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洛海城的半边天空似被人打翻了调色盘,泼下了变化万千的浓墨重彩。忙碌的街道,车辆蜿蜒如流水,潺潺不息。人声,车声,喇叭声,各种热闹喧哗声,交织成了一个众生繁华的世界。
夕阳的最后一抹微光悄无声息地探进了傅成雄病房的时候,傅佩嘉如往常般地推开了病房门:“爸,我来了。”
“今天公司有点忙,要不是我对面的江伟帮忙,我这会儿还在加班呢……”
一屋子的寂静无声。
病床上已经昏迷了一年多的傅成雄自然不会回答她。
傅佩嘉自顾自地一边说话,一边利落地去洗手间拧了热毛巾,认真仔细地给父亲擦拭。
“老爸,你的指甲又该剪了。”擦手的时候,她这样说。
“爸,我给你翻个身哦。”傅佩嘉吃力地搬动父亲,给他侧了侧身,以防止产生褥疮。
病房里偶有电子监护仪发出的冰冷轻响,越发把整个空间衬托得静谧了起来。
如同这一年来的每一日,当她帮父亲做完最后的按摩理疗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二十分的方向了。
傅佩嘉替父亲拉好了薄被,在他苍白枯槁的额头落下了轻轻一吻:“爸爸,我明天再来看你。”
这一切,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父亲傅成雄是半点感知都无的。
或许这辈子,父亲再不会回应自己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父亲想必是怨她,所以才不愿意醒来看见她。
这一年多来,傅佩嘉总是自责不已。
经过护士台的时候,护士长林清唤住了她:“傅小姐。”
林清递了一份单子给她:“这是这个月的缴费清单。本院所有的费用都是预缴的。傅先生的账单是李长信医生帮忙打了招呼的。所以我们都提前用药了——”
傅佩嘉垂眼接过:“谢谢。我这几天会把钱交了的。”
“好。傅小姐再见。”瞧着傅佩嘉远去的纤细单薄身形,林清不禁想起了数年前洛海城的那场名流云集、盛极一时的大婚。新娘所有的婚礼礼服皆出自国外某著名华裔设计师之手,连鲜花都是从国外空运至洛海。结婚当日,复古雍容的婚纱,如海的鲜花,却都美不过新娘流淌幸福的笑颜。
可眼前,当年的那个新娘眉目憔悴,早无当日半分顾盼神飞的影子了。
林清不免物伤其类,叹了口气:“女怕嫁错郎。咱们女人啊,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睁大眼睛啊!”
新来不久的张雁容凑了过来:“傅小姐离婚了吗?”
一旁的邱敏冷哼了一声:“都这种情况了,两人能不离吗?那个乔家轩什么都得到了,自然要一脚把她踹了啊。前些日子报纸上都登了,傅氏都已经改名了。”
“唉,她前夫真是薄情寡义!”
林清:“你们都还没有男朋友,所以我这个老大姐啊,一定要叮嘱你们一句:日后找男友的时候可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啊。这男人啊,脸好看是没用的,最重要的还是心地善良有责任感,要知冷知热懂得疼人……”
这些窃窃私语,傅佩嘉自然是听不到的。
又是一万多的缴费清单。
薄薄的一张催款单,捏她在手里,却仿似有千斤重。
傅氏破产后,傅佩嘉便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家。父亲给她办理的所有附属卡自然都被银行停掉了。幸好,某张储蓄卡里有一小笔钱。以前的她,从未为钱担过半分心思,对金钱也没什么特别的概念。这笔钱是何时存下的,傅佩嘉自己都已经完全不记得的。
幸好有这笔钱,她方能借此渡过了人生最低谷的半年。
但如今的傅佩嘉早已经山穷水尽了。前些天,医院一连催了她两个星期,她都无法交上父亲的医疗费。李长信医生听说了她的情况,便用自己的名义担保,帮她申请了先用药后缴费的特例。
想不到,到了最困难时刻,唯一会帮助自己的竟然是他的好友。
这真是个荒谬绝伦的世界。
傅佩嘉有的时候想想就觉得要发笑。但她根本无力扯动千斤重的嘴角。
这次的费用应该要怎么办?她手头所有的钱加起来不过四千多块而已。那还是一个星期前,公司发了工资才攒下来的。
从未尝过穷苦滋味的傅佩嘉,这一年来快被钱给逼疯了。如今的她也终于是知道了,从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文钱逼死一个英雄好汉”的描写,绝非杜撰的。
此时,电梯“叮”的一声在某一层停了下来,傅佩嘉下意识地抬头。只一眼,她整个人便僵住了。
等候电梯的李长信医生大约也没有想到会遇到她,一时间也错愕未动。而他身畔那位身着定制西服,连领带都处理得一丝不苟的冷俊男子,则用目光徐徐地扫过了她,眼神漠然得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了无生趣的摆设物件而已。
傅佩嘉的下一个动作便是抬手按下了闭合键。两扇光亮如新的电梯门一分分地在眼前闭合,终于是关上了,将那个人隔绝在了外头。
像是躲过了一劫般,傅佩嘉从肺部深处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可她还未来得及换气呼吸,电梯门居然又在她面前打了开来。
电梯外,有只修长的手臂按住了外头电梯的打开键。下一秒,那手臂的主人已面无表情地跨了进来,在她前面站定。
那人不咸不淡地对着李长信道:“不进来?不是说要去开会?”
李长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进了电梯后,他侧头与傅佩嘉打了个招呼:“傅小姐,你好。”
“李医生好。”傅佩嘉这样回他。
而后,李长信也不便再开口了。
静默的电梯里,连“嘎嘎”“嘎嘎”的钢缆转动声都清晰可闻。
傅佩嘉垂着眼,视线定格在自己破损的鞋尖。
这是一双国产××牌子的黑色尖头皮鞋,是傅佩嘉每日上班必备的。因为穿得多了,鞋头的皮早已经被踢掉了。傅佩嘉每月捉襟见肘的,实在没有多余的预算再买一双。不得已之下,她便用黑色的MARK笔把鞋头涂黑了,每天晚上用鞋油擦一遍,准备熬到过年,到了打折季再换。
如今的她,学会了精打细算,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钱来花。
想起以前拿着父亲附属的信用卡,一个下午可以花掉普通工薪族一个月或数个月工资的日子,傅佩嘉每每恍觉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