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顿时让大家的眼睛瞪大了一圈。
“你说什么?”杨阿姨发愣的问,感到不可思议,脑袋眩晕。
“妈,我决定了,我要出家,普度众生。”
杨宁又镇定的重复了一遍,杨阿姨气血上涌,当即晕了过去,落在了孟长安的怀里。
安娜妈妈压根没管这档子破事,满脑子都是安娜给一个那么大年纪的人怀了孩子。
她本打算,先找杨宁接盘了安娜,以后孩子的亲爸爸总会出现,到时候再找他负责。
可是…她不是没听说过孟长安这一家的情况,和那个负债累累的谷向明,她沉默地走到门口,忽然胸闷气短,双眼发黑,扶着门口,缓缓蹲坐了下去,孟晓棠见状不对,忙去查看,却见安妈妈并未晕倒,却是满眼泪水。
先前无比难看的嘴脸,也不过是为了一双儿女操碎了心。
孟晓棠看看屋内,心里想着另外的问题,孟长安有没有一次,为她的女儿们这么操心过。
杨宁似乎对亲妈晕倒这件事无动于衷,表现出了非常奇怪的冷静。
他明明对陌生人都满是正义。
众人并不知情,他因那双无知觉的腿,对亲妈始终有种不能发作的恨意。
两三年前,杨宁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也是母亲的门面,那天母亲生日,邀请了一堆老姐妹来为自己庆生,更重要的是要彰显她有个能干的儿子。但杨宁那天也有个重要的作协会议,她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刚刚开完会的杨宁,往她的生日会上赶。
杨宁就是在赶路的时候,出了车祸,自此双腿作废。
在杨阿姨对儿子受伤后的避而不见里,愧疚多于担忧,后来,自尊心又占了上风。
“你说她有错吗。”
一天的闹剧收尾,孟晓棠喝着啤酒,与孔翎上在杨宁家的阳台上吹着晚风。
白天杨阿姨苏醒后便被孟长安扶回了家,安娜也接走了妈妈,离开前,孟晓棠承诺安娜,一定会把李慧芳骗她的钱还给她,安娜欣然同意,那笔钱本就是看在谷向明的面子上,捐赠的,现在谷向明闹失踪,她还要生孩子,处处用钱,她对于要与杨宁结婚这件事,也表示可以同意,现在的安娜对未来已经失去了往日里的主见,随着对养娃的深入了解,她心里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打起了鼓。
“不是什么大好人,应该也不那么坏吧,我不明白。”孔翎上对杨阿姨并不关心,孟晓棠诧异她竟然会这么说。
若是先前,孔翎上定然会为此愤怒,与她暗骂几声才能睡去,自与金百禄恋爱后,她周身忽然生出了些许柔和气质,不禁让孟晓棠瞠目,很难形容她现在身上的感觉。
“你最近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孟晓棠想了下,淡淡说着,把啤酒一饮而尽。
孔翎上立即看她,“那我以前什么样?”
“就,纯男?”
孟晓棠蔫蔫的,小声说,怕孔翎上暴跳起来骂她,忙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其实杨宁也给奶奶捐过钱,但数目不多,就几千块。”
“?!”孔翎上诧异的看她,“他从没提过。”
“当时是安娜怂恿他捐的。”
“不是怂恿,是建议吧…”
“你怎么变得有文化了?”孟晓棠对这件事更惊讶,“金百禄难道比杨宁更会咬文嚼字?”
“不是的,是爱情让人变得温柔。”
孟晓棠重新打量孔翎上,被她这句话激的满身鸡皮疙瘩,发了个抖,又开了一罐啤酒,“你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看着孟晓棠八卦的表情,孔翎上有些不好意思,“没相处多久呢,你别瞎想。”
“你都31了,还是个老姑娘…他知道这件事吗?”
“谁会问我这种事?他又不是臭流氓!”孔翎上面上羞臊,别开了目光。
“男朋友问起来很正常啊,孔翎上,你怎么这么封建,”孟晓棠夸张的耸耸肩,点点孔翎上的肩膀,“我呢,毕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有些事情比你清楚。”
“你清楚什么?”孔翎上睨她,似笑非笑的。
“别怀孕,真的,”孟晓棠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千万别在一段感情上,给自己留下一辈子要负责的难题。”
“豆豆那么可爱,才不是难题。”
“当然,我儿子随我了,人见人爱,但我同样不能否认,我在没办法为他人生负责的年纪,就生下了他。”
“你既然有这种觉悟,就该跟安娜好好聊聊去。避免少女重蹈覆辙。”
“没时间了。她都快5个月了,现在堕胎等于杀人。”
姐妹俩齐齐叹了口气,孔翎上说,“不然撮合她跟杨宁吧。”
“没用的,杨宁铁了心要出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她妈妈哭了一个下午,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看不出他也是绝情的人。”
“绝情的不是人,是事情。”
“你现在真的睿智~!”孟晓棠发出感慨的惊呼。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他出家之后?还能住在这里吗。”
“他走之后,我们岂不是住的更宽敞了。”孟晓棠没心没肺的说了一句,“你不需要担心他妈妈的问题,反正他走了,我们照付房租。”
可杨宁出家对这件事,阻力不小,寺庙也很为难,孔翎上拉着他来来回回的跑,先去说服本地寺庙的住持,住持说,出家人身体不能有明显残缺,眼看着杨宁神色失落,孔翎上指着杨宁没有知觉的双腿,立即说,“他是残,但是不缺。”
杨宁脸色更黑,住持依旧严肃拒绝。
“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孔翎上把住持拉到一边,将先前杨宁自尽的事情概述了一遍,住持看看不远处在望天的杨宁,心中犹豫不决,“您可以先救他,如果真不合适,再让他还俗嘛,不然这么下去,他真的要死了,您看他瘦的,最近他都不怎么吃东西了。”
事实是,因为杨宁在残疾之后,整日久坐,其他地方很健康,就是生了痔疮,最近很严重。
住持叹息着犹豫,说,不管怎么样,都需要父母同意出家,并且有精神健康的鉴定。
孔翎上才知道,原来出家也是有很多门槛的。
现在做人真的很难。
从寺庙里回来,他们从一个问题变成了多个问题,首先是精神鉴定,杨宁因为事故抑郁过一段时间,做过心理治疗,现在需要再去心理诊所开具说明,然后是杨阿姨,自从儿子决心出家后,她便拒绝与杨宁对话。
正在开车的孔翎上问杨宁,“出家这么复杂的情况你之前没了解过吗?”
