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尊孔

总体上来看,元代虽然表面上一如以往朝代尊崇儒学,但是由于蒙古民族和皇室对于佛、道两教的偏重,儒学只是在制度层面仍然起着维持社会结构稳定的作用,并没有得到特别的表彰。而明太祖的尊孔甚至达到了崇拜的程度,其对孔子的推崇扭转了元代对儒学不够重视的社会和政治风气,奠定了明代以儒学尤其是理学开国的基础。

明太祖早年失学,一般史家都认为其是从淮西回到皇觉寺之后才开始就学。此后,明太祖表现出对儒学尤其是孔子的巨大热情。他四处延揽儒士,讲经论史,不断提高自己的儒学修养。更重要的是,明太祖非常注重在国家治理层面积极采纳儒学思想和理论,这大约是受到了其所信赖的浙东学派刘基、宋濂、王祎等诸儒所持的重振君权、以严法挽救社会秩序的主张的影响。宋濂曾进献真德秀《大学衍义》,明太祖颇为重视,在阅后云:“汉、唐之祸虽宦官之罪,亦人主宠爱之使然。向使宦者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其可得乎!”穀应泰:《明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98页。由太祖的感叹之言,可见太祖读理学之书不只是为了笼络士人之心,更是确实从中得到了警示。明太祖尊崇儒学的具体表现有以下多个方面。

第一,是大力兴学。从龙凤五年(1359)起,太祖本人在辖境内就开始大规模开办学校,到龙凤十一年(1365)九月,太祖在应天府将前集庆路学改为国子学。

到明代正式开国以后,洪武二年(1369)冬,诏天下州县均立学校,此后县学和以后创建的卫所学校的生员都取得了官给廪赡,贡举制度也开始实行,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创建性举措。太祖召用大量士人担任儒学教官,并多次将官方出版和福建建阳书坊的书颁发给北方的官学。他还特别要求官学生练习骑马、射箭,复兴“六艺”中的射与御。伴随着官学的设置,儒学思想文化进一步渗透到全国各地,特别是经济与精英文化尚不发达的区域。

第二,是祭祀制度上的设计。这种公开尊孔的表现可能比明太祖的兴学活动更早。明初唐桂芳云:“龙凤元年,大丞相统军下太平,克应天,首谒夫子庙,行舍菜礼。二年,立三老堂以尊遗佚、博士院以蓄英才,凡讲明治道,悉资匡弼;郡县署知府知县领庙学事,凛弗敢坠。”唐桂芳:《重修兴安府孔子庙记》,《白云文稿》卷十八,明正德刻本。这说明明太祖在起事之初,就非常留心尊崇学统以延揽人才。

明初太祖有罢州县释奠之举动,但这并非减弱了对孔子的尊崇力度,而是可能出于避免祭祀过于轻率而导致渎神的考虑。《明集礼》记载道:“朕代前王统率庶民,目书检点,忽睹神之训言:非其鬼儿祭之,谄也;敬鬼神而远之;祭之以礼;此非圣贤明言,他何能道?故不敢通祀,暴殄天物,以累神之圣德。”[1]可能也出于这个原因,太祖在洪武三年(1370)诏正诸神祀典时,对孔子仍沿袭元代加封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称号,“惟孔子善明先王之要道,为天下师,以济后世,非有功于一方一时者可比”《明史》卷五十志二十四,清钞本。

其后,太祖又相继颁布诏令尊孔崇孔。洪武十五年(1382)四月,“诏天下通祀孔子”,并“定释奠礼仪,颁之天下学校,令以每岁春秋仲月通祀孔子”。次月,京师“新建太学成,其制庙、学皆南向,庙在太学东”。太祖择日“幸国子监,谒先师孔子释菜”,又“颁释奠先师孔子仪注于天下府州县学”。从此天下各级学校于一日内通祀孔子。《明史》卷五十志二十四,清钞本。

此外,从具体细节上看,明太祖所定的释奠孔子之礼隆逾前代。如洪武八年(1375)释奠于国学,其定制为:

皇帝降香,遣官祀于国学,以丞相初献,翰林学士亚献,国子祭酒终献。先期皇帝斋戒,献官、陪祀、执事官皆散斋二日、致斋一日。前祀一日皇帝服皮弁服,御奉天殿降香,至日献官行礼。张廷玉等:《明史·志五十·礼四》,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296页。

