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的财物络绎不绝的送往长安,大夏殿中堆砌的金银珠宝已经多的快要装不下了,虽然长房衰落,但几百年的积累也不是开玩笑的。
石苞看着杨氏送来的满殿珠宝,喜笑颜开,更是对于杨氏送来的陈酿美酒爱不释手,石赵虽然窃有天下,但毕竟才三十余年,比起这种百年世家的底蕴那确实是不够看的。
不仅如此,杨翀还投其所好,从杨氏豢养的乐妓之中甄选了十二个天姿国色的给石苞一并送来,石苞究竟不是皇帝,哪里有艳福享受这些本是送往邺都取悦石虎的绝色佳丽?当场就被迷住了眼睛,在大夏殿中纵欲淫乐,对于长安的政务都充耳不闻。
望着从云龙门运送进来的一车车珠宝,不少百姓黔首都涌过来围观,已经连续七八日了,杨氏的财货仿佛没有止境一般往长乐宫中送。
不仅如此,杨翀还暗令押运的部曲一边押运一边朝着人群抛洒钱币,不为其他,吸引大量百姓聚集可以极好的为运送的武器兵员做掩护,毕竟就连守城的兵卒不少都加入到了争夺钱币的行列之中。
“啧啧啧,这弘农杨氏真不愧是关中首屈一指的世家,听说这长房没落已久都如此豪富,真不敢想其余二支又是何等奢贵。”
几个穿着白色素衣的百姓啧啧称奇的感叹道,这些财物随便抓上一把,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数字。
“嘁,豪富又有何用,还不是得乖乖给那乐平王送去。”另一个百姓不屑的说道,话虽如此,但是嫉妒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就在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感叹这些世家门阀的豪富,已经畅想自己若是这般豪贵当如何生活的时候,一声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尔等若是聪明,便应当速速离开长安。”
二人闻言一愣,然后扭头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之人是个二十四五年纪的年轻人,穿着短褐,带着斗笠,脚上蹬着开缝的草鞋,与争相争夺钱财的百姓不同,此人盘腿坐在地上,对于抛撒的钱财没有丝毫动容,只是自顾自的整理着手中的畚箕。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汝这个卖畚箕的臭乞子。”一人看到说话之人的身份顿时嘲弄了起来。
此人他们是知道的,与他们这些生在长安的“城里人”不同,此人是从华山下来的山野之人,城里人素来鄙夷乡下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陋习,自然对于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大为不屑。
“汝倒是说说缘何要离开长安?”另一人倒是没有出言嘲弄,只是故作感兴趣的询问了起来,不过言语之中却是充满了戏谑。
卖畚箕的青年并未作答,只是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收拾好了放在地上的畚箕,便推着独轮车往西市去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本就不是什么豁达之人,自然犯不着帮这些嘲弄他的人排忧解难。
杨府的动作能瞒的过石苞那个蠢材却是决计瞒不过他的,从第一天起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杨府押运财物的人数明显是超过正常需要的,同时还洒钱以诱百姓,这摆明是要欲盖弥彰,而且押运的士卒个个面有惕色,虎口生茧,绝不是寻常人,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而且杨府押运送完货物并不从云龙门离开,而是走直城门离开,虽然说直城门倒是顺道,但只要知晓杨府所在位置便晓得,走直城门明显是会绕路的。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为自己制造麻烦,杨氏费尽心思搞这些小动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惊天的阴谋正在紧锣密鼓的编织之中。
念及如此,卖畚箕的青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天下的棋局倒是越来越精彩了起来,可惜自己一腔才华却无处施展,倒不是没人赏识于他,当初在洛阳时,他曾偶然遇见了时任侍中的徐统,与之交谈之下,徐统甚奇其才学,当即便想举荐他。
不过被他婉言谢绝了,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师傅认为石虎不是明主,赵廷决不能长久,与其明珠暗投,不如等到真正明主出现时再往相投不迟。
望着巍峨的长安城,青年颇有些感触的喃喃道:“长安,大变又至矣啊!”
......
就在青年叹谓历代兴衰的时候,杨翀和杨集已经混在押运的队伍里成功进入了长安城,兵甲、部曲已经准备充分,今日夜晚便是动手之时!
