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莫拉·艾尔斯一整天都没呼吸到新鲜空气了。从早上七点到现在,她一直在和死人打交道,验尸房里充斥着尸体的气味。她太熟悉这种味道了,她的解剖刀划开尸体冰冷的皮肤,腐烂的气息从裸露的器官中飘荡出来,她连瑟缩一下都没有。几个警察可就没这么坚强了,他们只是时不时进来了解一下尸检进度。有时,莫拉还会闻到维克斯薄荷软膏的味道,那是这些警官的妙招——涂一点儿在鼻孔处,可以遮盖尸体的臭气。可有时候,连薄荷膏都不管用,这时,莫拉就会看到他们突然转过身去,摇摇晃晃跑到水池边,大吐特吐。这些警察跟莫拉可不一样,他们不习惯福尔马林的辛辣气味,也不习惯那些腐烂的瓣膜,受不了它们散发出的硫黄一般的刺鼻气味。

今天,恶臭中还混杂了一丝不和谐的甜香。那是椰子油的味道,是从格洛丽亚·莱德太太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现在正躺在尸检台上。莱德太太今年五十岁,离婚独居,丰乳肥臀,脚指甲染成明艳的粉色,在自家泳池边被发现死亡。死亡时她穿着泳衣,皮肤上形成了明显的晒痕。那是件比基尼,并不是莱德太太这种中年发福的女人最钟爱的款式。莫拉想:我上次穿泳衣是什么时候来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嫉妒莱德太太,毕竟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享受美好的夏日阳光呢。已经快八月了,莫拉今年还一次海滩都没去过,连泳池都没去过,甚至连在自家后院晒个日光浴的时间都没有。

“朗姆可乐。”站在尸体双脚方向的年轻警察说,“我觉得她杯子里装的是朗姆可乐,杯子就在躺椅边上。”

这还是莫拉第一次在她的验尸房里看见布坎南警官。他总是拨弄脸上的纸面罩,站着的时候双脚不停地动来动去,弄得莫拉很是心烦。这孩子看起来太年轻了,不适合当警察。这些孩子都太年轻了。

“杯子里的东西取样留存了吗?”莫拉问他。

“呃……没有。不过我好好闻了闻,她喝的肯定是朗姆可乐。”

“早上九点喝朗姆可乐?”莫拉看向尸检台另一侧的助手吉岛。和往常一样,吉岛没说话,但莫拉能看到他挑了挑一侧浓眉,足以说明问题。

“她没喝多少,”布坎南警官说,“杯子里还有不少呢。”

“行吧。”莫拉说,“把她翻过来,检查一下后背。”

接着,她和吉岛一起迅速将尸体翻了个面。

“臀部有文身,”莫拉注意到,“是一只蓝色的小蝴蝶。”

“天哪,”布坎南说,“她这个年纪的女人纹蝴蝶?”

莫拉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五十岁就可以入土了?”

“我只是,我的意思是,她都跟我妈一样大了。”

莫拉想:小子,注意你的言辞!我不过比她年轻十岁而已。

她拿起刀,开始迅速切割尸体。这是她今天解剖的第十五具尸体,科斯塔斯医生休假了,昨晚又出了一起多车连撞事故,现在冷冻室里塞满了裹尸袋。甚至就在她飞速赶工的此刻,又有两具尸体被塞进冷冻柜里,得等到明天才能处理了。停尸间的书记员已经下班了,吉岛也看了好几次钟,回家的念头显然已蠢蠢欲动。

莫拉切开尸体皮肤,掏出整个胸腔及下腹组织,把还在滴血的器官取出,放在解剖板上等待切割。格洛丽亚·莱德身体中隐藏的问题一点点显露出来:脂肪肝——估计是饮用过多朗姆可乐导致的,子宫内部长了好几个纤维瘤。

解剖一步步进行着,终于在莫拉戴着手套打开头骨的时候,真相大白。“蛛网膜下腔出血。”她说,抬头瞥了布坎南一眼。这位警官的脸色看起来比他刚进验尸房的时候还要苍白。“她很可能有颅内浆果状动脉瘤,就是颅内底部动脉中有一个薄弱点,高血压会使其恶化。”

