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先嘲讽一圈,拉足仇恨,随后环顾四周,问道:“千金书,我不能改么?”
“好!”这时,桌上一侧一直沉默无言的上谷郡解元吕天生忽然道:
“孟兄敢说出来,已是强过此地许多人!我等苦读,谁不想扬名立万!只不过有人敢说敢做,而有的人心里想却不敢说出来,虚伪得很!”
“……”
吕天生也是狂生,许多人被他骂了,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跳出去反而印证了他的话。
孟行一看,这些解元中没几个有卵的,反这个吕天生有种。
许仙道:“千金书本就有能改一字赏赐千金的传统,我能改,孟兄自然能改,诸位全都能改,只要言之有物、得大贤认可。”
“还是许兄明白道理。”孟行朝他拱了拱手:“既已说明来意,那我便告辞了。”
“孟兄请便。”
孟行点点头,又对吕天生道:
“吕兄要与我一起另开一桌么?”
吕天生哼道:“其实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总算看你还顺眼一些,走吧!”
“……请!”
两人另开一桌,座位隔了一张桌子远。
吕天生道:“孟兄今日大出风头,千金宴后准备怎么去长京?”
这是开口提醒,他北上之路会变得凶险无比,王家今日受了奇耻大辱,未必不会在暗处找回来。
王家是武道起家的世家,书生遇到了,有时候是书生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孟行背后本就被着玄幽山的案子,如今遇到刘显,恐怕不日玄幽山便会知道他死而复生的事。
本来他是准备低调入京,但既遇到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权衡利弊后不肯错过,不然怎么跟别人争状元?
得罪王家,是有舍有得罢了。
眼前是王家,背后还有玄幽山的威胁,孟行早便考虑自保之策。
两日之前,他便已写书信一份去往誉王府,请他派人保护。
只要这几日不死,接下来就是坦途。
不过孟行也不全寄托希望于誉王,只要拉拢一些举人在身边,别人要来弄他,也要掂量一番。
借势这个路数,他本就十分擅长。
孟行就说道:“吕兄,接下来不如我俩结伴而行?”
“……”吕天生是狂生,又非傻子,再说跟这人也没有交情,犯不着自找麻烦,立刻拒绝:
“还是免了,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
“哦……”
两人也不再说话,静静等待。
整个六楼也因孟行上来,少了许多话语之声,众人干脆也不再多说,一心等着千金宴开始。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只听望海楼顶一声钟响,钟书阁那边也是鸣钟回应。
不多时,便有王家的大队高手从钟书阁迎出《千金书》原本,先在望海楼外转了一圈,叫来参加宴会之人都来看。
随后便在护送之下进入望海楼,一楼一楼慢慢送上,最终送入七楼。
受王家邀请而来的七位文坛宗师,除了因王家的面子和一些许诺而来,更大的原因,还是看在能够看到《千金书》原帖。
《千金书》与武道圣经《神仙信心得帖》齐名,传说《千金书》原帖之中,蕴含着关乎人族先贤建立国运的秘密。
就算是文坛宗师,当世大贤,也难以拒绝其中的诱惑。
七位文坛宗师看到《千金书》,也没多废话,上前翻阅。
《千金书》涉及天地万物,士农工商、诸圣各家、兴废治乱、人情世故等,杂糅百家之长,作者不详,不过可以肯定,此人有兼容之念,而非独尊一家,不过又似图结束百家纷争,形成一统的学说。
这些特征,也是国运包容、一统的基础,才有千金书中有建立国运秘密的说法。
不过遍看千金书中的内容,杂采诸圣,不死守一家,但基本立场是倾向于道家的。
千金书的材质非常特殊,似纸非纸,似皮非皮,水火不侵,刀剑难伤。
除此之外,内容与外面流传的广校版倒是一般无二。
“赵大家,你看这书,有无改字的可能?”
赵大家有着朝廷背景,故此其他几位宗师先问他的意见。
赵大家笑而不语。
其他几位宗师见状,心中已是明了。
此次许仙改字,本质上是一场秀,许仙要改什么字,事先定是与多方通过气的,有操作的空间,不然王家也不会凭空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否则许仙改字失败,场面如何收拾?
七位宗师里面,定然有人一定会为其背书,才能保证这个宴成功。
这就是未曾开言先转腚。
甚至不止一个腚,而是多个。
几位宗师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各自的立场。
此情此景,就好像在玩狼人杀一样。
“既如此,便开始吧!”
七位宗师已是准备就绪,消息传下,六楼的许仙便准备登楼了。
上七楼改字,同时接受七位宗师的询问,考核,要他讲明为何改这个字,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依据……诸如此类。
就好像毕业论文的答辩一般,也供望海楼内外所有人旁观、审视。
若是有人当场提出疑问,登楼改字之人也要当众回答,解答疑虑。
这就要求改字之人改字不是随心所欲的,胡编乱造的、哗众取宠的!
