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无光之日,厚重的云层覆压万里!
两津市上空,一望无际的青灰色云山横亘于绵延起伏的建筑群上,不时便会坠下一团灰色的烟气,将一片车水马龙的街区笼罩在烟雨中。
稀疏的雨滴打着泡桐的嫩芽,溅起一点点晶莹的水花,水花轻盈地从树枝上跃了下来,浸湿了简浮生一头半长的黑发。
撩开额头上湿漉漉乱搭着的刘海,简浮生望着漂浮在指尖的一颗小水珠,脸色铁青。
灵秀水元剑?
云溪宗水系攻杀大术?
就这!?
今早醒来的时候,简浮生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因为睡了一觉,他脸上的坑好了大半。
虽说昨日被各种诡谲异象吓得不轻,但想到自己已是炼气修士,又有绝世天资,简浮生又开心了起来。
一路出了宿舍,溜达到小树林,简浮生打算练练功。
早先简浮生从丫头那里忽悠来了三篇功法,一篇引气,一篇炼气,一篇术法。
前两篇简浮生应该是用不上了,他的道体神功自藏,云溪宗那三脚猫的“清溪流云功”,怎么能跟他识海里的“承天蕴道”相比。
盘膝而坐,简浮生屏气凝神,默运那十六字的炼气玄功。
可炼了半天,他却越炼越觉得不对,只觉那外界的灵气,若有若无,枯坐了半天,也才吸进来比头发还细的一丝,约等于无!
照这个进度,简浮生想要修到炼气二层,估计全人类都要变成化石了……
玄功炼不了,那就练练法门吧。
听姜幼月说,她的灵秀水元剑可是云溪宗真传的攻杀大术,能一直修到金丹期,应该挺厉害。
可简浮生将丫头的录音回放了十来遍,依照水元剑的法门凝聚了半天真气,却连个水花都没见着……
直到天空中飘起毛毛细雨,雨点打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才忽有所感,一股真元汇聚指尖,操纵着一滴雨水浮了起来。
可这玩意儿……怎么伤人?
总不能遇见了敌人,咱打出几滴小水珠,帮人家保养一次皮肤吧……
还不如送人一瓶润肤露呢!
简浮生提起书包,掏出铜镜,呼唤了半天镜爷,结果完全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是在装死,还是真的快断气儿了……
收起铜镜,简浮生冥思苦想了一阵,隐约猜测出了其中的原因。
这蓝星,本就是封灵之地,天地间本来应该是没有灵气的,如今自己能够吸进来若有若无的一丝,多半是因为揭下了一张封灵之门的封条,让一缕灵气渗入了此界!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体内虽有灵蕴,外界的灵气却几近于无,而外物不沾灵性,便无法与自己体内的真元交相呼应。
之所以练功没效果,法术也不灵,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想通了此中的关键,简浮生可谓是犯了愁。
昨日黑三角一游,危机重重,自己差点就丢了性命,若是没有点防身伤敌的功夫,恐怕还没等到自己成仙,就已经折在了此界。
琢磨了一阵,简浮生掏出手机,打算在网上搜搜有没有什么上古留下来炼体法门,既然叫封灵之地,说明此界过去应该也是灵气的,说不好就有上古的体炼之术传了下来。
可惜事实证明,简浮生是想多了。
翻了半天,简浮生最后只找到一份网上公开的《军体格斗术入门》。
好歹算是个防身之术,凑合着练练吧,总比挥着三八拳丢人强……
这套格斗术深入浅出,简单明了,主要讲了步法,拳法,肘法,腿法,膝法,摔法六种基础动作,除此之外,还有五套进阶的组合动作可学。
简浮生刚入门,跟着视频学了头两节课,练了练起手式,步伐和拳法。
毕竟是炼气之体,简浮生学起来倒是没什么阻碍,两个多小时后,两只拳头已经舞得虎虎生风。
看了看时间,快吃午饭了。
简浮生有些技痒,屈膝一蹲,左手拨云月,右手直勾拳,打向了一棵泡桐的树干。
紧握的拳头穿透雨帘,带起一片簌簌风声,砰地一声打在了树干上!
好痛!
闪电般收回了拳头,简浮生望着眼安然无恙的树干,一脸失望……
俺这天道炼气,假的吧!
一拳下去,连片树皮都没刮掉……
垂头丧气地拎起书包,简浮生扭头就走。
忽然,一声咔嚓从身后传来!
