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柳娘送完了最后一拨客人，她把小舟摇在翠堤春晓的柳林里。
春暮，湖风煦暖温婉，湖水轻舒多情，真是一个约会的好日子。她整理下鬓角，收拾下衣裙，期待着夜晚与杜渊的见面。
她自然晓得，杜渊现在正在丰乐楼下水边与李师傅等小聚，天黑才能赶来。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向北边瞥了几次，心里有些恼他的迟迟不来。
不知哪里一闪一闪的灯火捉住了她的眼睛余光。柳娘素来机敏过人，经历了杨郡王环碧园的历险后，她胆子也壮了许多。“三明三暗，”她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这望楼上的灯火是报信的！她急忙向环碧园方向望去，分明有一条小舟从那边划了过来。
顾不上等杜渊了，她迅速划起小艇，向着小舟方向截了过去。
舟子在清波门前灵芝寺码头上系好缆绳，四面觑了一下，便匆匆带着一个箱笼上岸而去。码头边七八只小画船挤在一起，柳娘趁着夜幕掩护，急忙把自己的小艇也靠了上去。她匆匆系了船，急急跟踪上去。幸好正是上灯时分，清波门内外熙熙攘攘，甚是拥挤，那舟子倒也走不快，柳娘得以远远跟着他。
那舟子捱到清波门外一茶店，和茶博士交头接耳一番，把箱笼交给后者，然后就原路返回了。柳娘略一思忖，便站在茶店对面的香店铺子里，装作选购香料，一面和卖香的妇人絮叨，一面暗地里瞥着对面茶店的动静。茶店门口放着一副货郎担，三四个总角的孩童正饶有兴趣地围着货郎担子。他们觑着货郎不在，伸手在挑子上拣着自己喜欢的小物品，快活得像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不出柳娘所料，一会儿，换作士人打扮的茶博士提着箱笼又出现在茶店门口。他警惕地左右打量了一下，便随着人流进了城门。柳娘急忙撇下挑选的香囊，快步跟上，敏捷得像条有经验的猎犬。
进城门后行到第一个十字路口，那茶博士向左拐向仁德坊，柳娘远远跟着。她想找个人传信给杜渊，一时却遇不上面熟的人。事关体大，她又不敢托付生人，因此心里颇为发急。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娘的身后也跟着另外一个汉子。这汉子原本在茶楼临街的桌边坐着，埋头喝茶，没有人留意他。他虽埋头坐着，但眼色如电，冷峻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发现茶博士被柳娘跟踪后，他不动声色地立了出来，粗鲁地驱散了孩童，捡起茶店门口的货郎担也进了城门。他在柳娘身后十余步远处，一面悠悠打着水盏，一面遥遥跟踪着她。
柳娘依旧浑然不觉。
清波门外，杜渊、余怀匆匆在人群中寻找着柳娘，焦虑万分。
“看见何九家的大姐没？”他们见人就问。
“何九家的大姐？是柳娘吧？方才她还在这里立着，后来进城去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答道。
“柳娘大姐后面还跟着一个汉子，甚是凶恶。”她身边立着的一个孩童说。
“一个汉子？”杜渊一愣，“什么样的汉子？”
“是个货郎。”另外一个孩童抢着说道。几个才总角的孩童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起来，“刚才我看中了担子上的张飞假面，刚拿到手中，吃那汉子一把手抢过，夺回丢到担子上。”
“那汉子眉目甚是凶煞。”
“我看中了一把小弓……”
“一个货郎？”
杜渊耳边忽然响起了货郎打水盏的声响，一种不祥的念头像火苗样蹿出脑海。
重新回到灵芝寺码头的柳娘满脸兴奋，艳若桃花，像是做成了一件好大的事情。她想迅速驾舟到杜渊身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他听，可以想象杜渊脸上那又惊又喜的表情。
“奇怪，小艇怎地寻不见了？”
柳娘探身在码头边寻找着，甚是焦急。借着远处的灯光，她费心寻了好久，才发现小舟漂到了一角伸入湖里的小屿旁，在一棵葱郁的老玉兰下。只是她需绕过灵芝寺墙一角，才能捱到那棵玉兰树边。怎地漂这么远？她顾不上多想，急急赶了过去。
高大的玉兰树笼罩着水面，硕大而密的枝叶似乎隔绝了清波门外的红尘世界，喧嚣和繁华似乎远去了，黑暗和静谧统治着小屿。
借着湖面上微弱的船火，柳娘俯身寻到缆绳，准备跳上小艇，她后背忽然生出一阵凉气，适才走过墙角时，那里似乎放着一个高肩货郎担子。
“货郎架？身后有人！”
她惊慌地转过身。一个汉子已经从暗影中走出，虽然柳娘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知道他在阴险地笑着。这货郎右手端着一张小牛角弓，一枝已经上了弦的猪杆箭正瞄准了她的要害，她陡然觉得全身发冷。
一箭破空而来！
4
周围已然来了许多公人，一个个持刀仗枪，好不威严。周围围观的百姓则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十余盏写着“临安府”的大灯笼，数十双来来往往走动着的黑色官靴，一起驱走了小屿方才的黑暗和落寞。陆敢、余怀面色沉重，在李公佐左右立着。李公佐面向清波门小观察巍然而立，慢声回应着什么。
距离他们七八步外，一个货郎打扮的汉子仰面躺在水边。汉子面门上插着一支弩箭，他眼睛瞪得老大，估计至死也不明白这弩箭从哪里飞来的。他右手几步远处，丢着一把牛角形状小弓。
一个公人从玉兰树干上拔下一支猪杆黑箭，恭恭敬敬地呈送给陆副总辖，陆敢又递给李公佐。在旁边高举的灯火照耀下，众人可以辨出那箭头上流动着的凛人黑光，这是一枝药箭无疑。陆敢、余怀等人都心里叫一声“好险，”幸亏毒箭射入到树里，若是射中柳娘……
公人们小心翼翼地从货郎担里面搜出来其他的小箭，有二十余枝。李公佐一一仔细检查了，有些是普通孩童玩的小箭，有些却是药箭。他把药箭全递给了陆敢。“这厮真是诡计多端，这杀人的利器竟然隐在孩童的玩物中。”毕竟是第一次射杀人，李公佐也是心有余悸，话语中微微发颤。
公人们围着货郎的尸首，个个赞叹不已：“刚才真是千钧一发，亏了李先生的神箭，否则这位大姐的性命休矣！”
饶是柳娘胆大心细，经历过许多风浪，这次遇险还是让她着实吓得不轻。她缩身靠在玉兰树下，玉容失色，柔弱纤细的身子似乎还在微微发抖。杜渊紧靠着她，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悄声安慰着她。
“李先生今夜的神箭也是段传奇了，不输于王舜臣那沙场的千箭千人。”陆敢赞叹道，拍拍李公佐右臂上的袖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