布坎南吞咽了一下,盯着尸体头上翻下来的一小片皮肤组织,那原本是格洛丽亚·莱德的头皮。这些东西,尤其是尸体的面部像老旧的橡胶面具一样耷拉下来的景象,总会吓到不从事法医工作的人,让他们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也就是说……你是说她是自然死亡?”布坎南轻声问。

“是的,尸检结果就是这样。”

年轻警官已经扯下身上的参观服,从尸检台边上退开了好几步。“我觉得我得去外面透透气……”

我也得透透气,莫拉想。这是个美好的夏日夜晚,我花园里那些花花草草需要浇水,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一天了。

但一小时过去了,她还在办公室里,坐在桌前整理尸检报告和口述稿。尽管她已经换下刷手衣,验尸房里的气味却依然萦绕不散。这种气味无论冲洗多少遍,打多少遍肥皂也洗不掉,因为它始终留在记忆里。她打开口述记录机,开始记录格洛丽亚·莱德的尸检报告。

“女,五十岁,被发现时俯卧于本人公寓泳池边的躺椅上。死者发育良好,体型健硕,无明显外伤。体表检查显示腹部有陈旧性手术疤痕,可能由阑尾切除手术导致。还发现一枚小型蝴蝶状文身,位于……”她顿了一下,回想着文身的位置——是在左臀,还是右臀来着?天哪,她太累了,想不起来了,这个细节太琐碎。对莫拉的结论来说,这实在无关紧要,但她就是不想马马虎虎下结论。

她站起来,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前往楼梯间,鞋底踩在混凝土台阶上的声音清晰回荡。她推开验尸房的门,打开灯,发现吉岛已经把验尸房收拾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原来的位置,尸检台擦得一尘不染,地板也拖干净了。她穿过验尸房走到冷冻室,打开锁柜厚重的大铁门。冰冷的雾气丝丝缕缕弥漫出来,她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准备一头扎进脏水里似的,跨了进去。

八个轮床都占着,大部分都在等着殡仪馆的人来拉走。她一台台轮床走过去,检查床头贴的标签,找到格洛丽亚·莱德。她拉开裹尸袋,手伸到臀部把尸体侧个身,终于看到了文身。

文身在左臀。

她又把裹尸袋拉上,刚想关门就僵住了。她转了个身,盯着冷冻室里面看。

什么声音?

风扇嗡嗡地转,送出冰凉的冷风。对,应该是风扇的声音。是风扇,或者冷冻柜压缩机,或者水管什么的。该回家了,她太累了,都累出幻觉了。

莫拉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她再次僵住了。她转过身,盯着那排裹尸袋。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耳膜里充斥着心跳声。

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很确定。

她拉开第一个裹尸袋,里面是个男人,胸口还留着缝合线的痕迹。这个已经解剖了,绝对死透了。

那是哪一个?哪个在动?

她猛地拉开下一个,露出一张青紫的脸,头骨都碎了。这个肯定也死了。

她颤抖着手拉开第三个。塑料拉链一分为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那是个年轻女人的脸,发色黝黑,唇色发绀。莫拉将拉链一拉到底,看见湿漉漉的衬衫贴在冷白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的水珠发出悠悠冷光。她解开女子上身的衬衫,这个女人胸部坚挺,腰身纤细,双手双脚冻得青紫,胳膊泛着斑驳的蓝色,像冰冷的大理石。

这具尸体还未被解剖,还没在法医的手术刀下走过一遭。

莫拉把手指按在尸体颈部,只觉手下的肌肤冰冷,又弯腰贴近尸体的唇,感受是否有呼吸迹象,是否有微弱的气流拂过她的脸颊。

尸体啪地睁开了眼睛。

莫拉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向后退去,撞上了身后的轮床,轮床一动,几乎将她带倒。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看到那女子依旧双目圆睁,但目光没有焦点,紫绀的双唇无声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得赶紧把她弄出冷柜!到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去!

莫拉推了把轮床,轮床纹丝不动,她低头,才发现慌乱中她连轮锁都没解开。她踩下轮锁,把轮床推向门口。这次,轮床动了,咔啦啦滑出冷冻室,到了温暖的装卸区。

那女子的双眼又慢慢合上。莫拉俯下身,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呼吸。

天哪,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她压根不认识这个女子,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了解她的既往病史。她身上可能全都是细菌呢!但莫拉依然把嘴凑到女人嘴边努力吹气,冰冷的血肉让她几欲作呕。她努力吹了三次,然后把手按在颈动脉上。

是我的错觉吗?我指间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脉搏吗?

