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涧坐在病床上,双手捏着凉凉的被子一角,神色呆滞地看着窗外。
她总是喜欢坐在床边,拄着窗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车去车从,看着窗外花开花落、日升日落。她总是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使得自己如同黑暗角落里的蚂蚁,窥视着世界的美妙。当她将窗子作画细细观摩时,她有那么一瞬间是喜欢这个世界的。可当她走出属于自己的结界,正视美妙世界时,她又是如此的慌张落魄。
或许,美妙世界属于所有勇敢者,并不欢迎她这种异类。窗子之外,阳光披在身上是冷的,雨腾进鼻腔是腥的,树叶摇曳起来如同众鬼撕娆;窗子之内,阳光透过窗是暖的,雨打在窗上是悦耳的,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如同钢琴谱曲。一扇窗把任涧与丑恶的世界隔开,趴在窗台上,任涧才能看到美妙世界。
到头来,任涧不过是一位窗台之子。
“任涧。”门外,覃笙走了进来。
“覃老师。”任涧抬起头,“他们呢?”
“曾许送那个小姑娘回病房了,她的住院部离你这里挺远。”覃笙回答,“你妈妈跟大夫走了,我过来看看你。”
任涧抿了抿嘴,看着覃笙走来,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默默低下头去。
“怎么了?”覃笙坐下来,用手抚摸着任涧的头。
“没什么,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任涧侧着头,依旧看着窗外。
覃笙听了,笑了笑,手指把玩着任涧的头发。她不禁问道:“你总是喜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和我妹妹真像。你们都是默默把整个世界扛在身上,从来不替自己考虑。”
任涧忽然想起了覃笙的那个妹妹。她扭过头来,问:“老师,你的妹妹也会这样吗?”
“抑郁症患者大概都比较自卑吧。”覃笙说,“不光是病情本身,生活环境也有影响。我妹妹因为她的画作不被赏识,所以认为在最擅长的领域都无法做好,久而久之,无论做什么都会自卑。你也一样,你的诗被撕毁,写歌也被称为不务正业,当然也产生自卑心理了。”
任涧扣着手指,头发被覃笙绕成一个个小环,头皮痒痒的。
“但是……”覃笙松开她的头发,顺着拂了拂,说,“你们只是没被赏识,但才华横溢啊。你看,我一直鼓励你去发歌,你这么会作曲,还会写词,只要你去做,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创作歌手。”
任涧咬着嘴唇,这对她来说确实是很大的诱惑力。
“可是……我的词已经被撕毁了。”任涧叹了口气,“那些词大部分都是已经做好曲的,新写的本子都没有底子。”
覃笙一听,莫大的惋惜涌上心头。
如果任涧没有在课上拿出那个本子该多好。如果……覃笙没有催促她选择歌曲发行该多好。这哪里是任涧害了覃笙啊,某种程度上来说,明明是覃笙害了任涧。
一这么想,覃笙简直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任涧。
任涧又一次望向窗外,秋天的叶子变得褐黄,展示着凋零的生命。
“那……老师你现在不做教师了,在做什么?”任涧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我啊……”覃笙笑笑,“准备做自由职业了。我这一阵子又写了很多曲,如果你舍得,可以提供给我一些词,等一个机遇我就要准备发歌了。如果能成为一名网络歌手,也不错。”
“网络歌手吗?”任涧嘟嘟嘴,“网络歌手好像在大家的印象里都不太好呢。”
“啊,是吗……”覃笙想了想,“因为没有出道的过程,没有历经考验,所以唱功和创作力都相对较差。可是……”覃笙又顿了顿,“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呢?”
任涧突然转头看着她。
“只要你足够优秀,拿出优越的作品,就能打碎质疑,不是吗?”覃笙微笑道,“本兮就是网络歌手,但她的作品可谓风靡一时了。即便……她去世以后,如今的风评依旧很好。”
听到本兮这个名字,任涧浑身一颤。
这个自己十分喜欢的歌手。
这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状况的歌手。
本兮也曾被抑郁症困扰,选择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只留下了一大堆优秀作品。如果,本兮如今还在,不知会达到怎样的高度……
这个时候,任涧有个冲动的想法,那就是将本兮没有走完的路走下去。
另一边,刘恋和医生聊了很久,分别时忽然一阵落寞。
她心中真的一阵后怕。她差一点就失去女儿了。
你说她不爱任涧吗?当然不是。她的一切严厉和束缚都是为了让任涧走上自以为正确的正路,但这种严厉和束缚也恰恰成为了刘恋把任涧逼上绝路的原因。
如果任涧真的死了,刘恋就是杀手。
她越是这么想,就越想哭。曾经偏执的女强人,现在情绪脆弱得像雪崩的山体。
她连覃笙在陪伴任涧,便先回了家。她要把家里收拾一下,然后带点生活用品过来陪任涧住院。
回到雪松小区,刘恋打开了家门。门开的一刻,一股锈味扑面而来,随即映入眼帘的就是从卧室滴了一路的血滴,几乎连成了线。顺着血线走过去,窗台边的一大滩血让刘恋后脖颈发麻。
刘恋拿来抹布,仔细地擦拭着自己女儿割腕喷出的鲜血,一边擦一边流泪。她不敢想象任涧在下决心割腕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会害怕吗?会后悔吗?会责怪自己吗?
忽然,她在窗帘垂下来遮住的墙角处,发现了一大堆沾着灰的药丸,而这些,都是任涧正在服用的精神类药物。
原来,从医院看病出来那天,就没想再活下去了。
刘恋跪在地上擦了很久,双膝疼得差点站不起来。她扶着窗台站起来,一眼看到了窗子外独特的风景。
她看到窗外伸出一棵老树,树冠刚刚好占据窗子视野的一半,渐黄的枯叶在秋风中瑟瑟地摆动,栖息的鸟儿欲驻枝头。另一半延伸到小区栅栏外的街道上,对面小楼的灯光洒在马路,稀稀拉拉的车流打着微弱的车灯缓慢前进。车流在昏暗的街道上向树冠行驶,随后消失在树后。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在一扇窗里,一半代表着原始森林的自由,一半代表着钢筋丛林的束缚;一半代表着任涧的内心,一半代表着现实的世界。车消失在树冠后,实则是在视野中错开,就像这个世界从未走进任涧内心;树枝摇曳落下的落叶,终究也飘不到马路上,就像任涧的心事无法向世界诉说。她就像世界的遗孤,迫不得已才选择离开。
刘恋站在卧室窗台,望着窗外,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从室内看不到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