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鲜花与折刀

马修·拉斯特,一名受雇于银湖岛船舶行会的送货员,此刻的他正坐在外城酒馆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喝着一杯加冰的海草酒。

昏暗的灯光,摇曳的老式吊扇,机械擦拭着玻璃杯的侍从,还有一屋子将身体隐藏在厚重长袍下的客人。

沉闷,压抑,郁结的情绪像铅块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再难压抑的哀嚎,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一些被随意丢在水里的石头,看不到头的墙,折磨人的雾病,再加上黑暗中的怪物,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的家?不......”,崩溃的男人指向岛屿边际弗洛伊德灯光辉所能笼罩的极限——那茫茫的黑雾。

男人将手中的酒瓶砸得稀碎,黄褐色的液体顺着地板缝隙四溢流淌,他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袍子,最终于灯光下,露出一张可怖的脸。

白色的斑点布满了那张形如枯槁的面容,凹陷的眼窝里放着一对被绝望充斥的眼珠,他的嘴唇颤抖,牙床打颤,努力从喉头挤出他最后的希冀。

“牢笼.....对.....这里是牢笼,我们得离开这,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马修目送醉汉被魁梧的保安“请出”酒吧大门。

“牢笼吗?”

马修耸了耸肩,不再思考男人的话。

他将手表与墙上悬挂的摆钟对了对时,喝掉最后一口酒水,穿好风衣,拿起早已打包好的蛋糕,和熟络的酒馆老板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开。

时间在酒精的哄骗下跑得飞快,位于银湖岛内城的弗洛伊德灯柱变得更加暗淡,岛屿边缘的雾气似乎又凝实了几分。

一辆模样老旧的挎斗蒸汽摩托静静靠在路边,摩托尾端还用铰链咬合着有些臃肿的四轮货箱,黑乎乎的影子正在挎斗内晃动。

“给,你要的蛋糕。”

马修朝着黑影一递,那家伙转过头来,咧嘴,吐出猩红的舌头,居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伯恩山犬。

“怎么这么慢,是不是在和美女聊天,看美女不叫我是吧!”

没错,这是一只会说话的狗,但只有马修自己能够听懂,他曾借着酒劲向人提起过这件事,但对方只会投来“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对了它是有名字的,叫波波维奇,这也是它自己取的。

“我总不能叫你进去,咱俩坐对桌,你一杯我一杯吧。”

马修摊了摊手。

“怎么不行,瞧不起本大人是吧!”

波波维奇伸直前腿,摆出一副凶狠的架势。

马修也不再和它斗嘴,而是走到货箱旁,拉开箱门,检查其中的鲜花,不错,依旧芬芳。

身后又传来波波维奇的大喊,“蛋糕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马修,你是狗吗!”

“怎么,我花的钱,我还不能尝尝,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咱俩到底谁是狗?”

一人一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直到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马修才强忍着做出了休战的手势。

给波波维奇系好安全带,再给那颗硕大的脑袋戴上头盔。

马修跨上摩托,拧动把手,转瞬蒸腾的雾气便萦绕他左右,强劲的动力驱使摩托飞驰在寂静的夜。

“呜呼!再快点!”

波波维奇兴奋地大叫。

淅沥的雨水随风拍打马修的脸,带来些许冷意,他并没有感到不适,况且接下的工作需要他精神保持高度清醒。

这段时间糟糕的睡眠,让他的神经有些难以抑制的萎靡。

前路不断攀升,沙石路也被因雨水变得有些泥泞的土壤所代替,摩托的速度依旧不减,尾灯于漆黑中划出一道温红的线。

不多时,摩托停驻在岛屿南部一处突起的山丘,周遭尽是些破败的低矮建筑,墙漆斑驳,看样子已经荒废了很久。

熄火,将钥匙揣进口袋,马修捋了捋湿漉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透过雨幕,最终将视线落在东侧的一处招牌歪斜的工坊。

“在这等我。”

“怎么,又不带本大爷是吧?”

“我怕你变成死狗啊!”

“笑话,本大爷一个打八个!”

