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燥热的空气喷薄在鼻腔里,天桥上车来车往,杨念牵着杨阔漫无目的的走。那是傍晚,两三星星熠熠生辉,一轮孤月独占黑幕,杨念的表情轻松极了,似乎下一秒她也能融入夜空。手上湿哒哒的,她把手松开,微凉的夜风是此刻良药。
天桥上是川流,片刻也不曾停息。夜幕里,姐弟二人是桥上的异类,本不该有行人出现在高架桥上的。
‘咚……’张开翅膀的黑鸟在此刻折翼,往事随风不肯逝,托举着黑鸟踏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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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声长鸣,撕心裂肺的怒骂决堤,傍晚的凉风被轻生者独享。
‘草,大半夜的,好不容易出来转转,这家伙是脑子有问题吧’
血浆模糊在车窗玻璃外,惊心动魄的悲剧终于扎根在车主心里,想必他能得到不菲的保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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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阔使劲探着寻找,半个身子悬在桥外。细汗密布在额头,风突然不凉到让杨阔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一双手拉拽住杨阔,他回头,愣着看来人。
是警察,杨阔难以回答警察的问题,只重复一句‘姐姐,找姐姐,姐姐飞走啦’
女警的眉头可以说是常年皱出深深的壑,蹩起两座山在贫瘠的脸上。她独自来到高架桥,得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结果,可出于职责与道德,一望无际的桥上出现这样一个步行者,实在是费解。她只是打量杨阔一会儿,便说:
要跟我去找你姐姐吗?
杨阔灰暗的瞳孔里印着沉沉夜色,可他兴奋地答道:
找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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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上,她在黑白画面里是折翼的人,她是自愿跳桥的,无人推搡,这是令人悲痛的自杀,但的确可笑。救护车来的及时,抢救室的灯依旧亮着,杨阔自然是一无所知的等待姐姐。
警局大厅里暖色调的灯光打在南柯僵硬的嘴角上,她一无所获,还带回个……自杀者家属?她忽然笑着对杨阔说:
姐姐不在这,去另一个地方,好吗?
队伍由在走动中被按下暂停键的人组成,温暖灯光下的沟壑突然有些生动,这是岁月的洗礼,应当对此感到恭敬与谦卑吧。南柯没管杨阔是否回答,自顾自的向队长报告,而后牵着杨阔融入黑暗。
现在接近凌晨,盛夏初秋独有的闷热感消弭殆尽。南柯骑摩托车载杨阔去医院,白色摩托在此刻就像移动的雪,尾气则令人恼怒,但好在车水马龙被夜天使吃掉,只余下几辆轿车游荡在此地,定是传说里的孟婆不愿收它。
医院生意火热,大半夜还是人满为患。棺材似的过道上摆放长椅,睡满病人家属,蜿蜒过道尽头处是手术室,车主和几位交警在等待,事实上,车主此时应当去保险公司,可他蹲在地上,交警安慰他说:
大哥,里面那姑娘一定会没事的,你要不先去洗车,这车都可以友情客串幽灵列车了。
车主只是沉默一会儿:
怎么能就这么想不开呢,她砸在我车头上,她竟然还在笑。大半夜的,好好活着不行吗,明明……明天就快到了。
杂乱的脚步声作为回应,在场只有杨阔还高兴的等待。南柯的所有幻梦在此刻全部落空,不会有奇迹发生,明天太阳升起时,她需要重复昨天的故事,只是没有今晚的精彩到让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依旧是莹莹绿光,杨阔在等。南柯说:
你真是傻子?
杨阔凶狠的推搡南柯:
姐姐!
他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怒火以及浓重的恐惧。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地上的人猛的蹿起,踉踉跄跄地走到医生面前,警察们也围上去询问,独留杨阔被隔绝在南柯身后。
做好最坏的打算,她下半生很大几率只能在病床上度过。
沉默的蝉鸣吵醒众人,有人问:
手术费用呢?
墨色铺开在走廊,此时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被埋藏在棺材。灯为声控灯,骤亮的室内是手术台上的杨念被推出,惨败的面容与病床相称。而杨阔从南柯身后冲出:
姐姐!
南柯愣住,许久未见的人半死不活的出现在她面前,多年前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只是再也没能照到南柯身上,如今仅存的是病床上的悲剧。
我出!医药费我出!
南柯的声音彻底打破喧嚣的蝉鸣,医生静默的看着南柯:
你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的朋友。
……
十一年前的盛夏,一向沉默的同桌在离校前的最后一天询问我(南柯,以下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的微信,我有些惊讶,但还是给了她纸条,之后她又恢复出厂设置。
杨念和我的成绩都属于漂浮不定的类型,高考发挥的中规中矩,路毕竟是要自己走的嘛。那时我的理想大学是刑大,但现实足够骨感,我在选择抛弃自我意识的一瞬间,手机屏幕突然出现好友申请:
你好
我看着昵称为‘去去’的好友:
你哪位?
‘去去’:
杨念
我:
你好啊!你志愿填报的咋样了?
去去:
不知道,想去人少的、离家远但不算太远……出省就行,想搞科研
我:
这挺好,我还不知道要干个啥呢?
去去:
你不是喜欢法律吗?可以读法学
我:
分不够,去不了好学校,律师类行业不适合我,我怕热血当头罔顾法律
去去:
哦,好
我:
你在干嘛呢?
去去:
打工,锻炼
我:
现在是上班时间吗?
去去:
是
我:
……[笑脸符号]
去去:
加油,提档时候见
我:
拜拜
午夜,杨念终于分到病床位,窄小的病房天花板上挂着一串串药瓶,顺着导管输入血管,所有的沉默换成泪滴坠地声,杨阔趴着睡着,南柯哭了。
不用问一个普通人如何以沙砾般的身躯抵挡洪水,也不用说她为自己撒过多少谎,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矮小而稚嫩的芽匍匐在黄土里,比不上春秋明月灼目,但至少我依旧看清自己、不顾姿态的爬,可你为啥放弃呢,去去。
纸巾砸到后背,回头是穿着病号服的消瘦的男子。
病房里哭声不断,还让病人怎么休息,你再怎么哭,她也不能醒来。
戾气围绕在男子周身,南柯根据多年从警经验判断,这男子不是什么传统好人。但是,垂垂将死之人,必有可悲之处,倒是一点不给自己积德。
察觉到南柯带着审视的眼神,男子发出不屑的嗤笑,随后躺下翻身,以背部面对南柯。南柯突然发现自己很可笑,是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分明是男子扔给她纸,她却在浓重墨色渲染里起疑心,分明是在说事实,她却痛苦于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