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班固:中华先贤人物故事汇
- 曹菁菁
- 4012字
- 2023-07-04 17:52:45
儒学传家
四月的洛阳,正当初夏好时节。
班家新得了一位千金,全家沉浸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之中。
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午后的树荫下,娇艳而柔软的花瓣在阳光的明暗中随风摇曳,散发出淡淡清香。班家父子三人——班彪、班固、班超正在庭院里闲话家常。
班超说:“再过几年,妹妹也可以来赏花了。”
班彪说:“是啊。子曰,逝者如斯夫!我觉得你们仿佛昨日还是襁褓中的孩子,今天却已经是挺拔的少年了。”
班超又道:“妹妹还是慢点长大的好。捕蝉要夏天,掩雀要冬日,编柳条要春日,挖藕要秋日。玩上几轮,好几个寒暑就过去了。挽满、弹棋、六博、弈棋,样样也须精通,这又要耗费不少时日。洛阳还有许多好玩的去处,她应该都去见识见识,再长大不迟。”
班彪笑道:“你说了许多,尽是些玩乐的事情。难道你的妹妹不用读书了吗?”
班超也笑了:“有父亲和哥哥在,妹妹怕是从小要长在书斋里。我怕她读书读得呆呆的,所以挖空心思要逗她开心一些。不然,妹妹白白在洛阳城里出生长大了。”
班固笑着说:“听你这一套说辞,看来是很喜欢洛阳了。可我记得刚到洛阳的时候,你天天生闷气,闹着要回凉州。”
班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看别人骑马。窦尚哥哥有了自己的小马驹,我羡慕得不得了。我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天气好的时候把马牵出来让我骑一下。结果马还没有骑到,父亲就带着我们来洛阳了,我当然不高兴。”
说起陈年旧事,父子三人都忍不住笑了。
“超儿性格爽直,不拘小节,做事又顾虑周全,颇有几分大伯祖的风采啊。”
班超听见父亲夸赞,不由得来了精神,问道:“大伯祖是什么样的人?”
班彪看儿子们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有了说故事的雅兴。
“咱们班氏啊,源于楚国。秦国灭楚之后,祖先北上,来到了晋、代地区。秦始皇的时候,为了躲避徭役和兵火,祖上班壹继续北迁,到了楼烦郡(今山西朔州一带)。班壹擅于边牧之事,饲养的马、牛、羊数以万计,因此以财力称雄边界。你们兄弟都喜欢边地的风光,大概是血脉的原因吧!又传了几代,班氏就入朝为官了。家人也从边地迁到了咸阳。曾祖班况,在汉成帝时曾任左曹越骑校尉,他的女儿,也就是你们的姑祖,被选入宫,得蒙宠幸,封为婕妤。她的兄长班伯,虽然从小研习儒学,擅长《诗经》之学,但却常常怀念边地的生活。他不想和贵戚王氏、许氏的子弟在京城浪荡无方,于是多次向朝廷申请,要求出使匈奴。正好那时节,单于来朝,朝廷就派班伯带着使节前往塞下迎接。班伯来到塞下,发现边疆定襄(今山西忻州境内)这个地方,官吏的管理不起作用。豪族石氏、李氏因为家族恩怨竟然敢勾结盗贼,公开派出家奴袭击追捕盗贼的官员。班伯认为这种私斗行为不但蔑视国法,而且不利于边疆稳定,于是上书朝廷,要求留下来处理这件事。朝廷批准了班伯的请求,派出王家子弟王舜代替班伯迎接单于入京,而让班伯留在边地,封他为定襄太守。”
班超奇怪道:“伯祖一个读书人,能把那些世家大族怎么样啊。人家随随便便出几个人把他打了怎么办?”
班彪微微一笑:“如果是你们,你们怎么办?”
班超想了想说:“应该查明豪族恩怨的源头,抓住主犯,全郡公审。审理的结果嘛,必须要人人都服气才可以。不然,他们以后还是会来报复。”
班彪又问班固:“固儿,要是你,你怎么办呢?”