鼓鸣三通,标志着长安夜生活的开始,所谓的夜生活就是没有夜生活,入夜即禁是秦汉魏晋以来的规矩,直到晚唐时节才会逐步取消城市夜晚的宵禁。
北宫以东是以前专供贵族公卿生活的地方,与长乐宫也只有一墙之隔,虽是一墙之隔却也算是咫尺天涯,整个汉长安的规模非常宏大,虽然宫殿密度不及后世紫禁城,但就占地面积而言却是倍于明清的。
自东汉以后,长安渐渐失去了首都的地位,大量的贵戚公卿迁往洛阳和邺都,让长安几个宫室都空悬了下来,北宫以东的大片民居也就俨然如同鬼宅一般,而杨翀也就顺势在这里购入了数个宅院用来隐匿士卒。
此地偏荒,值夜的更兵也不愿意来此,因此在此处起兵既是距离最近,又是最为隐秘,径直南下只过一墙便能到武库,武库之中囤放着守城士卒的甲胄器械,控制了那里也就算扒掉了石苞的牙齿。
长安的灯火纷至暗下,而北宫之畔却燃起了点点星火。
坊院之中,灯火通明,衬照着周围黑漆漆了无生气的院落更显阴森,三百多已经穿好甲胄,披挂齐备的士卒正目光炯炯的盯着站在台阶之上的杨翀。
杨翀此刻也已经穿戴齐备,扎甲兜鍪,腰悬长刀,黑色的披风上还绣着暗红色的麒麟纹饰,眉宇之间不怒自威,已经俨然有了一股上位者的气势,杨集拱卫在侧,头戴冲角铁盔,身着两裆铁铠,护心镜上还能依稀看到刀剑留下的划痕,配合上脸上的伤疤和手中杵着的双手铁斧,说是杀气冲天也不为过。
“诸君!”杨翀目光炽热的盯着下面云集的锐士,胸中不觉一股豪气滋生,两世为人,他从未有过如此体验,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滋味原来是这般美妙。
“翀年止束发,家中便遭变厄,阿父为羯奴所囚,倾覆之祸旦夕而至,幸有君等,方才使我杨氏有还手之力,不至于束手待毙,翀替杨氏拜谢诸君!”
言毕,杨翀便拱手施以大礼。
待命的部曲见状都不由得心头一热,顿生感激之情,这个时代主家向部曲致礼是不可想象的,部曲形同奴隶,都不配叫人,只能算是如牛羊一般的牲口,而今日杨翀居然以主人的身份向他们施礼,这种知遇之恩,让他们如何能够不激动。
“抬上来!”
施完大礼,杨翀又命几个部曲抬上来了两个硕大的箱子。
光是口头上还不够,既然要别人卖命,总是还要有实打实的好处,而实打实的好处就在这个箱子之中。
杨翀命人在两口箱子之上浇洒了油脂,然后从侍从手中接过火把,朗声对着部曲说道:“这些便是存于府中诸位的文契书证,今日我等共襄王业,形如同袍,翀岂能还以主奴待君等耶?文契书证付之一炬,今日之后诸位不复为部曲矣!”
说罢杨翀猛的用火把引燃了两个木箱,在油脂的助燃下,火光冲天而起,连带着其中的竹简文书烧起了阵阵黑烟。
这些都是部曲们作为士户,军户的文契书证,有这些东西在,他们子子孙孙都是低贱的部曲,做不来官,甚至连想要做个农户都是奢望,而杨翀一把火将这些文契烧个精光,就等于彻底给予了他们自由身。
从今日起,他们就再也不是杨府的部曲了!他们也终于开豁为寻常百姓了!
熊熊燃烧的火光倒映在每个士卒的眼睛里,正如此刻他们激动的内心,杨集抓住时机厉声喝道:“汝等今日开豁为民,俱是郎君恩赐,事若不成则只能俱死,事若可成,功名利禄与尔等同享!羯虏窃据中原三十载,今王师北向,正是我辈男儿建功立业的绝好时机,石苞残暴,甚于桀纣,与其待死,不如一搏!讨虏兴王,就在今朝!”
“讨虏兴王!”
“讨虏兴王!!”
杨集的话将气氛拉到了最高潮,士卒们的士气彻底被点燃了起来,纷纷振臂而呼,声震于长安。
不过此刻杨翀也不在乎暴露不暴露了,因为动手的时间已经到了,杨翀抽出腰间环首刀,指向长乐宫的位置,咬牙狠声道:“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