莫拉抓起电话,拨了九一一。

“急救中心,请讲。”

“我是法医鉴定中心的艾尔斯医生,我这里需要一辆救护车,有个女子呼吸停止……”

“呃,不好意思,您是说,法医鉴定中心?”

“对!我在办公室大楼后面的装卸区,就在阿尔巴尼大街上,急救中心对面!”

“我现在就派救护车去。”

莫拉挂了电话,压下喉间欲呕的冲动,又一次把嘴唇贴在女子的唇上。吹气三次,手指探上颈动脉。

脉搏!这绝对是脉搏!

突然,她听到一阵喘息,一声咳嗽。女子开始自主呼吸,她喉头的黏液咯啦作响。

快!呼吸啊!呼吸!

呜啦啦的尖厉鸣声告诉莫拉救护车到了。她急忙拉开后门,迎着救护车顶闪烁不定的车灯,看着它倒进来。两个急救员拎着急救设备跳下车。

“她在这里!”莫拉大喊。

“呼吸恢复了吗?”

“恢复了!现在她能自主呼吸了。我还感受到了脉搏。”

两位急救员疾步跑进大楼,停住,盯着轮床上的女人。“天哪,”其中一人嘟囔道,“这难道不是裹尸袋吗?”

“我是在冷冻室里找到她的,”莫拉说,“现在,她应该已经出现失温症状了。”

“天哪!这可能是您遇到过最可怕的事情了吧。”

急救人员拿出氧气罩和静脉注射管,装上心脏监护仪。屏幕上显示出窦性心律图样,跳得像个懒惰的卡通画家手里的笔。不过,虽然有了心跳也有了呼吸,她看起来依旧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一名急救员拿出止血带绕在女子毫无生机的手臂上,问:“她怎么了?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完全不认识她,”莫拉说,“我是来检查另一具尸体的,然后听到这个动了。”

“呃,这种事,呃,经常发生吗?”

“反正我只碰见过这么一次。”莫拉回答,她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她在冷柜里待了多久?”

莫拉扫了一眼床边挂着的信息板,上面记录着接收尸体的信息。没有女子的姓名,只知道是在中午左右被送到停尸间的。八个小时,她被送来八个小时,在裹尸袋里待了八个小时!要是她出现在尸检台上怎么办?要是我真的切开了她的胸膛怎么办?莫拉在文件里翻了又翻,找到了一个装着相关信息的大信封。“韦茅斯消防救援队把她送来的,死因是溺亡……”

“妈呀!”一名急救员刚把静脉注射针头扎进去,女子就猛然苏醒,身体在轮床上不断抽搐,静脉出血聚集在皮下,注射点立刻泛起一片瘀青。

“该死!把针拔了,帮我固定住她!”

“天哪,这姑娘是想爬起来逃走吗!”

“她挣扎得太厉害了,我无法进行静脉注射。”

“那赶紧把她挪到担架上,送到车里。”

“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莫拉问。

“街对面,急救中心。您这边有什么有用的文件,请给我们一份。”

莫拉点头:“我一会儿送过去。”

急救中心橱窗前排着长队,很多病人等着登记,分诊台的护士都不肯抬头看莫拉一眼。今天太忙了,人太多,要想插队,非得有个喷血的断肢才行。但莫拉对其他病人鄙夷的眼神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橱窗前,敲了敲玻璃。

“请排队。”分诊台的护士说。

“我是艾尔斯医生,来送转诊文件的。”

“哪位病人的?”

“那个刚从街对面拉回来的女患者。”

“你是说……那个从停尸间带回来的女人?”

莫拉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所有其他排队的患者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于是只说了一句:“是的。”

“这边走,我们的医生想跟您谈谈,他们有点儿搞不定她。”

电子门滋滋叫着开了,莫拉推门进去,走进诊疗区,立刻理解了分诊护士口中的“搞不定”是什么意思。

无名女郎身上裹着发热毯,还在走廊里躺着,没挪进诊疗室。那两位急救员和一个护士正努力控制住她。

“拉紧束缚绳!”

