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一声吼的是安娜妈妈,不久前,在商场里闹事的那位老阿姨,而后跟着进门的是一个保养不错的中年女人,看五官与杨宁的相似程度,孟晓棠与孔翎上都猜那是杨宁的母亲。
杨妈妈与安妈妈性格截然不同,安妈妈进来就是一通骂,骂的安娜抬不起头来,场面很难看,杨阿姨倒是温温和和的说话,却是一句比一句伤人。
“小宁,你现在自己都养不活,还要上赶着喜当爹?你自己有孩子都未必养得起,图什么给人家养,妈妈说的对不对。”
“你看看安娜年轻貌美,生了孩子以后,未必会再跟你,你怎么这么善良啦,助人为乐也不是这么个帮法,对不对?当年你出事之前,也谈过女孩子的,现在怎么这么着急呢。”
“妈妈知道你出事后受打击了,但是你还能坚持梦想,这一点就很难得,有了孩子,每天吵闹,你的梦想要不要了?”
….
杨妈妈几句话,把安娜明里暗里说的一文不值,也叫安妈妈一时间品不出她话里哪里有问题,只见着女儿暗暗哭了出来。
“我要娶她,她现在很需要我,这个孩子也需要我。”杨宁冷着脸,最后的话掷地有声,看起来很有男人担当,还顺势握紧了安娜的手,一副痴情怨侣的模样。
杨妈妈温柔的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握住了儿子的另一只手,“谁不需要你,文坛不需要你?妈妈不需要你?你不能盲目的寻求自我价值,这样不对,对安娜更不负责,你想做个不负责的男人吗?以后孩子的亲爸爸找上门来,闹得几家人下不来台,到时你也没面子,被人指指点点,安娜一个女孩子还要改嫁,你想过人家没有,二婚的女人未来得多难,你这么聪明,自己想。”
孔翎上听着,在桌子下暗暗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对这个杨妈妈很刮目。
杨妈妈又适时落泪,抓住了杨宁很爱面子这一点,继续道,“当年妈妈也是一个人把你带大的,单身母亲的苦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你看,没什么苦是过不去的,你现在也是一表人才,只是天不遂人愿,老天又要磨炼你,假设你们结婚了,孩子认你做爸爸,可以后孩子大了,会不会因为你这个样子遭人指点呢?你是在帮安娜,还在害她?”
杨妈妈的一番话,三连击,让在场的各位都哑口无言。
这时,又进门一位女士,她个子不高,但比例匀称,眉眼间风韵犹存,看样子肯定要比真实年纪年轻许多,举止间颇为斯文,她走进门,跟杨宁笑着点点头,“小宁,你不接你妈妈电话,我们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找到你,你真让大人们着急,这么做可不对,先跟我们回去,婚事以后再说”。
从女人进门开始,孟晓棠与孔翎上的眼睛便直直盯着她,心底感觉有些面熟。
“她是不是跟你长的有点像。”孔翎上低声问孟晓棠。
“有点,但也不多,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她呢。”孟晓棠认真的打量女人。
杨宁不吭声,心底已经动摇,但是还不好意思失信于安娜。
只见后进门的女人又莞尔一笑,“我结过两次婚,最后都无疾而终,不是什么好回忆,阿姨是过来人,阿姨告诉你,结婚啊,是最不用着急的事儿了。”
安妈妈瞪大眼,“你又是谁?”
“我是他妈妈的闺蜜,认识足有三十多年了,关系好的呀,比亲姐妹都亲,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女儿在一起都长呢。大姐,你好,我叫孟长安。”
孔翎上与孟晓棠当即怔住,对视一眼,只见孟长安才把目光收回,转眼看向姐妹俩,先是认出了孟晓棠,惊讶不已,“是晓棠吗?”
