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邢庆淞

傅易离开大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忽然有两道身影,身形轻盈如风中的叶子,一前一后,从夜色中蹿进了汤铺来。

邢庆淞一身素色衣衫,梳起的发丝中已夹杂着些许白发,如鹰爪般干硬的手中,转动着两只铁胆球。

他的鼻翼动了动,目光缓慢地在大堂扫视了一遍,停在了秦少游火化的一团残痕那里。

忽然,他径直走到了陆朋山的那堆碎尸块前,弯腰从尸块中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陆朋山的金牌,只是这块已经被削掉了两个角。

金牌上已经沾满了血污,邢庆淞前后看了看,将其扔回了尸块堆里。

“总捕,看来我们来晚了。”周运章站在邢庆淞的身后,目色沉思地说道。

这个转着铁胆球,穿着朴素的老者,竟是明州六扇门的总捕头。

“手下刚才清点了一下,陆朋山带过来的人都死了,包括那个还没入编的暗子。常年潜伏在常安镇的两个暗桩,也死在这儿。”

在六扇门内,所谓暗子与暗桩,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暗桩,是潜伏在固定的地点,负责的日常的监察和情报搜集。

而暗子,是以市井的身份,外出执行各种任务。暗子在执行任务中,如果用了些非常的手段而被人擒获,六扇门也绝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只会任其自生自灭。

“运章啊,你看这一堆烂肉,是不是陆朋山?”邢庆淞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尸块堆,转动着手中的铁胆,声音低沉地问道。

周运章的目色扫过尸块堆上那枚金牌。“应该就是陆朋山了。”

“哦?这么确定?”邢庆淞饶你兴趣地看了周运章一眼。

“这应该是空间波纹?”

“嗯,确实是空间波纹。”

“能让秦少游动用空间波纹的,除了陆朋山,还有谁?如果这常安镇上,除了他两人外,还有第三名洞冥境的武者,岂不是太诡异热闹了吗?”

邢庆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不过……秦少游身中种子字,竟然还动用了空间波纹,只怕……”周运章继续说道。

邢庆淞的眉心跳了跳。

关于此件大案,当年京师发给各州其实还要一道密令,只是这道密令只有他这个总捕头看过而已。

这密令是圣上的手谕,言明要活捉秦少游,槛送京师,决不可伤其性命。

邢庆淞接到这道密令时,就一头雾水。

再加上秦少游竟然能从太庙里盗取出了荒古圣血。

前前后后诸多信息,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金吾卫乃是皇室亲卫,秦少游作为金吾卫指挥使,自然能自由出入紫禁城。

但太庙,乃是禁地,而且其内机关重重。

只有太庙令范元海和圣上本人,才知道这些机关的触动规避之法。

秦少游是如何进入的?而且还能盗取荒古圣血后,成功逃脱?

这些关隘,邢庆淞当年,想破了脑袋,也毫无头绪。

不过,渐渐他听到了些风闻,这个死结,也就慢慢解开了……

此件旧案已经过去了六七年。

虽然当时封锁了消息,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消息恐怕早已经暗自滋生出去了,知晓的人,绝不在少数。

不过这秦少游,一出京师,六七年间,竟销声匿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确也有些手段,是个人物。

那些人纵然知晓了这个秘辛,但六扇门都找不到的人,他们又能奈何呢?

最可气的就是这陆朋山,如此大案,竟敢私自行动?

如果是他亲自布置,定能拿回荒古圣血,此等不世之功,竟失之交臂,他岂能不怒?

“陆朋山啊,同为金牌捕头,让你做了我十多年的副手,你一定心有不甘吧……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如今不过是一堆烂肉而已……”邢庆淞看着陆朋山的那堆尸块,叹息道。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马嘶人响之声,接着便是几人下马,举着火把,押着两个人,走到了汤铺门口。

这一行人全都身着六扇门的官服,其中两人更是穿着六品武职的彪纹补子。

“总捕!周大人!这是卫氏武馆的管家周明,还有韦莲花的贴身丫鬟红雪。花船以及武馆的其余闲杂人等,我们也全部控制住了。”

周运章转身走到门口,目光在红雪和周管家脸上扫过,说道:“带下去吧,严刑拷打。”

红雪闻言惨笑了一下。

六扇门的作风,她很清楚。她从小就被父母遗弃,被韦莲花收养了十几年,在皮肉场里厮混。

她叫红雪,连姓都没有。

这样的人生早点结束,岂非也是一种解脱?