班固说:“应该从教化入手,让边地人民知晓礼仪,遵从王法。人们知礼尊法,就会怯于私斗。礼仪和教化深入人心,长久的治安才能实现。”
班彪说:“你们说的,都有一些道理,但又不够全面。”
班超好奇问道:“那伯祖是怎么做的呢?”
班彪道:“定襄的豪族,大概也打听了一下伯祖的底细。他们知道伯祖算是外戚,与太后家的子弟们关系亲近。又觉得他年轻气盛,少不得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拿几个豪族子弟开刀,于是都很紧张。这两个大豪族也想了许多应对的法子。”
班彪停顿了一下,班超急忙问:“然后呢?”
“伯祖上任之后,却并不着急追拿私斗的主犯。班氏虽然迁入了京城,但也是曾在边地生活过的。在定襄那个地方,也有很多故人旧识。伯祖先是请来了这些豪族中的老人们,和他们攀谈往事,发现有好几人早年都曾与班家祖辈颇有往来。于是伯祖就把他们请到一起,每日供给酒食,按照子孙对待长辈的礼节来侍奉这些老人。郡中的人们见新来的太守如此客气讲礼节,又不提起私斗的旧事,便觉得伯祖大概并不太在意他们私斗的事情,慢慢就松懈了。当豪族和官府的关系缓和之后。伯祖与这些豪族往来也日益频繁起来。班伯用贵宾之礼款待当地的豪杰。这些豪杰感念班伯的相遇之恩,一次醉酒之后,共同劝谏班伯加大拘捕盗贼的力度,并把那些和豪族相关的盗贼头子的藏匿之地都供出来了。他们这一番行动,正中伯祖下怀。伯祖说:‘这正是我有求于诸君的事情啊!’于是伯祖召集各县的长吏,选取精明能干的掾史,分队搜捕大盗。这次搜捕很成功,连那些隐蔽的盗贼也没能逃脱。十天就抓捕了所有的盗贼团伙。郡中百姓十分震惊。这些盗贼与当地豪族勾结了数十年,官府从来没有成功地管制过他们,伯祖一个年轻人竟然就这样做到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称呼他为神明之人。”
班超说:“伯祖竟然会和这些人做朋友,难道不怕有损自己的德行吗?”
班彪答道:“成就事功,是最不易的事情。不但要知礼尊法,还要通晓人情世故。只是强调礼法,没有正确的方法,就难以推行下去。只讲人情世故,而没有道德的约束,就会走入歧途。把握形势的大方向,根据具体的情况作出适宜的决定,这就是因势利导。其中的奥妙,还需要你们慢慢体会。”
班固、班超兄弟都点了点头。
班超又高兴地说:“我见爹爹每日都在书房里用功,又见兄长文采斐然,博闻强识。只有我自己读书少有长进,一直以来都很羞愧,觉得自己枉为班家子弟。今天听了爹爹一番话,才发现原来我也是有班家风采的。”
班彪笑道:“你们当然都是班家的好孩子。我房中这些藏书,你们也要好好珍惜。它们可是这天下难得的宝藏。天运兴衰,尽在其中。”
班固道:“我常见有人到咱们家来借书。这些书很难找到吗?”
班彪有一丝得意之情:“除却天子的藏书,咱们家的藏书规模在这天下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班固、班超都惊讶道:“家中怎么能收集到这么多的书?”
班彪说:“凭借一家一族的力量,那万万是不能的。你们也不小了,这些书的来历也应该让你们知道。希望你们能竭尽全力守护这些书籍,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班固、班超正色道:“遵命。”
班彪道:“你们从小随我读书,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书厄’?”
