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匈奴人不怎么懂总结经验教训。
趁着夜色,任平来到北河之畔时,远远便望见,岸边灯火通明的匈奴营地。
任平仔细想想,觉得匈奴左贤王波尔多,把营地建在这,也很合理,他人多,自然牲畜多,扎营河边,省得喂食喂水气力,也要比甘索多。
再者他因为人多,所以不怕重蹈甘索的覆辙。
任平五百人,敢冲甘索几千人的营地,现在他有一千人了,但是却不敢冲左贤王波尔多数万人的营地。
只不过,扎营于河畔,波尔多早先让其子卡儿诺,带人巡视警戒周边的命令,算是白下了。
他们依河扎营,河水深浅不一,春汛水流湍急,从临戎过北河只有一座石桥,甭管是夜晚还是白天,骑兵还是步卒,都无法泅渡。
卡儿诺巡视不了河对面,任平也没办法,在夜间泅渡偷袭。
从任平看到匈奴左贤王波尔多营地的那一刻,其心里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派人回沃野,让崔田带人截住北河上游。
以现在北河的水流湍急程度,最多截流十天,便可让波尔多的数万大军,变成一堆“鱼”。
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不久,便被任平给强行压下去了。
他又不是瞎子,北河对岸匈奴营地中,日夜组装攻城器械的汉人工匠,都被其看在眼里。
两台差不多完工的冲车,足有六七丈高,临戎的城墙才多高?撑死五丈出头罢了。
还有三辆投石车,这些东西一旦发威,就靠董进手里那点兵,别说支撑十天了,他能撑十个时辰,便已然不错了。
“后退十里扎营!”
一时间理不出头绪的任平,也不在北河继续瞎耽误功夫了,直接带人退出河岸,暂且扎营休息,明日再想对策。
————
征和三年,正月二十三。
“呜呜呜……”
清晨匈奴营地中,低沉的号角声,刚一响起,便把着甲一夜,未敢下城墙的董进,沿岸扎营的任平,皆惊醒过来。
“将军,匈奴人攻城了!”
号角声一响,罗愣娃便迫不及待的来给任平报信,其手里拎着镔铁棍,满脸期待看着他。
任平却是不急不慌,接过亲兵手中的湿布,简单的擦了一把脸。
“埋锅造饭,别省粮食了,让大家都吃饱,再派一队哨兵,去沿着海岸溜达溜达,看见匈奴人攻城了,回来报我!”
“诺!俺亲自去!”
罗愣娃说完转身便要出帐,其刚转身,就被任平叫住了。
“你不许去!”
“啊?”
罗愣娃闻言,满脸委屈。
“今天有得是仗让你打!你急个屁!弄点吃食来,我饿了!”
“诺!”
得了任平的言语保证后,罗愣娃方才兴高采烈的出帐而去。
“取吾弓来!”
匈奴大军,还未等完全列阵,仅是三辆投石车,便砸得临戎城守军,抬不起头。
这个时候,董进深知,自家喊破喉咙都没有用,其接过亲兵递来的一石弓,整个人的身体,尽量贴在城墙边,如此一来可最大限度的避开碎石,但如果运气不好,有飞石正中他躲避的城墙,那其产生的震动,就足够让董进肝胆皆碎的了。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
投石车砸得他们抬不起头,匈奴人也没有客气,直接用人推,马拉,运了两台冲车到临戎城外的护城河边。
董进今天运气不错,在冲车到达护城河边之前,其并没有被飞石砸死。
趁着匈奴人给冲车搭建渡过护城河的简易木桥时,他猛然抬头,射出了临戎反击的第一箭。
其这一箭,势大力沉,正中冲车之上的一名匈奴百夫长额头。
那人中箭后,吭都没吭一声,便一头栽下了冲车,连带着砸死了几名搭建木桥的士卒。
匈奴人对于汉军的攻城器械,本就驾驭得不熟练,今其上的最高指挥官,还被射杀了,两台冲车中的左边这台,暂时陷入了混乱。
“哦!哦……”
“吼!吼……”
“杀!杀………”
………
其他临戎城守军,一见他们都尉如此勇武,自然信心大震,皆纷纷怒吼着,便要展开反击。
还不等这些守军放箭,另一台冲车,却是趁着这个时候,渡过了护城河。
包裹着铁刺,铁锤的冲车,突然撞击到了临戎城墙上,虽然没把它就此撞塌,但脚下土坯墙,突然出现的裂缝,还是让站在上面的临戎城汉军,为之一惊。
冲车上的匈奴士卒,并没有给临戎城墙上的守军,太多思虑的时间。
其上的士卒,顺着冲车放下跳板,蜂拥而至。
董进在一旁见了,连射三箭,方才打掉了匈奴人的锐气,给了己方士卒守军,反应的时间,两方兵马,顷刻间各持刀剑,绞杀在了临戎城墙上。
原本因为这几天手下人的战事失利,心情很是不好的左贤王波尔多,眼见今日的攻城战局,方才舒缓了不少,脸上微微有了笑模样。
左右将领见此,也是一脸轻松,大家已经开始设想,自家进城后,部曲劫掠该如何分配了。
“看到这座桥了么?”
