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由亲王嫡长子变为皇元子的朱翊釴,现在要做的首要之事,还是跪在嘉靖皇帝的几筵前代父守孝。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左边是陈娘娘,右边是宁安公主,虽然她们二人是长辈,但陪在身边还是赏心悦目。
位份升级的陈娘娘还是那副风轻云淡,不以自己即将母仪天下而骄傲,也不以每日还要为公公守孝而厌烦。
她一举一动都合乎礼节,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在内心称赞她有母仪天下的风采。
皇元子朱翊釴很孝顺,这是宫内人的评价,这评价也在有心无心之中传到了宫外。
关心继母,敬重姑姑,每日一脸憔悴、不修边幅的跪在在皇祖父的几筵前。
孝心动天啊。
每日在思善门外哭临的文武百官,一边哭,一边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想象。
新皇勤政,新后母仪天下,皇元子孝顺,这未来怎么这么好。
朱翊釴不清楚别人的想法,只在心疼母妃的憔悴。
哎,已经好几天没有牵母妃的手,亲手确认她的冷暖了。
虽然每日都见,但母妃的脸明显瘦了,下巴都尖了,愈发显得俏……憔悴了。
想到这里,吃过晚饭,在清宁宫歇息,闲着无事的朱翊釴打算去仁智殿看望母……不对,是祭拜皇祖父嘉靖皇帝。
虽然新君朱载坖下了旨意,念皇元子年幼,准于宫中坐轿行走。
可朱翊釴念着要锻炼身体,每次往返于仁智殿和清宁宫之间都是能走就走。
走在路上的朱翊釴,忽然听到四周有一阵咯吱咯吱,有什么东西在左右摇晃相互挤压的声音。伴随着这令人心头发麻的声音时,地面也开始颤抖起来。
“地震!地震来了。”
朱翊釴惊呼道。
跟在朱翊釴身后的张宏闻言一惊,立刻想拉住前面的小主子,想要将他抱在怀中,好让自己的身体护住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可他慢了一步,他只看到眼前的大皇子如身手矫健的幼虎一般蹿了出去,飞奔在宫道上。
“殿下,地龙翻身,不能跑,不能跑啊!”
张宏跟在身后,惶恐的大喊道。
可惜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张宏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朱翊釴的背影渐渐远离他。
“快,快,拦住殿下!”
张宏无奈,只能边跑,边向向前方的宫女宦官宿卫指挥道。
两边的宫女宦官宿卫震惊于地龙翻身,反应不及时,都未能拦住大皇子,只好一边担心,一边跟在大皇子的身后奔跑。
文华殿。
地龙突然翻身,惊慌失措的新君朱载坖在身高体壮、眼疾手快的高拱的护持下出了宫殿,站在殿外的空地上。
“高先生,地龙翻身,地龙翻身。难道是上天认为朕不配为君……。”
朱载坖看着眼前颤抖摇摆、发出摇晃声音的宫殿,颤抖着声音问道。
“陛下!这只是地龙翻身而已。陛下乃大明天子,是皇室正统!”
高拱用力握住面前年轻天子的双手,支撑着这位天子站直,并打断了他惊慌之语。
他的话有如惊雷,在朱载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让他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高先生说的对,朕是天子,朕是天子。”
朱载坖看着高拱坚定的眼神,渐渐恢复了镇定。
高拱见天子不再惶恐,神情镇定下来,依旧搀扶着对方,开始下令救灾。
“快去清宁宫看看大皇子如何了。”
恢复冷静的朱载坖旁观高拱的镇定自若,也突然想到自己的长子,急忙命令道。
清宁宫在文华殿的东北角,离的并不远。关于皇长子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启禀陛下,大皇子不在清宁宫中。”
侍卫跪倒在地,禀报道。
“不在?快去找!”
朱载坖闻言,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有点变黑了。
长子是他的命根,怎么会不见了呢。
虽然地龙翻身刚刚结束,但一道道关于大皇子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御前。
“启禀陛下,地龙翻身时,大皇子正在武成阁附近。”
“启禀陛下,大皇子甩掉了张宏跑在宫道上。”
“启禀陛下,大皇子未曾受伤,目前正在仁智殿前。”
朱载坖有些奇怪,我儿跑去仁智殿做什么?
“陛下,先皇梓宫在仁智殿,莫非大皇子是担忧先帝梓宫安危,所以跑去了仁智殿?”
高拱询问道。
“我儿孝顺啊。”
朱载坖闻言感慨道。
朱翊釴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变成一条条信息传到了御前,他的行为还被解释为对先皇的孝顺。
他只知道冷风从嘴灌入肺里,割的喉咙很疼。
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心头发慌,心里很堵,有无数情绪不知如何倾泻,只好灌注到了腿上,快速跑了起来。
跑到仁智殿。
仁智殿内的人都站在了殿外的空地上,人心惶惶,叽叽喳喳。
大行皇帝的梓宫和几筵,在第一时间,由陈娘娘安排人搬出殿外。
人那么多,那么杂乱,各种声音喧嚣于天。
“地龙翻身,莫不是因为老天爷不满这新君……。”
“嘘,噤声!”
“难道是真不满?不然才劝进没几天就地龙翻身了。”
。
。
。
在这个天人感应的年代,任何天灾或祥瑞都容易和在位的天子联系起来。
陈娘娘还没被册立为皇后,名位未定,不是宫中之主。殿外议论纷纷的人又大多是先皇的妃子,从地位上算是她的长辈,不好斥责。
“父皇啊,您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所以才地龙翻身啊。”
而宁安公主则哭喊道。
宁安公主显然是个知道轻重的,急忙将这天灾和先皇联系起来。
但她的这番说辞,并没有得到殿外人的认可。
议论未止。
跑过殿门的朱翊釴,在重重人影中定睛一看,心里沸腾不安、如翻江倒海的情绪瞬间平定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冰冷的手背触碰到的是通红滚烫的脸,让他冷静了下来,停驻在原地。
随后,他再次迈开步伐,目视前方,穿过喧嚣的人群,无视耳边的闲言碎语,跪在几筵前。
“孙儿来迟,望皇爷爷在天之灵莫要怪罪。”
拜道。
跪在他身旁的是毫发无损的陈娘娘。
“先皇宾天,上天悲痛才致地龙翻身,尔等慌乱如此,是想让先皇在天之灵不安吗?”
朱翊釴行五拜三叩之礼后,站起身,转身对依旧惶恐的众人大声斥道。
众人闻言如鹌鹑一般,乖乖的低头耸立。她们都还记得前几日,先皇的卢靖妃就是被这位大皇子让人抬走的。
在朱翊釴言语的呵斥下,众人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秩序。
朱翊釴的话也传到了御前,高拱当机立断的采取拿来主义,立刻下令将今夜地龙翻身解释为上天悲痛先皇宾天,才致地龙翻身。
那些说新君不堪为君的话立刻消失殆尽,一场潜在的危机消失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