简浮生回头一看,只见那泡桐树干,应声而断!断裂处的纤维炸出一片细碎粉末,撞飞了空中的雨珠,于绵绵细雨中绽开了一团晶莹的水花。
双目一亮,简浮生精神振奋,一时间只觉意气风发。
我,简浮生,不愧是此界唯一超凡!
一拳断树,舍我其谁?
待咱混到筑基,此界虽大,又有何处不可去得?
砰!咔咔咔!
“哎呦!”
断裂的树干拖着树冠倒了下来,正砸中简浮生脑袋,将他压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
推开树干,拨开枝叶,简浮生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出来。
脑袋上不但粘着几片湿漉漉的泡桐嫩芽,还起了个大包,衣服上更是沾满了草屑淤泥,惨不忍睹。
虽说这套衣服是坤哥那白嫖的吧,但老贵了呀,简浮生看了看弄脏的衣服,不由一阵心疼。
重新捡起书包,简浮生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只好先回宿舍洗个澡。
……
扬帆大学的食堂经营的特别好。
外包的,年年都盈利,老板开着“发拉利”!
一学期的餐卡也不贵,八千八百八十八,就比住宿费贵一倍……
简浮生赶了个大早,指着一个装着“魔芋香辣鸭”的大铁盆,怒道:
“师傅,你们厨房怎么搞的,菜里怎么能有死老鼠?”
一身脏兮兮的师傅瞟了铁盆一眼,拿起大勺将死老鼠舀了出去,瞪了简浮生一眼道:
“怎么说话呢,刚才那分明是鸭脖,你看错了!”
简浮生骂了两句,打了两个馒头两份蔬菜,刷完卡走人。
食堂卫生不过关也不是一两天了,三天两头就有学生投诉。
可惜承包食堂的是家大公司,老板更是两津市议会的议员,食堂做的再烂,学校也没胆子换承包商,最多口头警告做做样子。
学生们也闹过,不但发到网上,还找了媒体!
可惜这大明君国,一切都是资本说了算,一群穷学生,闹得再凶也没人鸟……
至于学生中家里有点财力背景的,人也不在食堂吃饭啊!
比如说猴哥……
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简浮生用筷子尾挑出菜里的死苍蝇,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就着馒头凑合吃了。
至于为什么没要米饭……
怕吃到老鼠屎!
“山丫丫里的妹儿,长得真个儿甜喽,山丫丫里的小伙儿,长得黑黝黝……”
来电铃声响起,简浮生一看:马大红!
原身他妈……
接通电话,简浮生问:
“妈,什么事儿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带着方言的抽泣声:
“呜呜呜,你个不孝子儿,平时也不砸个电话,你爹他让人拿棍子抡了,刚送到县城滨河医院……还不让我跟你说!你还是快回来看看他吧……”
简浮生一听,急道: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让人给打了?谁干的?”
“甭问了,你赶紧买个票,回来再说吧,俺得照顾你爸!”
说完,马大红已经挂掉了电话。
简浮生一脸阴沉,上网买了张火车票,背起书包就走。
……
原身的老家叫瓦岳村,离两津市不远,也就三百多公里。
县城名叫大丰县,离城里更近,火车站票六十块钱,两个小时就到。
下午六点半,简浮生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大丰县火车站,登上了前往县医院的公交车。
大丰县人口不多,只有五十来万人,一条大河贯穿县里的主城区,名叫浮生河。
简浮生的名字,就是用的河名,不然就原身父母那点儿文化,浮生这雅名可起不来……
滨河医院是大丰县唯一的大医院,紧挨着浮生河畔,从火车站到医院,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简浮生走下公共汽车,天已经黑了。
大丰县也在下雨,而且是倾盆大雨!
前方的医院灯火通明,但被漫天的雨幕一挡,却仿仿佛一缕缕风雨飘摇,随时都将熄灭的小火苗。
撑开雨伞,简浮生疾步前行。
一路来到住院楼,简浮生在楼下碰到了原身的二叔,一个粗糙的老货驴,正站在住院楼的门口,抽着六块钱一包的“大丰登”。
原身的父亲名叫简贵发,总共四个弟兄,老二简贵平算是混得最好的,主要运送些乡下的农产到县里卖,攒了点小钱,买了辆二手的皮卡车,简贵发被打伤之后,便是老二开着皮卡送他来县城的。
看到简浮生,简贵平扔下烟头,一脚踩灭,朝他招手道:
“浮子,你可算来了!走,我带你上去看看你爹!”