孟晓棠已经忘记了点头。
孟长安把目光又转向平平无奇的孔翎上,看了一会,总算看清大女儿的脸,惊讶的问,“孔翎上?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怕丢面子,疾步走过来,“走,咱们出去说话。”
直到这时候,她才看到孟晓棠身边,那个满嘴油渍的豆豆,眼里闪过惊喜,颇为慈爱,“这是,霖霖对不对。”
小豆豆的大名,是贺峻霖。
最后,安娜哭着被母亲拖走,杨宁无力阻拦,可就算他能站起来,多半也不会阻拦的。
这场滑稽的婚宴变成了家宴,大家继续吃,孟晓棠与孔翎上拒绝与孟长安出去私聊。
席间杨妈妈与孟长安滔滔不绝,好像刚刚阻止人家结婚的事情从未发生。
孟长安对姐妹俩嘘寒问暖,关心不已,似乎她从未离开过女儿们的生活,可对外婆的去向,孔翎上几次提起,都被孟长安自然的岔开了话题。孔翎上最后不再说话,使劲儿吃饭。
杨宁吐露他与安娜还未领证,本打算明后天再去,现在看来也告吹了,这更让杨妈妈松了口气,面上容光焕发。
酒过三巡,孟长安主动去结了账,价值千元的一顿饭,让孟晓棠与孔翎上心底憋出了一口气。她们的妈妈对别人出手原来这么阔气。
一顿饭结束,已是深夜,在杨妈妈的热情邀请下,姐妹俩去住了她们的家,孟长安本要阻拦,但孟晓棠与孔翎上齐齐忽视了亲妈的眼神警告。
孟长安与杨阿姨约定要一起养老,最近都住在一起,当然,房子是杨阿姨的,孟长安只是出些生活费,还有,要给杨宁的房子还还贷款。
这两个老姐妹谈笑风生中吐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孟晓棠与孔翎上难过。
现在她们倒要看看,孟长安与这个杨阿姨在过什么神仙日子,竟然能说出一起养老这种屁话来,在孟长安眼里,难道孔翎上与孟晓棠也跟杨宁一样,是个残疾人,让年迈的父母指望不上吗。
一个对亲女儿不闻不问的女人,现在却对别人的儿子视如己出,姐妹俩报复般的在杨阿姨的家里恣意度过了一晚,分头泡着满是热水的浴缸,吃光了冰箱里的车厘子,还纵容小豆豆在宽敞的客厅里撒欢玩耍,杨阿姨的面子眼看都要绷不住了,却还要给配合她们笑,哄豆豆睡觉,给姐妹俩挑选她没穿过的,新的睡衣。
豆豆很快睡着了,孔翎上听到杨阿姨与孟长安在客厅里低声争吵,是在埋怨她的两个女儿很没礼貌,犹如乡野村妇一般。
孔翎上听到后,很满意的关上了卧室门,回头看向穿着杨阿姨丝绸睡裙的孟晓棠,她现在就像妖妃妲己一般,半卧在床上,身姿妖娆,眸色柔情的看着豆豆的乖萌睡颜。
孔翎上跳回床上时,解气的笑着,孟长安此时气呼呼的推门进来。
“干嘛,不知道敲门吗,没礼貌。”孔翎上笑容未散。
孟长安一肚子气,指指她们,咬牙切齿的低声训斥,“我没礼貌?你们在干嘛?没洗过澡,没吃过车厘子吗?这里不是我家,是人家的!”
“你给人家儿子还贷款,我们吃她点用她点,有什么不对?”
“你小点声!”孟长安坐在床边,点点孔翎上的肩,要她住嘴。
“你哪里来的钱,还给人家还贷款?”孟晓棠这时候脑子忽然灵光起来。
面对两个女儿的炯炯目光,孟长安忽然没了什么气势,支吾着,“我在外面漂了这么久,有点傍身钱很正常。”
“一个月还3000房贷,一年三万六,听人家的意思,你一次性还清了两年的?你这么有钱,怎么想不到我们?”
孟晓棠状似柔弱的朝着母亲伸出手,“你就是不喜欢我们,也给豆豆点钱吧,她怎么都算你亲外孙。”
装了一晚好妈妈的孟长安总算露出了真面目,她收起了笑容,状似疲倦,眼神也苍老许多,“我如果什么都不付出,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
“你面对我们的时候,倒是很心安理得,抛弃女儿好像也没什么哦。”孔翎上悠哉的掏耳朵,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所以啦,我老了以后也不会拖累你们,这么看,我也算好妈妈了。”
什么谬论!