周管家惊吓过度,眼前一黑,就晕倒在了红雪的跟前。

红雪看了周管家一眼,心道:周管家,不用怕,死了就不知道疼了。

两名杂役立刻便将管家和红雪押了出去。

“一艘大花船的底仓里,还发现了一具被砍断了双腿,揭了头皮的尸体。据龟奴们口供,是这汤铺的一名伙计,叫陈天明。”

“伙计?”周运章的目色动了一下,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

周运章摆了摆手,两个身穿六扇门六品补子的捕头,退了出去。

而自始至终,邢庆淞都是背对着门口,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众人退去后,汤铺大堂,又只剩下邢庆淞和周运章两人了。

“这汤铺一共有几个伙计?”邢庆淞转着手中的功夫球,问道。

“据情报,是四个。”

“发现了几具尸体?”

“三具尸体。这大堂两具,花船上一具。”

“那这么说,有一个伙计还活着了?”邢庆淞扭头看着周运章。

“应该是。”

“这么多武者都死了,连陆朋山都死了,一个伙计却能活下来,不奇怪吗?”

“也奇怪,也不奇怪。”周运章语气平静地答道。

“怎么说?”

“大象也许能踩死虎豹,却踩不死蚂蚁。”

邢庆淞有些欣赏地看了周运章一眼,点了点头。“有道理。”

“那秦少游手中的东西,是不是也到了那伙计手里了?”邢庆淞的目色似乎是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个点,语气飘忽地问道。

“应该是。”周运章目色凝了凝,回答道:“这里死的人身上的东西,都被人搜刮过。”

“而且,一进门,在血腥味中,还夹杂中,烧焦皮肉的味道。那堆残灰,应该是火化的残迹。那被火化的人,想必就是秦少游。”

周运章仅凭分析,竟然如同亲见一般。

“那伙计叫什么?”邢庆淞问道。

“傅易。”

“傅易……”邢庆淞喃喃重复了一遍。“死了这么多人,这伙计似乎并不慌张。要逃命了,时间这么紧。还将秦少游火化了,骨灰带走。可见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秦家三代良将,盘踞军方多年,还是颇有些底蕴的。秦少游纵死,他的衣钵恐怕分量也不会轻的……”周运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叹道。

邢庆淞听到三代良将这几个字,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秦少游在关宁,从百夫长做到关宁总兵。

之后镇守北境十余年,更是七战七捷,打得蛮族闻风丧胆。

如此忠烈良将,最后落得被通缉的下场。

邢庆淞不由唏嘘,这大离的国运,堪忧啊!

龙椅上的那位真能坐稳,这个强敌环伺、暗潮涌动的江山吗?

邢庆淞收回自己的思绪,扭头看着周运章,就眼下之事,反问道:“那这么说,我们只需要通缉这个傅易就行了?”

“这个……”周运章沉吟了一下。“依手下愚见,凡是现场没有尸体,能验明正身的。都要通缉。比如,这堆烂肉,虽说应该是陆朋山,但也难保,不是他的金蝉脱壳的障眼法。毕竟他的那杆长枪,却没在现场。所以,手下认为傅易、陆朋山、秦少游都应该通缉,只是重点放在傅易身上。”

邢庆淞点了点头,笑道:“运章啊,你进步了。这件案子就交给你办吧!”

“多谢总捕栽培!”周运章抱拳道,心头泛起一抹喜意,这样的大案可不是谁都有机会接手的。

而且陆朋山一死,就空出来个副总捕的位置。他虽然只是银牌捕头,但只要总捕肯举荐,同样有机会接任副总捕。

邢庆淞拍了拍周运章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对他的评价却是掉了一个等级。

而且他确定了周运章此人的缺陷:长于谋略,思维缜密,但过于谨慎,缺乏决断。

既然已经推断出来,又何须自缚手脚,自我怀疑。

在他看来,只需通缉傅易一人即可!

不过,他还是把案子交给了周运章。

因为,绝不能得出秦少游已经死在明州的结论。

要如此,必定会“简在帝心”。

龙椅上那位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要知道秦少游是死在了明州地界,肯定把账算在他这个总捕头上,早晚要找他晦气。

秦少游必须继续通缉,做下落不明论处。

至于,陆朋山,一堆烂肉而已,通缉不通缉,又有什么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