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瑞创作的反映西藏阿里边防的散文,是岁月留在她灵魂中深刻的印迹。也许因为我多次在拉萨远望过可望而不可即的阿里高原,我很乐意为她这本散文集写几句话。祝贺她创作数十年来始终热爱高原的作品又一次结集出版。此前,我读过她早些年出版的散文集《当兵走阿里》,爱得渗心透肺,读过就放不下。独特的土地造就独特的文化,也造就作家的独特生活方式,更造就了真实独特的作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让汪瑞笔下的阿里边防战士,和我熟知的青藏线的官兵形象,在我脑海、眼前重叠。他们让我敬重,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也视汪瑞为我的作家朋友和榜样。尽管至今我和她无缘见面。这又何妨,我们的笔是相连的,挚爱西藏的心是相通的!
我长久地盯着书名上“界碑”二字,眼前反复呈现着汪瑞笔下描绘的那些拥枪入怀、挺胸收腹站立的西藏边防军人的形象。他们握枪的指缝间及一眨不眨的瞳仁里,都放射着锋芒毕露的美。可是,有谁会知道他们是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里守卫国门?他们强大的尊严能穿透死亡。汪瑞写道:“国家的界限绝大多数以国境线为界,或者国境线虽然没有实物示界,但在双方达成共识的基础上以界碑作为标示。可是这一片土地,它处于两国的边界,却没有国界线,也没有界碑。偶尔会遇到界桩,在皑皑的积雪中孤寂站立。这里的界桩没有猩红的大理石底座,没有庄重的五星红旗标示,它们大多由一个个狰狞的白色骷髅堆积而成。骷髅源于附近随处可见的遗骸。沿途人畜遗骸很多,牲畜遗骸更多,不知是古代商贾的坐骑,还是1951年解放阿里时,倒毙在途中的四万头大牲畜中的一部分。骷髅界桩是两国戍边军人约定俗成的实控线标示。还有绝大多数地区连骷髅界桩也没有,只有约定俗成的默认。因为这里尚未勘定国界,被称作‘争议区’。”
我之所以引用这段长文,只是想让未去过阿里边防或还没有机会读汪瑞散文的人知道,我们可爱可敬的边防军人是在多少人意想不到的苦涩、阴森,甚至终年连一棵草、一坨鸟粪也见不到的地方日夜守卫着祖国的神圣疆土。汪瑞的散文就是企望通过这种苦涩而痛苦的历练,真实地再现边防军人凝聚着坚韧生命、温暖人性和执着理想的人生碎片。许多战士站在这样的哨位上时只有十八岁,一站就是三年或五年。从此它们才懂得,十八岁是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年龄,只有这样站在十八岁的位置上,才让每一个日子活得有尊严。生活也许有时并不那么完美,但是生命却拥有不可战胜的力量!独特的土地造就了作家真实独特的作品。
汪瑞的散文是从生命深处自然生长出来的文字,她的本职工作是阿里边防的一位医务人员,数十年从普通护士成长为优秀的护士长,军旅作家。先是军人,后当作家。她的许多散文现场感强烈,我们读起来身临其境,荡气回肠。只有把自己置身于边防战士之中,心身同融,自觉地融入守卫“界桩”的哨兵中去,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同苦同难才有同乐。尤其是“同难”,什么是“难”呢?它比苦更涩,更险,也更刻骨铭心。这让我想起了老诗人公刘给一位画家的信中提到,画家的心里要有“受苦人”,原话是:“……遗憾的是,你应该跟着水走的,偏偏进了山。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有山必有水,山西的老百姓不是同样善待了你吗?——只要画家心里有受苦人。”这句话道出了一个真理,文学艺术家的生活中不经过磨难,没有曲折,没有黑暗,没有饥饿,没有寂寞,也就不会有历史,不会有理想。把个人经受的苦难当成前行的动力,这既饱含着对国家对民族的深沉情感,也蕴含着对劳苦大众热忱的悲悯与挚爱;同时,文学艺术创作也是一个充满艰辛和快乐的历程。汪瑞经过长期既痛苦又快乐的历练,已成为阿里这片冰雪汪洋里的一颗冰晶,她是不怕被淹没的。她作品揭示的是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只有灵魂这样的高度才可以与阿里高原接轨。
汪瑞大半生在阿里的非凡经历,已经结结实实地使她把这个异常艰苦的边疆热土变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或者索性说就是故乡,所以称她的作品为乡土文学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她的特殊经历,使她的作品具有了传统乡土文学作品所不具有的丰富性、新颖性和深刻性。如果用简明扼要的一句话概括我读了汪瑞散文后的感慨,那便是:对“根”的留恋,对“家”的不舍。
我真诚期待:她在阿里好好地生活,轻松地写作!
王宗仁
(王宗仁,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