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王上,右当户请求王上能够发兵支援,眼下沃野城守军,已然只差一口气了。”
匈奴左贤王波尔多,端坐马上,闻听右当户阿尼亚派来的传令兵禀告后,好半天都没说话。
这场攻城战,打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照目前的局势来看,沃野城的守军,表现的战斗力,虽然比临戎城的强,但也没强太多,之所以一直拿不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沃野的城池太坚固了。
当然这只是大家从目前双方交战情况来判断出的结果。
这个结果是否真实,还有待验证。
若是按照左贤王波尔多的心思,肯定是让右当户阿尼亚的人,再试上一试的。
但打了一个时辰,右当户阿尼亚的麾下,伤亡不小,能战之士已然不足一半。
若不是有他们大军在后压阵,这样的伤亡率,士卒们早就四散奔逃了。
现在他们是逃也逃不了,打又差点意思。
“告诉阿尼亚,只要他能在北面城墙上,站住脚跟,本王便指挥大军随即掩杀,攻下了沃野城,首功还是你们的,本王先前的承诺依旧有效。”
“是!”
一个传令兵能说什么?
他只能是把左贤王波尔多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右当户阿尼亚,至于两位主将,如何抉择,便不是他一介传令兵能够左右的了。
左贤王波尔多没马上派兵支援,除了觉得右当户阿尼亚还能再榨一榨外,还有就是他们真的需要在北面城墙上,有一席之地,方才好大举攻城。
右当户阿尼亚现在使用的攻城器械,包括云梯在内,已经是左贤王波尔多的全部家当了。
即便左贤王波尔多答应其现在增兵,在城墙上没有自己安全区域的他们,根本无法在城墙上聚集兵力,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
如此一来,不管怎么增兵,都又变成了添油战术。
“这个老狐狸!”
左贤王波尔多的战略意图,右当户阿尼亚能够体会到,但现在损失的是他麾下士卒,其自然有所不满。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也就只能是发发牢骚罢了。
“草原的汉子们!拿出你们的勇气,跟随我的脚步,咱们一同杀进沃野城!”
一个没有部曲的右当户,与死了没什么区别。
没有退路的右当户阿尼亚,这一次选择了亲自带头冲锋,其策马行至沃野城外百步之内后,勒马驻足,翻身下马,拔出腰间的佩刀,冲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身后匈奴士卒见此,皆有样学样,紧紧跟随。
“传我军令,调五百人上来,带着礌石,火油!”
任平依靠在城墙边,掀开了自己的面甲,抹了一把先前从缝隙中,渗进来的鲜血。
打了一个多时辰,尽管他身为主帅,大半时间都在“划水”,但身着皮甲,连续作战,还是让任平的体力,陷入了崩溃的临界点。
现在的他,全靠一口气硬撑,其能够感受到,握住佩剑的手臂,传来的无力虚弱。
尽管身体状态很差,但任平深知这个时候,自己万万不能退,对面很显然,是真的要拼命了。
一旦他这个时候退了,两军士气便会此消彼长。
若是让匈奴人在自家城墙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等到源源不断的匈奴士卒涌入,再想挽回局势,非得比现在付出多十倍,百倍的代价不可。
在任平心中,制定出这个添油战术后,他便预料到匈奴人会有一场凶险的反扑,但是他没想到打持久战,对于自家的体力消耗会这么大。
其手下士卒,多为常人。
以己度人,任平能够想象到一直以来,不停奋战的沃野守军,现在是怎样一个身体状态。
在右当户阿尼亚身先士卒的激励下,这一波匈奴士卒的登城攻势,格外凶猛。
好在任平下令的及时,后备民兵,携带火油,礌石,恰巧赶到。
匈奴士卒再凶猛,他也能爬云梯。
礌石顺着云梯下砸,冲在最前面,爬得最快的匈奴士卒,一定是跑不掉的。
其有可能侥幸躲开第一块礌石,但接下来的第二块,第三块,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为了应对匈奴的攻城,任平不仅准备了礌石,还有大量火油,火油顺着云梯倾泻而下,再以火把点燃,刹那间一整架云梯,便燃起了熊熊烈火,别说凭此攀爬的匈奴士卒受不了,就是那架云梯,也会就此报废。
“放箭!放箭!”
“当户,上面还有咱们的人呢!”
“放箭!不放箭,咱们都得死!放!”
