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芮是江红的朋友,用年轻人的话来说,是闺蜜。有事没事两个人就煲上电话粥,可以一连聊个几小时。要说她们俩怎么认识的,还得从林曲说起。

林曲是个民营企业家,三十不到便白手起家,单打独斗干起了企业。那时的他为了创业四处借钱,连祖传的戒指都赔了进去。每天泡面度日,日子苦的不想回忆。从前林曲同村的有几个有钱的朋友,有的继承家里的厂,有的工作包分配,有笔稳定的工资,借的次数多了,他们见了林曲就绕着道走,他的电话不用接,也知道是借钱的。一个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大男人在车里扶着方向盘憋屈地直流泪。一面工地里的工人造着反,急着拿工资回家过年;一面他舔着脸,低声下气地问几个朋友借钱。不是为了生计,谁愿意用尊严来换几个铜板呢。那时有一个人,每回被林曲借钱,总是会有一点没一点地接济着,尽管嘴上总是骂着,“赤佬,以来假错票啦。”大概是骂他又来借钱了,像个讨债鬼似的。他便是陈立,陈芮的丈夫。后来林曲发达了,林陈两家关系也因为少年时的恩惠,而蒸蒸日上着,两家的媳妇儿也不例外。

陈芮是很关照江红的,不光是她的身体,连带着两个孩子、爸妈都在范围之内。正因为她的无微不至,林颂见了她也是分外亲热的,小孩子总是对善恶感知最敏感的。每回见面,就一把揽住手臂,笑容犹如苹果一般,嘴里喊着,“嬷嬷,嬷嬷!”

这回也不例外,陈芮一见到江红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立马上前搀住她的胳膊,像是要把她架上台阶。陈芮比江红大了十几岁,除了头发白了不少,精神状态却是比江红要好的多,头发根根硬挺,虽是短发,却多的像假发一般。人有些微胖,不高,看起更加敦实了。江红要比她高一个头,两个女人并排站着,江红就看起来瘦长了不少,就像是一捆细长的干柴火倚在大半截木桩上。

看着两人肩并肩上了楼,林绥又开始由于自己要不要上去搀扶着呢,她总是在这样的小事上犹豫不决着。看江红过了转角伸手拽住旁边的楼梯扶手,就放心在后面跟着了。林绥看得出,江红是真的累了,累的走不动,肩上的背负的海绵吸了几十年的怨水,压着她喘不过气来。拉着扶手的那只手,每根手指都在用力,用力到因为缺血,而显露出皮肤的姜黄色。林绥这才有些懊悔,刚才怎么没有上去搀扶。

医生在一个保健科室等着,林、江、陈三人走进去的时候,科室就犹如修仙一般,浓烟混着艾草的气味扑面而来,有一瞬间,让人感觉空气也成了淡淡的草绿色。医生在拐角的另一间,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中医,头发斑白。待江红坐定,他便开始望闻问切,说着就让她把手放上诊上一脉。片刻之后,又顺着她的食指骨摸索到手背根部,云淡风轻地说,“堵得很厉害啊。”一边用拇指大力揉搓着,江红单薄的手掌开始挣扎起来,方才麻木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狰狞,老中医的手指好像钳子,任凭她的挣扎,无济于事。林绥一手拿起海苔肉松包,一边忧愁地观望着,江红的五官好像拧成了一团,嘴里发出着痛苦的呻吟。

“换个手吧。”瞬间,她的五官又复位了,整个人也松了口气。很快,左手,又是一顿蹂躏。片刻后,老中医停了下来,分明才过了五分钟,林绥却感觉仿佛已经有半个小时过去了。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按摩效果之好,江红似乎真的清醒了,暗淡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微弱神采,有些微光在闪烁。林绥感觉,江红身上似乎轻了一点,像是海绵被挤了水。他又让江红站起身来,她被人搀扶着到了理疗器前爬伏下,四根插着电线的按摩仪围着她的颈椎,开关一开,便猛烈地振动起来,发出嗡嗡地蜂鸣。

老中医倒也不闲着,搬了个板凳,坐她跟前,一手继续按摩着,一边还不忘用宁波话寒暄着,“这是你女儿啊,这么大了,福气真好,我儿子和你同岁。”江红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着,林绥也不确定,母亲心里是真笑还是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