“了解过。”
“那你早说啊,咱们搞定了再来寺庙多好。”孔翎上擦擦额头汗,有些抱怨。
“我以为我能浑水摸鱼。”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孔翎上在后视镜里看到杨宁冷静的双眼,对这个问题由衷好奇。
“我是残疾人,社会对残疾人一向很宽容,我以为寺庙是佛门重地,一定更加慈悲。”
“…慈悲之地向来规矩众多,没有规矩的地方是混乱的,混乱的地方不会宽容。”
孔翎上一脚油门急速开走。
“谢谢你这么帮我忙。”
其实孔翎上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单纯认为,杨宁走了以后,她们姐妹俩住的会更加舒适,再说,她也不希望杨宁再出现杀死自己的事儿。
现在孔翎上要带他去心理诊所,重新评定心里状况,她推着他进去,可是待看清等候区的一个女子后,杨宁忽然愣住了。
那个女人也愣住了,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下,杨宁做了双手合十的歉意手势,“你放心,吴小姐,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他现在已经有几分和尚神态了。
吴小姐是当初开车把他撞残的肇事者,与他一样,是个资深抑郁症患者,在出事故之前,就已经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了。
发生事故后,她被吊销了驾照,没法再去开车,赔给了杨宁一些钱便了事,不然以杨阿姨笑面虎的行为方式,势必要将吴小姐送入牢笼。
不久前,就是在萧大爷向周彪西复仇的时候,杨宁也打算向吴小姐复仇。
他们两个当时是复仇者联盟的关系。
杨宁堵住了吴小姐经营的花店,带了个打火机,点燃了几棵花,准备烧光她的家。
可是当火燃起来,一颗橘子树在他面前消失的时候,杨宁便后悔了,他给一棵树造成了无妄之灾,这样的行为跟吴小姐有什么分别?
火光飞速蔓延燃起,映着他的眼眸,他在这个瞬间醒悟了,急忙招呼人灭火,吴小姐从见到杨宁开始,便哭着缩在角落里,直到被杨宁一巴掌打出理智,才去后面接水灭火。
吴小姐很漂亮,虽不及孟晓棠,但同样很引人注目,只是她太瘦了,好像一个骨架上包了一层白色皮囊,放佛皮囊一戳便会破掉。
这两个人当天都没去见心理医生,而是在附近的一家冷饮店,一边聊天,一边吃冰淇淋。
吴小姐请客,孔翎上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吃冰淇淋,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
“你要皈依佛门?”吴小姐说的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并不吃惊,“你怎么想要踏出这步呢?”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杨宁擦擦嘴角的奶油,意义非凡的说着。
“这是什么意思?”吴小姐真诚的问,孔翎上也闻声回眸,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呢?
“人的相,并不重要,这些都是虚假的,我的残疾也是虚假的。”
吴小姐想了下,点点头,“你能好起来,我也会跟着好起来,愧疚感会减少很多。”
“你不能减少,你对我做下的事情,会由你自己承担因果,我可以不怪你,但你不能不怪自己,你要懂得忏悔。世间无常,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孔翎上眼神中的疑问恐怕比吴小姐更浓重,她书读的非常少。
杨宁叹口气,“若有一日,我们都释怀了,你来我在的寺庙,我再为你解答。”
“你还是没说明白,你为什么踏出这一步。”
“我想去普度众生。”杨宁吃掉了整根甜筒,“觉了一切法,犹如梦幻响。”
吴小姐与孔翎上对视了一眼,都没再问出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孔翎上开车载着两个人回去,先把吴小姐送回她经营的花店,在后视镜里看她踏着欢快的步伐进入店里,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单从外表来看,完全看不出吴小姐是个抑郁症患者,她说起话来非常开朗,还热情的折回来,送给孔翎上和杨宁一人一大捧开着鲜嫩小粉花的含羞草。
孔翎上抚摸着娇嫩的花瓣,不禁想,难道疯子都这么善良乐观,还是善良乐观的人总会被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