站在沃野城下的右当户阿尼亚,一看顷刻间,自家的攻城云梯便被烧毁了一半,连冲车上都燃起了大火,其当即彻底疯狂起来。
在他一边下令的同时,一边亲自持弓,带头从城下,往城上抛射。
其故意控制抛射的距离,让箭矢可以落在城墙边沿。
没有防备,刚刚上城,手持擂石,火油的沃野民兵,立刻就被右当户阿尼亚这种敌我不分的箭矢,射杀了一大片。
这些民兵若是仅仅战死,影响还不会很大。
关键是他们临死之前,手里都拿着擂石或者火油罐子。
礌石没什么,火油罐子一撒,再遇到火星,立马便在沃野城北墙上燃了起来。
若是白天作战,即使火油泄露,也不会被点燃的这么快。
夜战中,城墙上到处都插有火把照明。
在底下的匈奴人,大规模放箭之时,总有流矢能够击倒火把。
火把遇火油,瞬间沃野北面城墙边,就成了火场。
沃野守军迫不得已,碍于火势,只能随着任平往后退。
“随我冲!”
人被逼到绝境时,爆发出来的力量,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大。
右当户阿尼亚眼见城头火起,没有丝毫迟疑,一声怒吼,直接爬上云梯。
其身后匈奴士卒见此,自是不甘落后。
“放箭!不许停!”
原本在城下放箭的匈奴士卒见自家主将攀爬云梯,登城作战,恐被自己箭矢误伤,纷纷自动停止了射击。
爬到一半的右当户阿尼亚,感觉头上箭矢少了许多,立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当即大喝督促。
底下匈奴士卒闻言,不敢怠慢,复又开始重新向沃野城头放箭。
右当户阿尼亚,自然也怕被箭矢误伤,但是其更怕此战不胜,自家苟活一无所有。
其心中想想左贤王波尔多以及一众同僚,在大帐中看自己的眼神,便觉得身体里,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力一般。
右当户阿尼亚跃上城头,没有丝毫停歇,直接冲过了火场。
冲过火场后,其甚至来不及扑灭身上的火焰,便被四五个沃野守军给包围了。
右当户阿尼亚当真是有些武艺,胆气的,面对几名沃野守军,没超过三个回合便将其砍杀殆尽,自身亦有几处小伤。
杀完几名沃野守军后,右当户阿尼亚面对一众沃野军士卒,单手持刀,从容不迫用手臂快速拍灭身上火焰。
在场的沃野军,大多都已经被右当户阿尼亚的勇猛给惊呆了,包括任平在内,亦是如此。
未见他之前,任平是绝难想到,匈奴一方,竟也有这般勇猛的战将。
其真不知,既然有这般勇猛的战将,为何当日自家马踏营门的时候,此人不率兵出战呢?
有自家主将做榜样,陆续上来的匈奴士卒皆学此,火油之火看着不小,但却宛如无根之水,连续被人不间断践踏,竟然生生被踩出一片火场中的无火之路。
短短片刻时间,右当户阿尼亚身边就聚集了上百人。
但他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选择继续和眼前的沃野军士卒对峙,等待后续登城的士卒
沃野军同样没动手,他们是被刚才右当户阿尼亚的勇猛给震慑到了。
任平此时倒是想做表率,亲自出战,迎敌右当户阿尼亚。
可惜得是,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未重生时的任平,武艺,剑术便平平无奇,重生后,之前记忆又忘了个七七八八,他连从小被教导的用餐礼节,都记不全,更别说原本就不咋样的剑术了。
以往对战,任平杀敌,一借势,二凭不怕死的冲劲儿,三仗身上的盔甲,手中的利刃。
如今势已经被右当户阿尼亚夺了,身上盔甲,手中利刃依在,可自家的气力却不在了。
现在他能够好好站着,便已经不易了,何谈同人拼杀?
仗打到这个时候,任平自是不畏死,只是他怕自己一死,整个沃野军便要大乱,到时候匈奴长驱直入,自己如何对得其全城上万百姓?
思虑片刻后,就在任平准备派人暗中下城墙,让红英带玄铠骑兵下马步战支援时,从火场尽头的一众士卒尸体之下,忽然站起来一个人。
“匈奴崽子!看箭!”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直奔右当户阿尼亚的面门。
阿尼亚自幼擅长骑射,怎会不懂避箭?