和前代相较而言,朱鸿林认为“整体看来,明朝释奠礼之严敬,实为历代之冠”朱鸿林:《明太祖的孔子崇拜》,《“中研院”史语所集刊》1999年第2分。。除了祭孔之外,在其他祭祀上,明太祖也极力恢复儒家正统。如其在即位之初延续天地在南北分祀的旧制,但洪武十年(1377)改为天地合祀。因为明太祖认为天地犹如人君之父母,儿子不可以将父母分开祭祀,因此在南郊、北郊分祀天地的旧制不合于情,应当修改。再如明太祖废除了给神灵赐以凡间王侯的封爵、为孔子和城隍神塑造神像等旧习。这些旧习本是国家祭祀体系受到宗教及民间信仰的影响,太祖将其废除,呼应了恢复华夏礼制的时代思潮。

第三,是明太祖对于儒家经典的涉猎与吸收。明太祖对儒家经典多有阅读,喜欢大胆质疑后儒的注释,直接对经典做出自己的解释。经书中最受太祖青睐的当属《尚书》,其曾在国子监中亲自讲《尚书》三篇,晚年还因对蔡沉《书集传》几处注释不同意,敕撰了《书传会选》进行修正。太祖还曾亲自注解《论语》三章,其中体现出他的独特思考。如将“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解为“攻去异端,则邪说之害自止,而正道可行”,虽非首创,也是和朱熹解“攻”为“治”的说法不同。

相较于经学而言,太祖对宋代以后系统化的理学造诣平平,不过在制度层面,明代科举仍然以宋儒著作为标准,进一步推动程朱理学的官学化。在史书中,太祖最喜爱《汉书》,时常谈论汉高帝刘邦的事迹,隐然以之自比。谢贵安:《明代的<汉书>经典化与刘邦神圣化的现象、原因与影响》,《长江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此外,太祖还特喜刘向《说苑》,称赞其书:“多载前言往行,善善恶恶,昭然于方册之间。朕尝于暇时观之,深有劝戒。”徐学聚:《国朝典汇》卷六十四吏部,明天启刻本。甚至将其列为官学教材,因而受到了解缙的上书批评。可见太祖对儒学经典并不拘泥,而是灵活取用传统中能为己所用的成分。

第四,在王权理论上,明太祖相信早期儒家提倡的“君师合一”的观念,认为君之治理与师之教化是君主应承担的两大责任。儒臣王祎曾对太祖云:“自古帝王皆兼君师之任。三代而下为人主者,知为治而不知为教。今陛下训谕之不啻严师之教弟子,恩至厚也,诚所谓兼治教之道矣。”徐学聚:《国朝典汇》卷八十九户部,明天启刻本。这正说出了明太祖的自我期望。而太祖践行“君师合一”的主要方式,则是以讲话、仪礼、书籍等方式去“教化”人民。他常向来京的富户、粮长等人宣谕劝善,并积极制定乡饮酒礼等具有崇敬德行、强调长幼之序、赏善罚恶等意味的仪礼;他令老者巡回宣扬自己的“六谕”劝民之语,并发行了多种道德劝诫书;每家每户均要收藏《大诰》,官学师生须讲读背诵,科举考试也从中出题。明太祖的“君师合一”式的治理实践是明初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表征。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太祖所扮演的“师”,主要是臣民日常行为的导师,还未上升到将“治统”与“道统”合一的地步。倒是晚明罗汝芳、管志道等人多推崇太祖施行的民间教化寓至道于日用常行之中,赞叹太祖已得了孔孟的道统真传。陈时龙:《师道的终结》,《明史研究论丛》2012年第十辑。

总之,明朝建立前后,朱元璋采取“尊孔崇儒”的战略,进而吸引了大量儒士参政,从而在众多义军中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朱明政权建立之初,继续推行之前的“尊孔崇儒”政策,优待儒士大夫,使得他们为明朝政权的建立和稳定做出了突出贡献。但在朱明政权稳定之后,开始轻视儒士大夫,甚至采取了很多极端措施,因而儒士大夫与朱明政权开始疏远。由此可见,自始至终,朱元璋都是出于实用的心态来对待儒士阶层,他既极度依赖儒士大夫,又对他们严加防范,这使得儒士阶层始终处于朱明政权或敌或友的生存状态。姜海军:《朱元璋的“尊孔崇儒”与儒士的出处进退》,《南都学刊》2016年第4期。

[1]徐一等:《明集礼》卷十六吉礼十六祝文,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