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大韩也阔过啊

石碾山与五指山之间,存在着一片完全由石头构成、毫无植被覆盖的上坡路段。

即便现在已是冬日,地上的雪也还没厚到能藏住一个人。

若是在晴朗的白天,立于坡上便能将方圆四里收入眼中,少有遮掩之处。

这里,便是大关坡。

环视四周,腾夫轻笑:“陈兄倒是会选地方。”

陈禾摇了摇头:“长安君在选择见面地点时未曾询问幕僚便直接选定了此地,陈某更未曾有过半句谏言。”

腾夫听出了陈禾的言外之意。

大关坡并不出名,却确实最适合充作当前局势下双方秘密会面的地点。

嬴成蟜能随手将此地点出,就说明嬴成蟜对南阳郡有着充足的了解。

腾夫没有多言,只是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长安君有心了。”

跟着陈禾一路上坡,很快,腾夫就远远看到了一簇跳动着的火焰。

那火焰藏于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后,让石头抵挡着山顶的风。

而一名身着常服的年轻人正将几根鹿腿架在火焰上,耐心翻动。

腾夫眉头一挑。

他看得出来,此人就是嬴成蟜。

但大战当前,两军主将会面,此人却连甲胄都不穿一件?

是否太过放松了些!

怀揣着疑惑,腾夫拱手而呼:

“大韩南阳郡假守,腾,见过秦国长安君。”

听见呼声,嬴成蟜赶忙放下肉串,长身而起拱手笑呼:

“大秦长安君、此军主帅,嬴成蟜,见过腾假守。”

“腾假守来的正巧,这鹿腿刚刚烤好,何不同享?”

腾夫心中警惕,笑着摇头:“无须劳烦长安君了。”

嬴成蟜了然颔首,摆了摆手。

八夫便赶忙将鹿腿和烤架搬到了一旁,又将一枚小鼎架在火上,当着腾夫的面择干净地方挖了些雪倒入鼎中,任由火焰将其化作热水。

嬴成蟜右手一引,颇为歉意的开口:“条件简陋,还望腾郡守勿怪。”

腾夫没有坐下,拱手一礼:“此地乃是我大韩疆域,如此简陋之环境,当得是本官致歉才是。”

“若非长安君携重兵而来,本官定会于郡守府中设宴款待长安君。”

“可惜,长安君来者不善啊。”

嬴成蟜笑了笑:“说起来本君还没去过郡守府呢,对郡守府的布置颇感好奇。”

“现在时间不合适。”

“待几日后,本君会于宛城郡守府设宴,款待腾兄。”

腾夫脸上最后一抹笑容也随之散去:“几日之后?”

“长安君未免过于轻视我宛城守军!”

嬴成蟜眺望着宛城方向,语气间很是感慨:“本君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韩军的威武。”

“昔赵武安君苏季子(苏秦)曾言: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

“溪子、少府、时力、距来,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达胸,近者掩心。”

“韩卒之剑戟,皆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坚。”

“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诚然,此言有对韩王的奉承。”

“但世人皆知,韩军劲也!”

听着嬴成蟜的话,腾夫心中很是苦涩。

曾经的韩国也阔过。

襄陵之战中,魏国主帅庞涓被俘、前军尽没,韩国出兵助魏国,打退了齐宋卫联军,逼迫十二国诸侯俯首。

战国时代对韩国的普遍称呼是什么?

劲韩!

韩国的重装步兵和弩手真的很能打!

但曾在天下间赫赫有名的韩军,怎么就成了现在这般样子?

腾夫强撑着心气,沉声开口:“既知韩军劲也,长安君何必来攻?”

“不若趁早退去,也免得秦军伤亡惨重。”

嬴成蟜看向腾夫:“本君从未小觑过韩军,但本君不得不小觑韩国!”

“世人皆知,若韩国与强国结盟,韩军由他国指挥,则韩军乃劲敌也。”

“但若韩国独战……呵呵~”

嬴成蟜没有言明,答案却不言自明。

韩军在数次五国伐秦之战、襄陵之战等听从他国调遣的大战中表现的都非常优秀。

但在由韩国主导的战争中,韩军却是连战连败。

每一次战争的失败肯定都有着专属的理由,但却也让人不由得怀疑。

韩军还是那个韩军,怎么换了个主导的朝廷之后战力差距就那么大呢?

腾夫双眼凌厉的看向嬴成蟜,发出威胁:“长安君欲试我宛城刀锋利否?”

嬴成蟜根本没理会腾夫的威胁,只是继续诉说:

“各国变法无不自‘法’入手,唯韩变法由‘术’入手。”

“申不害的变法完全依赖君王,正所谓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

“韩昭侯乃雄主,以此法壮韩国,但自韩昭侯之后,韩国可还有雄主否?”

申不害的变法算不上错误。

以‘术’驾驭群臣、从名誉和职位两方面入手驯服官员等种种手段,后世君王用了两千年!

但申不害的变法确实不适合战国时期的韩国。

因为对于永远都处于备战和战争中的国家而言,中央集权对于君王的要求太高了。

自韩昭侯之后的历任韩王根本没那个能力带领国家走向昌盛。

他们只能蹲在国内,利用申不害留下的法子跟自己的臣子们斗来斗去。

这直接导致韩国朝堂的环境极其恶劣!

腾夫眸光一凝,冷声呵斥:“休辱吾主!”

嬴成蟜坦然道:“非是折辱,而是实言,便是当着韩王之面本君亦敢直言。”

“腾假守,你身为韩国假郡守,最为清楚韩国朝堂是何等模样。”

“你以为自己有生之年可有去掉‘假’字,成为南阳郡真正郡守的可能吗?”

腾夫对着新郑方向一拱手,肃声开口:“腾本卑微,能为一郡假守,已是大王恩宠!”

嬴成蟜讶异的反问:“将有功的贤臣拔为假守便是恩宠吗?”

“我大秦朝堂之上出身卑微之人比比皆是,我王何曾想过自己对他们有什么恩宠?”

“那分明是他们该有的赏赐!”

嬴成蟜诚恳的再劝:“就算腾郡守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为南阳黔首们考虑一二。”

“韩国支撑不了多久了。”

“继续为韩民,未来必然深陷战争不能自拔,最终流离失所一无所有。”

“与其如此,不若投我大秦!”

腾夫笑了:“遍观天下,最不配言此话者,不过秦、赵!”

“我大韩战时确实需要黔首们从戎作战,但我大韩甚少主动挑起战争,黔首生活无比安定。”

“若本官率民投奔秦国,方才是害了他们!”

嬴成蟜点了点头:“我大秦确实连年作战,且本君很清楚未来大秦的战争必然也不会少。”

“但,我大秦黔首闻战则喜,韩国黔首却闻战欲逃。”

“为何?”

“韩国黔首参战只是以骸骨为将领铺路,大秦黔首却可以通过战争改变他自己的人生!”

“每一个人,哪怕他是奴隶,只要他敢战、能战、善战,便可为我大秦将军,得享无上荣光。”

“反观韩国,即便再有才能之人也会被出身所困,腾假守所处之位便已是极限。”

嬴成蟜诚恳的看着腾夫:“带着南阳郡来我大秦吧。”

“给你自己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也给南阳所有黔首一个改变命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