“妈的!她手又出来了!”

“别管那个氧气瓶了,她不需要氧气瓶。”

“看着点儿输液管!输液管要掉了!”

莫拉冲跨到担架旁,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再晚一秒钟她就要把静脉导管拔出来了。她用力挣扎,浓黑的长发扫过莫拉的脸。仅仅二十分钟前,她还是具唇色青紫的尸体,而现在,她生命力旺盛到四个人都控制不住。

“快!抓住她的胳膊!”

女人的喉中发出低沉的怒吼,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头向后仰,刺耳的尖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简直不像是人,莫拉想,背后汗毛倒竖。天哪!我到底救了个什么?

“听我说!听我说!”莫拉大吼,双手捧住女人的头,盯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保证。你得让我们帮你。”

随着莫拉的话语,女人渐渐平静下来。蓝眼睛看向莫拉,黑色的瞳孔渐渐扩散开。

一名护士低沉不语,将束缚带绕在女人手上。

不,莫拉想,别上束缚带。

束缚带刚扫过女人的手腕,她又像被烫了一样骤然暴起,双臂乱挥,砸在莫拉脸上。莫拉踉跄着后退,脸颊生疼。

“保安!”护士大吼,“能不能把考尔特医生叫来?”

一名医生和几个护士从一间诊疗室里出来,莫拉退了几步,面颊刺痛。这场骚乱已经引起了等候室里其他病人的注意。莫拉看到,他们正在玻璃隔板那边伸长了脖子张望,欣赏这比电视剧还精彩的场景。

“知道她的过敏史吗?”医生问。

“没有任何医疗记录。”护士说。

“怎么了?她怎么就发疯了?”

“我们也不知道。”

“行,好吧,五毫克氟哌啶醇静脉注射。”

“输液管掉出来了!”

“那就肌肉注射!快点儿!再给她点儿地西泮,免得她弄伤自己。”

针头扎进皮肤,那女人又尖叫起来。

“我们知道她什么信息?她叫什么名字?”医生突然注意到莫拉站在一旁,“你是家属吗?”

“我叫的救护车,我是艾尔斯医生。”

“她的家庭医生?”

莫拉还没等回答,一个急救员说:“她是法医。这就是我们从停尸间拉回来的那个病人。”

医生盯着莫拉:“你开玩笑呢吧。”

“我在冷冻室里发现她在动。”莫拉说。

医生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谁宣告她死亡的?”

“韦茅斯消防救援队把她送进来的。”

医生转而看向无名女郎:“行吧,反正现在她肯定是活了。”

“考尔特医生,二号病房可以用了。”一名护士说,“可以把她放到二号。”

莫拉跟着他们把担架床推过走廊,推进诊疗室。女人的挣扎弱了很多,氟哌啶醇和地西泮消耗了她太多力气。护士们抽了血,连上心脏监护仪,心电图曲线在显示器上跳动。

急诊医生拿着瞳孔笔扫向无名女郎的眼睛:“艾尔斯医生,你还知道些什么?”

莫拉打开信封,拿出影印好的文件。

“这是跟她一起送到我那里的文件,上面写着,早上八点,韦茅斯消防救援队接警,出警至日出游艇俱乐部,发现患者漂浮在金汉姆湾内。打捞上岸后,她没有脉搏和呼吸,没有任何身份信息。一名州级警官到场,认为很可能是意外落水。随后,她于中午被送到法医鉴定中心。”

“法医鉴定中心那么多人,没有人看出来她还活着?”

“她来的时候,我们手里有一堆案子等着处理。九十五号州际公路出了场事故,而且昨天积压的尸体还没处理。”

“现在都快九点了,没人检查过她?”

“死人没有急救中心。”

“所以,你们就把这些尸体扔在冷柜里?”

“对,直到我们有空处理。”

“今晚你要是没听到她的动静可怎么办?”医生转过来看着她,“她是不是会在冰柜里一直待到明天早上?”

莫拉脸上发烫。“是的。”她承认道。

“考尔特医生,ICU空了一张床。”一个护士说,“你想把她送进ICU吗?”