她掐掐豆豆的小肉脸,看得出对这个外孙是真心实意的喜爱,“你们不要太过分,我们好歹也母女一场,给彼此留点余地。”
孔翎上与孟晓棠惊讶的对视一眼,眼里同时流露出某种鄙夷。
“你到底哪里来的钱?”姐妹俩齐齐问。
孟长安顿了下,才说,“你姥姥给的。”
“李慧芳在哪儿?!”孔翎上盯着母亲的眼神。
“我怎么知道,我不是好妈,自然也不是对母亲嘘寒问暖的好女儿,咱们自己能管好自己已经很完美了。”或许孟长安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对于孟长安从未怀疑李慧芳钱财来源的事儿,孔翎上惊掉下巴,她命令母亲把剩余的钱拿出来,她们要还给债主,却没想到孟长安已经把所有的钱财都给杨宁还房贷了。
孔翎上险些朝母亲挥拳头,孟晓棠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很需要这些钱。你要是能对我们好,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给你养老?”
她很生气,但生气的时候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只有跟孔翎上吵架,她才会喊出几声来。
孟晓棠这话问的孟长安发愣。
“我一直很好奇,你都会在什么时候回想起我们呢?”孔翎上盯着母亲的脸,认真的问。
孟长安还是没说话,但她的神色已经重伤了他们,那眼神显然在说——我几乎不怎么想起你们。
姐妹俩迅速收拾东西,抱起了熟睡的豆豆,准备回去她们自己狭窄瑟缩的住处去。
临走前,她们没有忘记‘洗劫’孟长安与杨阿姨的家,带走了成套的崭新床具和几件未曾用的厨具,还把孟长安身上的现金都带走了,孔翎上甚至拿走了冰箱里的上好牛肉,算是一场对母亲行为无可奈何的‘报复’。
她们走的时候,杨阿姨已经睡熟了,丝毫不知家中遭遇,姐妹俩打了个车,带着一堆东西离开,一路上不说话,都各自安静的望着车窗外的灯火阑珊,孔翎上感觉胸闷,喘不过气,打开车窗,看外面店铺闪着蓝蓝红红不断跳跃的招牌灯,看深夜路边三三两两的路人,感受晚风的丝丝凉意,脑子清醒过来,心里却涌出情绪,一边吹着风,一边红了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呢,对一双女儿不管,哪怕她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也罢,她自己过的也不怎么样,也是寄人篱下罢了,孟长安的原则好像都是对着外人,为了合理的住在杨阿姨家中,她可以为她的儿子还房贷,可对女儿们,却毫无原则亲情,似乎在孟长安那里,越是亲近的人,越吃亏。
让孔翎上心中忿忿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李慧芳来找过孟长安,还给了她几万块钱,那么,她呢,她这个被她带大的亲外孙女呢?竟然一分没有!
她不是图李慧芳的钱,可是没得到她的钱,却能在这个时候说明很多事情,孔翎上忽然怀疑其外婆是不是也不爱她。
先哭出来的人是孟晓棠,她在孔翎上身边隐隐抽泣,孔翎上不耐烦的回头睨她,“你又哭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美丽的女人眼泪都特别多,反正孟晓棠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吵不过孔翎上的时候会哭,事业不顺、爱情不顺的时候都以眼泪解决,哭过便痛快了,第二天又是一个元气满满的美人。
“我哭,”她抽泣了一下,“是因为咱们太难了。”
“我们难什么?”
“有爹娘生,没爹娘养,我还嫁错了人,现在过的一塌糊涂。”
“你不是说自己从没在爱情上失败过吗。”
孟晓棠不吭声,泪水凶猛。
孔翎上品味着孟晓棠的话,心底没什么感觉了。
因为在她看来,她从小就没什么大志向,生活里为有‘赚钱’二字是她的原始动力,来了庆城后虽然工作辛苦,但是赚的比过去多很多,她对这点很满意,至于没有父母照料,她早已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上个月最难过的事是李慧芳失踪无音信,但现在她也扛过去了。
对比下来,孟晓棠至少还有舅舅舅妈做过她的父母,她比起自己来,已经得到很多了,在黑漆漆的出租车内,孔翎上打量着孟晓棠抽泣但完美的侧颜,感慨老天爷不是很公平,她们也算是亲姐妹,但孟晓棠似乎比她得到了更多而不自知。
人总是不会满足。
孔翎上不理睬哭泣的孟晓棠,看着她把豆豆抱的很紧,喃喃自语的说,幸好我还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始终是我的。
这让孔翎上更难受,她也算上了年纪的,但她连孩子都没有。
似乎想到豆豆,孟晓棠更为动情,哭的也更凶猛,孔翎上面无表情。
因为她们住在郊区,路程蛮长的,看孔翎上毫无反应在望窗外,孟晓棠擦了擦眼泪,忽然问,“你难道不难过?”