班超抢着答道:“书被毁掉了,是书的厄运,这就是书厄。”
班彪点点头道:“正是。书籍本来就不是寻常之物。作者创作它们不容易。作为书籍,流传于世间,也不容易。上古的时候,只有贵族才有权利看到书籍,平民百姓连认字的机会也很少。到了东周时,孔子穷尽一生之力,把贵族的典籍整理一部分出来,教给平民家的孩子们,知识和书籍才在普通百姓中传播开来。”
班固说:“那么孔子真是非常伟大的老师啊!”
班彪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当以圣人的儒学为宗。到了东周末年,官府和民间的书籍都变得多起来。然而,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书籍遭到了劫难。秦始皇下令禁毁六国书籍:除了秦国的史书《秦纪》之外,六国的史书全部烧毁;除了博士官收藏的儒家及诸子学说之外,民间的收藏都被官府抄没焚烧。同时,始皇帝还发布了挟书令,规定民间如果有人敢私藏《诗经》《尚书》和诸子书籍,就要将其抓捕并灭族。一时之间,火光四起,民间再无藏书。秦始皇将所有的书籍都收藏在秦宫之中。然而,仅仅过了十五年,起义军就灭亡了秦朝。西楚霸王项羽带着军队进入了咸阳,竟然一把火烧掉了秦宫。里面收藏的书籍毁于一旦。三代典籍,烧掉了十之八九啊。
“高祖建立大汉之后,丞相萧何从秦宫的瓦砾之中找出那些逃过一劫的书籍,重新整理,收藏在石渠阁、天禄阁和麒麟阁之中。又过了近百年,到了武帝时期,有人无意中发现孔子旧宅的墙壁中竟然藏有古文《尚书》《诗经》《礼记》《论语》等典籍。原来还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在秦朝偷偷地留存了书籍的。于是朝廷开始向民间征求书籍,皇家的藏书不断扩大,皇帝又找出延阁、广内、秘室、兰台等地方来收藏书籍。成帝时,宫中秘府的书籍已经堆积如山。成帝是一个爱好典籍的天子,他决心搞清楚皇家藏书到底都有些什么书。于是他请大学者刘向来主持这项工作。
“你们的二伯祖班斿也参加了这项繁重的工作。与兄长班伯相比,班斿更爱好读书。他从小就记忆力很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少年时候,就已经非常博学。因为姐姐班婕妤侍奉太后,所以班斿也经常会出入宫廷。他知识渊博,进退有礼,言辞诚恳,王太后和成帝都非常喜爱他。于是成帝任命他为右曹中郎将,与大学者刘向一起校理宫中秘书。二伯祖非常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他一边认真工作,一边拼命吸收新知,辅助刘向完成了整理工作。成帝非常高兴,把宫中藏书的副本赐给了他。”
班超问道:“宫中的藏书副本,很宝贵吗?”
班彪道:“当然。书籍是不能随便流通的。当年,成帝的叔叔——东平思王——曾经在回京朝见皇帝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抄录宫中所藏的诸子之书和《太史公书》。成帝拿不定主意,于是就去问大将军王凤的意见。王凤说,诸子之书里有非难圣人的话,《太史公书》中有战国纵横家的权谋之术,还有关于天官灾异、险要地形的记录,不宜放在诸侯王的封国里。于是成帝就拒绝了东平思王的要求。诸侯王都得不到的书籍,皇帝却赏赐给了班家,可见成帝对二伯祖的学识和人品都是十分肯定的。”
班固说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班彪继续道:“二伯祖走得早,他的儿子,你们的大伯班嗣继承了这些典籍。可惜的是,大伯也早早离世了。他临终前,又将这些书籍委托给我保管。父亲老了,终有托体山阿的那一天。你们兄弟二人要好好守护这些典籍啊。它是我们班家最宝贵的财富。”
班固、班超正色道:“我们一定不辜负父亲大人的嘱托。”
班彪仰首望天,轻轻道:“仅仅是让这些书不坏、不散、不亡,还不够,还要用这些书籍做出一番事业来,才算不辜负了它们。”
初夏的风,温柔而轻快。它旋转了一下身躯,就捎着父亲未尽的话音飞出了庭院之外,消失在高远的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