直到马修承诺事后提供两块完好无损的蛋糕外加一次洗澡按摩,波波维奇这才答应老老实实在车里等着。

马修调匀呼吸,又检查了一下货箱内的鲜花,没办法,作为一名尽责的送货员,在货物送达前保证货物的安全永远是第一要义。

他缓步向前,并从风衣内侧隐蔽夹层中抽出一个握把状的家伙,轻轻一甩,伴着节节清脆的声响,银白的金属不断延展,最终形成一道锐利的锋芒。

夜色愈浓,马修穿过茫茫雨幕,来到工坊前。

只剩铁质框架的窗扉,随风吱呀作响的虚掩大门,歪斜的灯牌上留存着模糊的宣传语。

轻轻跨过脚下近乎透明的引线,让其所连接的某种爆炸物继续沉睡。

马修进入室内四下打量,不大的工坊内局促着各种废弃零件与落满灰尘的家具。

环顾一圈后,他将视线锁定在位于房间西侧的灰蓝色沙发。

没有灰尘,没有霉菌,更没有因潮湿生长的蘑菇,它似乎有些太新了。

马修压低脚步前进,再次出现的银白丝线印证了他的想法。

他握住扶手,手臂发力将沙发缓缓抬起,又在不发出任何响动的情况下将其放置到一旁。

灰尘钻入鼻腔,昏沉的阶梯向下蔓延,湿漉漉的杂乱脚印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没有犹豫,他走了进去。

还未走到尽头,耳畔响起齿轮啮合所特有的声响。

这一切都在印证他没来错地方。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一扇坚固铁门阻挡了前进的道路。

敲门。

“咚。”

突兀的敲击声在甬道内回荡。

齿轮啮合的声音戛然而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响起一声强有力的呵斥,一切归于平静。

“咚咚咚。”

骚动休止,多双脚步在靠近,最终停在门的另一侧,马修竖起耳朵,他能听见枪械上膛的脆响。

“谁!?”

有些颤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它还故意强装出恶狠狠的语气。

马修没有回应,持刀的右手微微抬起。

隐蔽的视窗从铁门弹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向外探寻着,还没等他看清来者的面容,银白的锋刃在瞳孔中飞速扩张。

伴着一声惨叫,鲜血飞溅。

干净利落地抽刀,马修就地一滚,转瞬,门户大开,漆黑的枪口吐出火舌,充斥黑火药的弹丸将他刚才所处的地砖轰得粉碎。

“人呢?”

枪手话音未落,模糊的残影便冲至身前,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枪和持枪的右臂突兀地出现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

刀锋入喉,他只记住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这是一间闷热的精炼室,分上下两层,由铁质阶梯连接,顶部容器中半透明的晶体经过染料器,坠入下方的熔炉,最终凝结成没有任何作用的虚假红石。

“开枪,开枪!”

身处二层的光头男人厉声催促着身侧的手下。

交错的弹丸形成密集的雨幕击中冲入的黑影,顿时血肉飞溅,激起一阵猩红的血雨。

良久,枪声消散。

残破的尸体歪斜到一侧,万幸,五官依旧完好,那是一张熟悉的油腻嘴脸。

“不对,换弹,快他妈换弹!”

光头男人意识到什么,可惜太迟了。

身着血红风衣的马修疾步前行,分持刀斧的凶狠家伙挡住了他的去路。

先是侧身躲过斧头的锋芒,马修折刀上刺,自下颚直至贯穿持斧者的脑袋。

抽刀横架,稳稳接住下劈的长刀。

金属相撞,火花四溅。

马修刀锋一转,顺势飞向那家伙持刀的手,上挑,锋利的折刀切入皮肤,斩断指骨,解脱束缚的手指伴着血浆于空中纷飞。

又是一道寒芒闪过,持刀者捂着腹部流淌的脏器无力跪倒。

楼上的枪手们终于结束了冗长的换弹时间,正要瞄准,可马修的速度实在快的惊人,瞬息便已翻过护栏,到达二层,将刚刚抬起枪口的枪手砍翻在地。

“上,上啊!”