简浮生勉强笑了笑,道了声谢:
“麻烦你了二叔,今晚都回不了村。”
二叔摆了摆手:
“说啥咧,一家人!咱赶紧上去吧。”
两人一边走着,简浮生一边问道:
“叔,我爸怎么样了?”
简贵平叹了口气:
“医生说,生命危险倒是没有,但断了一条腿,两根肋骨,以后怕是下不了地了……”
话到一半,二叔看了眼简浮生,语气带了几分责备:
“说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要不读那大学,安生跟俺跑跑县里,老大也欠不了这么多钱……”
简浮生闻言,低头不语。
火车上跟母亲通过一次电话,简浮生已经弄清了事情的缘由。
这桩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学费给闹的……
大明君国资本主义社会,高等教育学费昂贵,扬帆大学算虽说是公立学校,一年的学费也要三万多,再加上住宿餐卡和其他开销,简浮生读这大学,一年最少也要五万块钱!
大丰县是个贫困县,城区虽然还能看,但附近的乡镇都贼穷,县里还能有个一千多的月薪,可到了瓦岳村这种偏远地方,一年下来能有个两三千,都算是好的了。
五万块钱的学费,对于简浮生这样农村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同村的孩子,多数初中读完就不念了,要么早早在村里下地务农,要么去外地进厂打工。
偏偏原身虽然出身农村,却有大志向,一心想要念个大学,在大城市闯一番天地,耀祖光宗!
在简浮生看来,这哥们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高三那年,原身果断拒绝了二叔邀他一起去县里卖农产,日日秉灯夜读,最后考上全国排名一百八的扬帆大学……连个奖学金都没有!
上了大学后,原身倒是申请到了一年一万的助学贷,自己也找了个年入几千的兼职,可剩下这三万多的缺口,还是落在了农村的老两口身上。
前三年,老两口将村里的亲戚朋友们借了个遍,总算凑足了简浮生的学费,可到了第四个年头,实在是借不到了,只好找到了镇上放贷的周老板,打了欠条拿了三万五!
这周老板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借钱的时候就说的明明白白,本金可以等简浮生工作了再还,但每个季度两千块钱的利息,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大四的开学季,老两口收入还算不错,庄家丰收卖了点钱,又找二叔凑了点儿,交了三千八,可过了春节,却是一时拿不出钱来了,便被周老板的手下给找上门了,要收走家家的家当和农具,拿去质押。
家当还好,农具收了还种啥地啊,原身他爹死活不肯,就被狠狠揍了一顿!
一边听二叔说着,简浮生紧握着拳头,来到了住院部的三楼。
走进3114病房,简浮生见到了双眼通红的马大红,和缠着绷带打着石膏的简贵发。
一看道简浮生,马大红就抽泣道:
“你看看你爹,为了捧你念个书,被人打成甚麽样子?浮子你马上就要毕业了,要是奔不到个好工作,对得起你爹嘛?”
父亲躺在病床上,尽管面无血色,却是一脸怒容地看着母亲,有气无力地骂道:
“傻婆娘,没见识!跟你说了不要跟浮子说,你非要说!屁大点事跟天塌了似地,你这么一折腾,耽误了浮子读书,咱才是票子也花了,打也白挨了!”
骂完老婆,父亲冲简浮生招了招手,喊道:
“浮子过来!”
简浮生走到病床前,看着今年才刚满五十,却已是白发苍苍的简贵发,心中五味陈杂。
伸出一只爬满老茧的左手,简贵发紧紧握住简浮生的手,沟壑交错的老脸上绽开了一片笑容:
“浮子啊,爹没事!你听话,赶紧回去上学吧!好好读书!”
简浮生没说话,看着眼前淳朴沧桑的老农,他忽然想起了一幅前世在国家艺术馆看过的油画:
罗中立的《父亲》!
油画中的面容和现实中的面容缓缓重叠,简浮生的眼眶渐渐湿润。
简贵发摸了摸简浮生的头,吃力地冲马大红喊道:
“婆娘,快把俺换下的裤头拿过来!”
从马大红手中接过一个打满了补丁的裤衩,简贵发撕开了一个最厚的补丁,从里边摸出了三张皱皱巴巴地百元钞票,朝简浮生递了过去。
饱经风霜的眼睛慈爱地看着儿子,简贵发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
“三百块,你爹藏地,拿去找个女朋友!”
简浮生眼睛一红,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喊了一声: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