真的军阵,刘显真旋即大溃,他自己在乱军之中被俘获。

王朗想要诱降他,刘显真还是有骨气的,宁死不降,最后被丧失耐心的王朗装入羊皮袋丢入黄河溺死。

刘显真死不死其实跟杨翀关系不大,杨翀甚至连这个人的面都没见过,可是他的死却产生了连锁反应,就如同愚笨的驴子在老虎之前显露出了自己的笨拙一般,刘显真拙劣的表演,让王朗看透了这些义军的战斗力。

于是王朗一改观望态度,大举西进,一路连克三城二十七寨,坑杀义军三千有余,整个关中东部的义军的势力为之一空。

这么一算,王朗的军队到长安也就三五日路程了,而杨翀此刻还远没有做好面对王朗大军的准备,现在长安之中士卒堪堪三千有余,虽然杨翀已经派遣亲信前往长安各县募集兵勇,可这些动作都是需要时间的,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苻蕴似乎整个注意力都在被仔细烹调的鱼肉上,只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哦?所以将军想要妾做什么?”

杨翀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份布帛递给苻蕴,然后说道:“想请姑娘将此帛书递给王朗,如此事情或还有转机。”

苻蕴接过帛书,看都没看一眼就放在了案几上,然后用手帕擦拭了下嘴角,抬头看向杨翀,眼神依旧如水般轻柔,但其中却分明夹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敏锐。

“妾是略阳公的人,将军是晋廷的人,妾缘何要帮将军?”

苻蕴佯作为难的问道。

“翀所料不差,此刻略阳公称臣的奏表已经到建康了吧?”杨翀淡淡的说道。

闻言,苻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旋即又恢复了那一幅柔情似水的模样,笑着说道:“将军倒是神通广大,看样子布局倒远不止关中啊。”

杨翀自然知道苻蕴是怀疑他往苻洪那里插了钉子,不过他也懒得解释,他之所以知晓苻洪现在在跟晋廷暗通款曲是因为这是晋书上写的,他可没那么多能力去关注关东,不过能让苻蕴过高估计自己的势力也是好事。

“便算是略阳公奉表晋廷,将军也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此刻拿出来做筹码,只怕是不妥吧。”苻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瓷碗一边说道。

杨翀自然不会那么单纯,要苻蕴的帮助,需要付出的是利益,而苻蕴的意思很明显,他归附苻洪,苻家自然会帮他处理了王朗这个麻烦,但杨翀偏偏又不愿意归附苻洪,他可不想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士族一般做一条变色龙。

“帮助我,便也是帮助略阳公!”

杨翀斩钉截铁的对着苻蕴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