“看到了!”
“愣娃,你带五百玄铠骑兵,冲过去,再冲回来,杀一个来回,我在此处为你掠阵。”
“诺!”
临戎城附近的北河上,就这一座石桥,连接两岸。
这里位于匈奴营地的大后方,左贤王波尔多,自然知道此桥的重要性,他派了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卡儿诺,率三千精骑,镇守此桥。
此时前方攻城的部队,战局进展还算顺利,卡儿诺本以为,自家此番是没什么机会建功了,不曾想就在其百无聊赖之即,从远处赶过来千余玄铠骑兵。
任平带着人,在距离石桥的五百步外,停了下来。
匈奴人都是轻骑兵,擅长游射,任平不想让自家部队,还未开始冲锋前,就被对方的箭矢有所消耗,故而和其保持在五百步的距离。
分给罗愣娃的五百玄铠骑兵,有二百是沃野的青铜甲骑兵,三百是临戎城的铁甲骑兵。
五百冲三千,还要从一座仅能容四匹马并排而行的石桥上冲锋,换个寻常将领,早就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了。
但罗愣娃接到任平的命令后,满脸兴奋,要任平说,这人就是平时在街面上溜达,看见地上的石头,都得没事踹三脚的愣种。
他根本不管自己有多少人,对面有多少人。
只要有仗打,有架干,其就开心,就兴奋。
“杀!”
“放箭!”
卡儿诺也没见过罗愣娃这种人,其不管不顾,率领五百玄铠骑兵向他冲过来的时候,卡儿诺是短暂的愣了一下。
不过仅是刹那,他脸上的神情便由惊异,换成了狰狞。
在卡儿诺看来,罗愣娃就是找死。
他将一千人纵列,堆积在石桥两岸,其余两千人,分左右列队于临戎城一方岸边。
一旦有部队突击过来,还未到石桥前,便要先受己方几轮箭雨,到了石桥之后,一千轻骑兵列阵,对方不把人都杀完,就算想冲,也没地方冲。
一个人再勇武,陷入千人的围剿中,又能坚持多久?
卡儿诺的部队,都是精兵,虽然依旧无甲,但箭囊里配备的,皆是铁箭。
三轮箭雨射罢,罗愣娃所率领的五百玄铠骑兵,就算有甲胄护持,坐骑来去如风,依旧死伤了近一百人。
换作平时,这样的伤亡比例,沃野军会不会崩溃,大家不知道,但临戎的玄铠骑兵,一定回掉头就跑。
但今日,剩余的三四百玄铠骑兵,没有一人退缩,都跟着罗愣娃,一往无前的如尖刀般,扎入了敌阵。
之所以如此,有罗愣娃冲锋在前的士气加成,但那却不是主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一向不爱动脑子的罗愣娃,此次在接到任平的军令后,立马做出了冲锋序列的调整。
将临戎的三百玄铠骑兵,皆划分到了队伍最前方,由自家亲自率领。
这三百玄铠骑兵,本不愿如此,但自家主将都在前方,他们想拒绝军令,也是哑巴吃黄连。
对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沃野军玄铠骑兵,罗愣娃还是很信任的。
他们似这样发起冲锋,以少胜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且不管这些沃野玄铠骑兵的战斗力如何,最起码他们是信任罗愣娃,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不至于因为受到几轮箭雨射击,便直接掉头逃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和敌军,马撞马,人撞人的死战决心,尤其还是自家主帅,退至身后的情况。
就在罗愣娃的马头,距离石桥前的匈奴骑兵,只有一个身位时,不知道匈奴队伍中的哪一名士卒先怂了,竟然临阵调转了马头。
他这个时候想跑已经晚了,身后皆是同阵营的骑兵,大家站位十分密集,其如何能够逃得掉?