其刚听见声音,便觉得身旁有异风,赵三箭的话还未说完,右当户阿尼亚就做出了低头避箭的动作。
也算这家伙躲避得快,要不然这一箭就不会只射掉他头发上插得羽毛了。
右当户阿尼亚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他便感受到自家身体胸腔中传来的剧痛,其下意识的伸手一抹,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手掌。
右当户阿尼亚,指着赵三箭的方向,想要说些什么,第三箭却是已经到了。
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其额头,让他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说,便尸首倒地,一命呜呼了。
“杀!”
周遭匈奴士卒见此,皆大惊,而任平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伴随着右当户阿尼亚倒地,其第一个跳将出来,手中长剑一挥,身旁沃野军士卒一拥而上,气势如虹。
反观匈奴士卒,此时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没有半分精气神,心中哪里还有抵抗的想法,皆忙着后退逃走。
只可惜他们已入绝地,此时再想逃,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沃野守军,没费多少功夫,便将这百十来人,杀了个干净。
“把他的尸首扔下去!”
杀完他们,任平依旧不作罢,其带着身旁士卒,抬起右当户阿尼亚的尸首,顺着城墙,扔到了城下。
经过这么一摔,右当户阿尼亚的尸首,已然成了一滩烂肉,里面骨头,尽皆粉碎。
周遭的匈奴士卒见此,完全没了继续攻城的斗志,纷纷转头就跑,一时间手中兵刃,丢弃得满地都是,冲车,投石车,云梯,更是来不及收回。
“放箭!给老子狠狠的射!”
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任平从来都不会放过。
城头上六七百弓箭手一同放箭,城下逃散的匈奴士卒,顿时哭爹喊娘起来。
“怎么样?伤哪了?”
眼见大势已定,任平便赶紧快步来到赵三箭的身旁,关切闻询。
此时其正靠坐在墙边,脸色十分苍白。
“运气太差,被一个抱着礌石的弟兄砸到了,废了半天劲儿才爬出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是周身使不上劲儿,劳烦将军费心了。”
任平闻言,眉头一皱,收回了想要搀扶赵三箭的手臂。
“去把二姐给我喊过来!马上!”
“诺!”
若是外伤倒还好说了,任平就怕赵三箭这种内伤。
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受了内伤,跟判了死刑,没啥区别。
眼下虽然赵三箭,没有什么呕血,咳嗽等症状,神志也清醒,但这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
前世任平可是亲眼见过,有人出了车祸后,像没事人一样起身,也是周身无异常,到家连一晚上都没挺过去,便一命呜呼了。
“好小子,你这箭术真不赖,等有时间,好好教教我,放心等此战过了,咱肯定想办法,给你弄个都尉做做。
别乱动,厮杀了半宿,咱着实乏得很,你陪我歇会。”
“诺!”
任平怕赵三箭担忧,便没有说出对他伤势严重程度的猜测,赵三箭听了其所言,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哪个边关男儿,不想着凭借军功,出人头地?
二人就这般干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直到二姐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时,任平方才缓缓起身,给她让开了位置。
无需多言,只看任平眼色,二姐便知道赵三箭伤势不同寻常。
“一不小心,被手下弟兄连带着礌石,压倒身下了,你给好好看看。解解心疑,可别耽误了咱们这位未来都尉,日后走马上任。”
任平的语气虽然很诙谐,但二姐却是一点不敢怠慢。
其来到赵三箭近前,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又是探查耳洞,折腾了好半天,方才起身回道。
“一时力尽,并无大碍。”
“呼~”
任平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顺手摘下头盔,抹了一把脸上汗水后,拍了拍赵三箭的肩膀。
“来两个人把你们营长抬下去!”
“将军,我没事……”
“你要违抗军令?”
“属下不敢!”
赵三箭被任平几句话弄得没了脾气,乖乖让几名士卒,用木板抬下了城头。
经过这一场有惊无险的诊治后,任平再远眺城外时,匈奴大军已经徐徐撤回营地了。
“全员卸甲!弟兄们都停手歇会儿吧!叫城内再上五百预备队,找找地上还有没有能喘气的弟兄了,赶紧送下去医治。
让老崔弄点吃食送上来,咱们爷们儿,打了半宿,着实饿得很!”
任平的这几项命令,条条皆说到了在场士卒的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