“我不难过。”本来刚刚是有点的,但因为她的眼泪,孔翎上心底涌出的一股伤感此时已经被无话可说取代。
“你好坚强啊。”孟晓棠感慨,
“我也不坚强。”
“?”
孔翎上回眸看向她,眼神里没什么特别意味,“我又不是第一天没爹妈,孟长安从没做过我们的母亲,现在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她把关注度都放在了那个杨宁身上!置我们于不顾!你不气?”
孔翎上撇撇嘴,“这么多年她都没放在我们身上,你现在气什么。”
再说,她在商场与安娜妈妈并与其撕扯的众人皆知时,已经因为孟长安的不负责气过了。
孟晓棠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不否认孔翎上说的没错。
“把她们家冰箱里的水果都带出来好了。实在是没手拿。”孔翎上忽然遗憾的嘀咕,又看看孟晓棠手边打包的一堆护肤品,都是价值不菲的牌子,有些嫌弃“这些玩意能吃吗?净整没用的。”
“至少能让我看起来像25岁,你什么都不懂,女人不能老。”
孟晓棠似乎因为这一晚的遭遇受到了打击,不知她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她以学习英文为目的,与杨宁越走越近,他们常常视频,杨宁会纠正她的口语发音。
在孟晓棠心里,她暗自期待着,杨宁也跟过去那些人一样,对她的美貌执迷,然后她会狠狠打击这个男人,可是杨宁没有,这让素来对美貌颇为自信的孟晓棠暗地里懊恼了好一会,已经开始默默赞叹,杨宁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在杨宁的帮助下,第二个月,孟晓棠便找到了领导,嘘寒问暖一通,又用英文当着领导的面解决了几个外国客人的需求,便央求领导把她调到前台去。
领导同意了。前台的工资也要更高一点,唯一的难处就是孟晓棠要重新学习酒店前台的电脑系统,学习力不足,她不得不再次央求杨宁。
安娜在那次不成功的婚宴后,安静了两周,又出现在了杨宁跟前,但这次,杨宁没对她表现的特别热情,这让安娜很不适应。
她以为,是因为孟晓棠的出现导致杨宁冷落了她,对孟晓棠一通明里暗里的提醒警告后,孟晓棠表示自己就算是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也绝对不会嫁给杨宁的,她对他只有学业上的免费利用。
这让安娜稍微放心了,却又很快发现,杨宁对她依然不冷不热,但对文艺创作竟然萌生出了与过去做健全人时一般的激情,熟悉杨宁的校友都知道,他在事故后一蹶不振,重新创作也是近半年来的事,安娜曾经以为是自己悉心陪伴的结果,终于抚慰了他受伤的心,可现在一看,他的心被抚慰好,显然不是她的功劳,尤其是他最近创作主题也总是围绕着一个神秘女人,安娜敏锐的感觉到,有哪里出了问题,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呢。
出在孔翎上身上,从没人注意到杨宁盯上了外表平平无奇,毫无女人优柔气质的孔翎上。
也不会有人想得到,从杨宁初次见到孔翎上那天起,便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婚宴之后,他频频点外卖,5次有三次会是孔翎上接单,她就徘徊在他小区附近的那片区域送单,一来二去,杨宁对孔翎上对他的敌意展现出了非凡的兴趣来。
他得到了孔翎上的手机号码,不断给她展示自己新写的诗词,他以为自己卓越的创作才能必然会打动没什么文化内涵的孔翎上,可他这次错了,孔翎上把那些用心创作的诗词,大部分都当做了垃圾短信删除了,偶然读过几次,还因难懂的辞藻放弃阅读。
孔翎上不像安娜会对他的才华报以赞美,也不像孟晓棠会对他的各种指点以感激回应。
她对杨宁保留着原始敌意——你占有了我妈的爱。
虽然她面上从没对此多说什么,但心底总是介意的。
孔翎上对他的嗤之以鼻似乎意外唤醒了杨宁对生活的热情,激起了他的占有欲,对孔翎上更为关注,甚至连带着也对孟晓棠百般友好。
安娜不敢相信,杨宁整日闷在家中创作的那些诗词竟然都发给了孔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