不过这名士卒开了一个坏头,其他列阵以待的匈奴人,虽然没有就此转马,那名士卒也很快便被身后的督战队,乱刀砍死,但其给身边同僚的军心,士气,带来了极大的动摇影响。
战场之上,生死一瞬。
匈奴人的动摇,大大鼓舞了罗愣娃部的信心。
不管是临戎玄铠骑兵还是沃野军的玄铠骑兵,此时都觉得,自己此次能胜,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小插曲还不够影响大战局。
一马当先的罗愣娃,纵然在自家战马,与敌人即将相撞的时候,依旧没有半点减速,反而是早早做了准备,手中长矛直挺挺的对准匈奴骑兵。
巨大的惯性,让罗愣娃一矛便把面前的匈奴骑兵给串了起来。
生物有趋吉避凶的本性,没了主人的控制,战马可不愿意和同类硬碰硬对撞,只不过它同样没处可去。
失去了决一生死之心,便会把自家的薄弱处暴露给敌人。
没了主人的战马,一个转身,将自家的侧面露了出来。
罗愣娃见此,单手一拉缰绳,座下战马前蹄高高跃起,顺势一蹬,直接把面前的同类,踹出一丈多远,连带撞倒了三四名附近的匈奴骑兵。
这一次罗愣娃并没有马上松手,扔掉长矛,在他看来,串着一个人的长矛,在这样狭长的空间中,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其甚至没有就此减速,反而在战马前蹄落下后,狠狠磕了一下马肚,座下战马吃痛,发了疯的原地“弹射起步”,继续冲锋。
后续的匈奴骑兵,不想重蹈同伴刚刚的前车之鉴,成为罗愣娃手中的“糖葫芦”。
他们使劲的调转马头向左右挤压,以求躲避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讽刺的是,现在调转马头,祈求避战的人,正是刚刚削掉临阵脱逃者脑袋的匈奴督战队。
中间向两边挤,两边只能向外扩散。
这对于站在石桥之外的岸边骑兵来说,不算什么,只不过是阵型乱了而已。
但是大家皆有样学样,使得罗愣娃一股脑儿的冲到了石桥上。
这时候,面对他的匈奴骑兵,再想向两边挤压,两边的同伴,却不会再退让了。
因为如果再退让,他们便要去北河里喂鱼了。
罗愣娃这个时候,冲锋的速度,也有意放缓了下来。
此刻双马蹬的优势,便呈现了出来。
罗愣娃可以不用手去控制缰绳,他双臂一同死死握住串了匈奴骑兵的长矛,脚下以马蹬,稳住身形,速度放缓,避免战马碰撞,其本人则像一台推土机似得,顶着长矛,硬生生的将面前匈奴士卒推倒马下。
在石桥上,站满了战马,此刻人被推到马下,结局只有被乱蹄踩死。
没有任何技巧,罗愣娃就凭借着自己身体中的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一路平推到了石桥中央。
“放箭!放箭!”
位于对岸的卡儿诺见此,早就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其大声下令,让左右匈奴骑兵,对前方射击。
左右部下闻言,纷纷搭弓,却迟迟没有射出箭矢。
他们的前方,汉军玄铠骑兵,早就和自己的友军,搅成了一团,想要用箭雨,射死玄铠骑兵,他们自己的友军,同样活不了多少。
不过这个时候,卡儿诺已然顾不了那么多,更何况,牺牲千余名轻骑兵,斩杀数百玄铠骑兵,在任何将领看来,这样的换算,都是十分值得的。
如果此情此景,只是一道长辈的模拟考题,想必作答之人,皆不会对其有任何犹豫,苛责。
随着卡儿诺的响箭率先落在石桥人群中,左右两千骑兵,皆纷纷松开了手中的弓弦,一时间箭如雨下,不论是玄铠骑兵,还是匈奴骑兵,中矢落马者络绎不绝。
眼见于此,原本便一脸紧张的任平,此时的心,更是揪做了一团。
他很想带着剩余玄铠骑兵,立马将罗愣娃抢救出来,但是脑海中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那么做了,非但救不出罗愣娃,反而还要白白搭上,自家五百玄铠骑兵的性命。
这场石桥攻防战,任平事先在脑海中,做了很多设想预案,但是其怎么也没想到,对面匈奴主将会这般狠辣决绝,一上来就敌我不分,无差别攻击。
任平不得不承认,连番的胜利,让他忽视了战争的残酷,和卡儿诺相比,任平有些太“天真”了。
“杀!”
在今天之前,任平绝未见过有一人,迎着箭雨,逆流而上。
在箭雨落下的那一刻,罗愣娃便适时撒开手中长矛,拎起挂在马鞍上的镔铁棍。
纵然他将镔铁棍,舞动如风,仍有漏网之鱼,穿透其盔甲。
好在因为卡儿诺的骚操作,一轮箭雨下来,桥上匈奴士卒,纵然没被射死,也不再阻挡汉军玄铠骑兵前进的脚步了,其皆纷纷弃马投河,到水中装鱼去了。
道路的通畅,倒是节省了罗愣娃冲锋到对岸的时间。
“匈奴崽子!可识得你家沃野罗爷爷!”
一个人手持镔铁棍,胯下黑鬃马,身前背后插了十几支箭失,头盔都被射掉了,满头长发,皆因冲锋而起的大风,吹拂于脑后。
被这样的人,突然冲到面前,会是什么感受,任平无从得知,他也没机会问体验过的卡儿诺了。
这位匈奴主将,连搭话都来不及,便被罗愣娃一铁棍,敲得脑浆崩裂,巨力之下,卡儿诺的战马,都忍不住暂时腿脚一软,跪了!
“杀!”
这等机会,任平哪里会放过?
其大吼一声,一马当先,率后续五百玄铠骑兵,接踵而至。
痛打落水狗,对于任平来说,并不是重要的,其冲过来只有一个目的,救援罗愣娃!
事实证明,任平担心是多余的,他还未带人冲过石桥,对岸毫发无损的二千匈奴骑兵,被罗愣娃这尊杀神吓得,直接一哄而散了,一点给他们主将报仇的心思都没有,包括卡儿诺的亲兵,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