医生点头:“我们不知道她有没有吃药,还是上监控保险点儿。”他低头看了看病人。她现在合上了双眼,嘴唇依旧蠕动着,像是在无声地祈祷。“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死过一次了,咱们别让她再死一次。”

莫拉摸钥匙开门的时候,就听到屋里电话响了。但当她赶到客厅,铃声已经停了,打来的人没有留言。她调出最近来电号码查看,发现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叫佐伊·福西。是打错了吗?

别担心这个了,她想着,走向厨房。

好极了,现在她的手机又开始响。她从包里把手机掏出来,是她的同事,亚伯·布里斯托。

“你好?”

“莫拉,今晚在急救中心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跟我说说吗?”

“你知道了?”

“我已经接到了三通电话——《波士顿环球报》《波士顿先锋报》,还有几个本地电视台。”

“记者都说了什么?”

“全是那个醒了的尸体,说她刚被急救中心接收。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天哪,媒体这么快就知道了?”

“所以是真的?”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她顿了一下,客厅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来电话了,我一会儿再打给你好吗?”

“只要你保证告诉我就行。”

莫拉跑到客厅,接起电话:“您好,我是艾尔斯医生。”

“您好,我是六号新闻频道的佐伊·福西。请问您对今天的——”

莫拉打断她:“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是我的私人时间。如果您想谈这件事情,请明天工作时间打我办公室电话。”

“我们了解到,今天晚上有位女士在停尸间醒过来了?”

“我不想谈这个。”

“有人告诉我们,宣布她死亡的是一位州级警官和韦茅斯消防局的一个救援队。您所在的法医鉴定中心也给出了同样的结论吗?”

“法医鉴定中心并未参与死亡的鉴定。”

“但这名女士当时归您管辖,对吧?”

“法医鉴定中心没有人给出死亡鉴定。”

“您是说,这完全是韦茅斯消防救援队和那位州级警官的问题吗?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还活着,不是应该挺容易的吗?”

莫拉挂了电话。

几乎与此同时,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是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号码。

她拿起听筒:“您好,我是艾尔斯医生。”

“您好。我是美联社的戴夫·罗森。很抱歉打扰您,但我们得知,一位被送到法医鉴定中心的年轻女士在裹尸袋里醒过来了。请问这是真的吗?”

“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知道的?这已经是我接到的第二个电话了。”

“我觉得,您接下来可能会接到更多电话。”

“他们是怎么跟您说的?”

“他们说,那位女士今天下午被韦茅斯消防救援队送到停尸间,还说是您发现她还活着,叫了救护车。我已经给医院打过电话了,那边说她的情况很严重,但目前还算稳定。是这样吗?”

“是,但是——”

“您发现那位女士的时候,她真的是在裹尸袋里面吗?完全被裹尸袋封起来了?”他刻意强调了“里面”。

“您这个说法太耸人听闻了。”

“尸体刚被送进法医鉴定中心时,会有人对尸体进行常规检查吗?检查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明天早上我们会出一份声明。晚安。”莫拉挂了电话,还在下一声铃响之前拔掉了电话线。这是她今晚能睡觉的唯一办法。她盯着陷入沉默的电话想:消息怎么走漏得这么快?

然后,她想起急救中心的目击者,职员、护士、护工,还有那些等候室里隔着玻璃隔断往里看的病人,随便哪个都能打个电话出去。只要一个电话,消息就传出去了。还有什么会比让人毛骨悚然的小道消息传播得更快呢?明天,她想,明天肯定是一团乱,我可得做好准备。

她用手机给亚伯打了电话:“我觉得我们有麻烦了。”

“我也猜出来了。”

“别对媒体说什么,我明天出个声明。我把电话线拔了,你要是想找我,就打我手机吧。”

“你准备好面对这些了吗?”

“不然该怎么办?是我找到她的。”

“莫拉,这会是个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我知道,美联社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天哪!你联系过公共安全办公室了吗?他们会接手调查。”

“我正准备打电话联系他们。”

“准备声明这件事,你需要帮助吗?”

“我得花点儿时间准备。明天早上我晚点儿过去。我到之前,别让那些媒体进去。”

“这事可能会打官司。”

“我们没责任,亚伯。我们没做错什么。”

“没关系。你准备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