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司马勋的抉择

雍州,悬钩大营。

自九月晋军北伐以来,司马勋已经在此顿兵三月有余了。

历史上司马勋其实十月便已经放弃悬钩收兵南返,但如今关中的变乱就如同蝴蝶的翅膀,让本应上个月就撤军的司马勋在此处多待了一个月。

过了秋季便要入冬了,冬季运粮对于晋军而言多有不便,加上司马勋麾下都是南人,北方冬季苦寒,过冬无疑不是上善之选。

自从麻秋南下以来,双方便颇有默契的在此对峙,虽然其中各自的斥候有所搏杀,但都称不上大规模的冲突。

其实司马勋的位置很是尴尬,一方面永嘉之乱时他被遗落在北方,为胡人令狐泥所抚养长大,北人素来轻视他。

南逃后,虽然自称是宗室之人,可在高门眼中他不过是北方来的冒伪伧子,若非是其长于军略,对于朝廷还有所用,只怕此刻已经被雪藏起来了。

长年处于这种被猜忌的尴尬局面也让司马勋也就养成了贪权残暴的性格,治军上他颇有羯赵的风格,一言不合即加打杀,政治上,他绝非忠臣,更谈不上大义,在梁州时随意诛杀地方官员豪右,俨然有割据之势。

当然,之所以如今在朝廷面前还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放肆,原因无他,便是此刻权倾晋朝的桓温的压制。

当初司马勋第一次见桓温便被桓温的气场惊的震怖不已,自认为南土之中所惧者唯温一人而已。

此番北伐,司马勋也未尝没有借机拓展自己势力版图的想法,不过随着麻秋南下,以及王朗骑兵西进的消息,也就让司马勋游移不定了起来,五万人是他立足南方的本钱,他不敢赌,因此就在悬钩裹足不前。

这种局面直到昨日被一个从长安飞马而来的使者打破。

使者给司马勋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那就是长安的士族不满羯胡的统治,已经揭竿而起,而且业已控制长安,此刻邀请司马勋速速北上,于长安会师,共襄大业。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此刻师老兵疲的晋军士气大振,北伐在晋朝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却不想此番居然掉下来了如此大的礼包,若是能一举克服长安,不止司马勋,麾下将佐有一个算一个都会鸡犬升天。

在昨日的军议上,原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撤兵的晋军诸将一反常态几乎全部主张与麻秋决战。

大家都是知兵之人,知道长安丢了对于麻秋意味着什么,军队没有粮食再精锐的部队也会溃散,何况自己五万人,麻秋只有二万,人数上也是绝对的优势。

晋军历次北伐最难受的便是北方的骑兵,由于缺少马匹,晋军机动能力很差,每次北伐运粮必须依靠水路,一旦进入平原,便会被胡人的骑兵骚扰粮道,这样便算是能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最后也会因为断粮不得不撤兵,往往这个时候胡人骑兵就会追击,晋军几乎每次都是这样被惨败。

而如今长安既破,击破麻秋后急行军不盈五日便可以兵临长安,再依靠长安坚城阻击王朗的骑兵,无论怎么算都是绝好的战略机遇。

军议上诸将纷纷请战,希望能拿到先入长安的功勋,唯独两人沉默不语,面有不虞。

一人便是主帅司马勋,得知长安光复的消息后他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愁眉不展,另一位则是司马勋的幕僚,与杨翀同出弘农杨氏的杨亮。

杨亮没有表现出多欣喜,只是不住的打量着愁眉不展的司马勋,心中若有所思。

直到军议最后结束,司马勋也没有表态是战是守,只是不耐烦的摒退了所有将领,独自一人返回军帐,看样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直到军议的第二日,司马勋才在军帐之中单独召见了杨亮。

“先生怎么看?”司马勋坐在马扎上,双手靠着点燃的炉火,目不转睛的盯着扑腾的火焰开口询问道。

杨亮受司马勋信用,在其面前素来没有什么上下之分,自顾自抽来马扎,坐了下来,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这才开口说道:“明公是想撤军?”

司马勋闻言目光一滞,旋即便笑了起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如今长安于我便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杨亮并不对司马勋这个决定感到意外,毕竟司马勋本质上是军阀,对他来说攻城略地,光复故土是扯淡,能从中拿到多少利益才是真。

杨亮一边用火钳往炉子里添加炭火,一边徐徐说道:“其实长安倒也不算鸡肋,明公若是想要有所作为,成就如桓温一般的功业,那便应当直取长安,若是想要自保,不欲冒险,那便应当撤兵。”

司马勋闻言有些错愕,连忙出言询问道:“愿闻其详”

“杨氏新取关中,势单力孤,若是没有我等,则长安必不守,此刻明公若是击破麻秋,挟大胜之威北上,则关中诸郡都会归于明公所有,羯赵如今内乱,便算是据有关中,其也无力再来收复。”

杨亮替司马勋仔细分析道。

司马勋听着杨亮的分析频频点头,心中有些意动,关中沃土千里,秦国、汉高赖之以成帝业,若是能将这片土地纳入自己的手中,他就有足够的本钱跟朝廷讨价还价了。

“不过,取关中收益不小,风险却也是极大。”杨亮话锋一转。

司马勋眉头一皱,连忙追问其中的风险。

“风险不是来自羯胡,而是来自朝廷,明公若是据有关中,其威势直逼桓温,桓温此人雄俊之才,胸有并吞八荒之志,必不容明公,而朝廷也不会允许明公割据关中,必会掣肘,到时一旦明公一着不慎,只怕倾覆之祸旦夕而至。”

杨亮的分析也是实话,晋廷已经有了一个桓温了,不需要再来一个桓温,而且桓温据有荆州尚且威势如此,若是让司马勋拿下更富裕的关中,那只怕建康城的公卿觉都睡不好了。

果然,听到杨亮的话,司马勋的神色又黯然了下来,他虽然心有异志,却又不愿意冒险,若是当真冒险取了关中,逼的桓温跟晋廷联合起来,他却也没有信心能够抵挡的住这两股势力。

杨亮看出了司马勋的游移不定,清了清嗓子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以亮观之,明公当可直军北上,克取关中,至于今后的风险,这世上之事从未有两全一说,那杨渠尚且敢袭取长安,冒天下之奇险,明公又何须顾虑那么多呢?”

沉思过后,这次司马勋却没有听从他的建议,烦躁的摆了摆手说道:“先生却是不知,某在朝廷如履薄冰,朝廷欺某是北人,常加折辱,桓温虽然面似虚怀若谷之辈,但心中常有猜疑,某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矣。”

司马勋在南方生存本就是小心翼翼,高门显贵尚且不鸟南方的汉人寒门,更何况他这种从北方逃归,还是北胡人养大的“野种”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明公。”

杨亮还想再劝。

司马勋却已经听不进去了,摆了摆手说道:“先生不必再说,如今这五万兵马便是某的身家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丝毫损失。”

听到司马勋这样说,杨亮眼中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其实他早就看的出来司马勋这样的人物就是个志大而不见机的人物,既想成就大业,又担心冒风险,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成事?

就在此事,一名卫兵疾步入内,叉手向司马勋禀告:“将军,麻秋的使者在帐外求见!”

“麻秋?”

司马勋和杨亮闻言都脸色微变,骤然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自晋赵交兵,二人打的难解难分,从来没有什么使者来往,如今麻秋居然拉下脸遣使者前来,只怕是当真已经山穷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