光头男人将手下全都聚拢在身前,手中口径夸张的火炮更是抵住最后家伙的后腰,强行制止他后退的脚步。

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众人硬着头皮一拥而上,企图通过人数碾压取胜。

两道锋芒迎面而来,其后更是隐藏着致命的弹丸。

马修折刀横扫,强劲的力量打断了锋芒行进的轨迹,同时右脚踏地,高高跃起,抓住空中垂落的锁链。

弹丸惊扰衣摆,命中马修身后的蒸汽管道,蒸腾的雾气自缺口喷涌而出。

顷刻,空间被纯白所充斥,一切的事物陷入模糊的边界,只有不断喷涌的血红轨迹告诉众人——敌人并未离开。

你推我挤,慌乱的家伙们乱作一团,更有倒霉的脚下一滑,坠入下方蒸腾的熔炉,还未发出惨叫便化作连炼金术士都觉得无用的漆黑焦炭。

全程目睹自己的手下被迅速分解成难以拼合的零件,光头男人止不住的颤抖,可他还是强行稳住心神,屈膝半蹲,将火炮抗至肩头。

他退后几步,以免被爆炸误伤,当然,他没有丝毫出声示意手下避让的想法。

默默倒数。

三、二....

光头男人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一!

扳机扣动。

“轰!”

随着一声巨响,枪口喷涌的炽烈流星将瞳孔倒映的一切焚毁,光头男人也被巨大的后坐力掀翻,直至撞到墙壁,才堪堪止住。

视线向前,他的嘴角上扬露出远远称不上美丽的笑。

雾气消散蒸腾,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大半个二层区域,四周焦黑一片,铁质楼梯弯曲变形流淌着融化的滚烫铁水,哪还能见到任何活物的踪迹。

“喂,你叫格鲁对吗?”

身后传来慵懒的言语。

钻入耳朵,正要起身的独眼男人僵在了原地。

刚才的流火让本就闷热的精炼室的温度登上新的台阶,可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却只感到彻骨的寒意,冷汗顺着因肥胖形成的皮肤褶皱流淌。

牙齿咯吱作响,独眼男人强忍恐惧,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怒吼着扭转身形,向后猛刺,可他动作刚进行到一半,手腕便被死死按住。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的呻吟。

咔擦!

光头男人的腕骨被轻易折断,强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他半跪在地,艰难抬起他的男的,此刻,他终于看清了敌人的脸。

三十岁左右摸样,一头黑发,有着一双好看的灰蓝色眼睛。

“你叫格鲁对吗?”

敌人再次开口,他语气依旧平静。

如果闭上眼睛,忘掉眼前身处的环境,这更像是发生在一处休闲场所,男人对漂亮女人的一次搭讪。之后便要接上“可以请你喝一杯吗”或者“你真漂亮。”的固定句式。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他妈到底是谁?”

光头男人从干瘪的喉咙里艰难挤出发颤的字词,“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我背后站着的可是....”

“嗯,知道,你是帕卡家的人。”

光头男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家伙掀不起波澜的脸。

帕卡家族作为银湖岛的岛主,统治这座岛已不知多少个年头,平淡的日子让他实在无法理解,什么人敢招惹帕卡家的生意。

“你....”

话音未落,血线于光头男人脖颈迅速延展,鲜血飞溅,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黑幕降临。

虚无中他听到自己的临终悼言。

“联合运输行会宣判你的死刑。”

.....

疾骤的雨水冲刷淤泥般的血污,不多时,风衣便恢复了往日光洁的模样,只是残留了一些血腥味儿。

马修坐在工坊外,整个人陷进随手拖出来的那台灰蓝色的沙发,他从口袋掏出香烟,试了好几次都未点着,不过好在....

轰!

剧烈的爆炸声惊起,火光冲天,身后的老旧工坊于熊熊烈焰消没了踪影。

离开精炼室前,马修将熔炉的功率调至极限,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那群家伙剩下的黑火药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马修从脚下捡起一片燃烧的崩飞木板,点燃香烟。

呼——

辛辣烟草的气息在胸中回荡,驱散了寒冷与倦意,他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真慢啊你,给我也来一根。”

波波维奇踏着水,慢悠悠地从黑暗中走来,它身上的毛已被溅起的泥水弄得满是斑点。

“不是要你在车里等我吗,你弄这么脏还得让我洗是吧!”

波波维奇一个标准的狗狗甩毛,和马修分享自己的喜悦。

寂寥的夜空下,人声与狗吠交织。

插曲结束,今天的工作还未开始,马修需要在天亮前,将鲜花按时送到每个顾客门前。

毕竟,马修·拉斯特是一名银湖岛上的送货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