要有理有据、逻辑严密、自成一派,还要才思敏捷,口才无碍!
不然,空有一堆道理却说不出,也是废了,若是磕磕巴巴,如何服众?
虽有事先准备,许仙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七位宗师之中,的确有人承诺为其背书,但是许多问题是现场提出,要临场反应,况且其他宗师要问什么,他也无从揣测,若是被人问住,当众出丑,别人也救他不得。
这种事,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若无真才实学,岂敢登台!
好一个许仙,片刻已收束杂念,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脸色平和而自信。
王珺雁鼓励似地朝他点头,许仙抱以微笑。
噔噔噔噔!
六楼之上,一人已是起身,发出动静颇大,先上七楼去了!
是孟行!
“……”王珺雁当场杀人的心都有了,许仙一愣,心中也是生出愠怒!
此人以诗才抢风头也就罢了,但是抢先登楼已触及他的底线,太过无礼!
菩萨也有火,真当他是泥捏的么!
许仙拍了拍王珺雁的手臂,淡淡说道:
“看此人改什么字。”
王珺雁明白过来,许仙这是要当众质疑了。
其他解元同样愤愤不平:
“这个孟行,实是不知道礼数!等下看他改什么字,若是说不出什么道理,大家都不认可,此人便要当众出丑了!”
“是啊,此人本是凭四首《望海楼》盛名鹊起,风头一时无两,如今还不知足么?”
“就怕他过犹不及,从满身赞誉沦为笑柄!”
“诗才与经义是两码事,他诗做的好,经义未必能服众。”
听了这话,刘显微微张嘴,欲言又止,他很想说:
这个孟行,经义……还行。
不过一想到是这样的场合,比乡试考举人考经义第一,所受的质疑岂止百倍、千倍?
仅仅还行是不行的,刘显也就不多嘴了,而是说道:
“且看他有什么本事!”
三楼,钱谦益、闻挺以及南海郡刘某,也紧张关注:
“孟兄真乃神人也,这一次玩大了!”
“不料孟兄是这样耿直人,一点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不过也是令我开始慢慢欣赏他的地方。”
“哈哈!”南海郡刘某笑道:“这才不负狂生之名!今日不论孟某改什么,我刘某一定是无脑支持的!”
“……”
七楼之上,七位文坛宗师见上来一个戴面具的,不由神色一愣。
都说那个许仙文采风流,却也没说长的怎么样……
赵大家已是喝道:”你是何人!”
赵大家自然是认识许仙的,上来这人身形高大,走路气势不羁,双目顾盼神飞十分自得,与许仙是身形气质都大相径庭,肯定不是一个人!
“学生孟行,前来改字。”孟行左右张望,随后看定赵大家。
“你就是孟某?怎么这样莽撞?”赵大家已经不悦了:“你虽有一些诗才,但恃才傲物,是乃大忌!”
“不知今日宴会,谁是主,谁是客么?”
“喧宾夺主,是没有礼数,读书人读圣贤书,把礼仪放在哪里?”
“……”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礼义廉耻的教训!
孟行笑吟吟道:“宗师说的是,不过学生认为,达者为先,做学问,还讲人情世故么?”
“……好一个达者为先。”赵大家见他还敢顶嘴,分外不悦:“我本可惜你的诗才,欲令你迷途知返,不料你这样狂妄!”
”人情练达,也是文章,你这也不懂!”
“好,你既不要人情世故,那今日我对你没有情面!”
赵大家喝道:“开始吧,看你能说出什么!”
其他几位宗师,见赵大家大为光火,也是摇头。
不过见孟行贸贸然闯上来,他们也是观感不佳,若是不讲人情世故,他们也不会应王家之邀而来了,这个狂生说话,无形之中也是得罪了他们。
虽也不愿跟他计较,但接下来的评判,自然是不留情面了,以最严苛的态度、最严谨的考核来要求他,这也是应他所求。
也算这狂生求仁得仁!
其他宗师也说道:
”既然上来了,那就开始吧,不要耽误功夫。”
“孟行,你欲改什么字?有什么说法?”
孟行早有准备,指向《千金书》开篇第一句:
“学生欲改第一句。”
……他马德!
几位宗师若不是顾及身份,已是要爆粗口了!
一篇著作,开头一句是开宗明义,是主旨,是中心思想,你改他第一句,就是改全篇,否认全篇!
就算是一般人写的书,要是有人要改第一句,也相当于操起粪叉往他脸上捅,不翻脸没法收场,就算拼命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你要改的是《千金书》!
你丫,也是狂到没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