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暗中听到许仙以及一干举人的对话,心感于他们少年热血。
纵然他两世为人,对家国天下有了另一番理解,一定意义上已是麻木不仁,但听到少年的壮志情怀,仍有所触动。
正想间,许仙一行已是登楼而来,所行之道众人辟易,自有一番摄人心魄的气度。
就连方才叫嚷着不服他的钱谦益,看到一行人接近也是闭上了嘴不发一言,显出了一些心虚。
孟行捅了捅钱谦益:“钱兄,不去较量一番么?”
钱谦益大感头疼:“对面一堆解元,光牌面就比我们大好多,而我独木难支,双拳难敌四手。”
闻挺道:“钱兄,谁叫你单打独斗了,我们不是帮手么?”
钱谦益哼道:“喝花酒你们就是帮手,若是斗诗比赋,恐你们拖我后腿!”
“……”孟行大叹:“钱兄是真没把我们几个当人。”
“……”
正这时,人群之中一人朗笑道:
“许仙,我等你好久,你总算来了!”
孟行去看满楼敢于第一个开口的这个人,正是昨晚所见的一身傲骨的吕天生。
许仙一眼便认出他,淡淡说道:“你是吕天生吧,上谷郡的解元,你等我做什么?”
吕天生毫不墨迹,显出强大的信心:
“听说你是中南道文才第一,我有心要来讨教一番!”
“文才第一么?”许仙听了不置可否是,说道:
“于我而言文才小道而已,传闻也未必可信,吕兄何必在意这些虚名?若是吕兄欲与我讨论国治,我便愿扫榻相迎。”
“……”看他并不接招,吕天生如出窍的利刃,咄咄逼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许兄如今还未入进士榜,授予官职,此时大谈国治岂非空谈?不如放下身段,好好琢磨进士科的诗吧!”
许仙还未回答,一旁的刘显已是忍耐不住:
“许兄只是客气,你还当了真?也不用许兄出马,来来来,你有多少诗才,我接着便是!”
吕天生斜他一眼:
“听说你到处吹嘘自己是南阳郡十大才子之首,我却从未见过不是解元的才子之首!叫你们南阳郡的解元出来,今日一并称量他的成色!”
“……”刘显顿时一脸猪肝之色。
一旁的紫山郡解元刘开泰便笑道:“我紫山郡也在挑战之列吧?”
吕天生来者不拒:“你来便是!”
淮水郡、南海郡两郡的解元也站出来:“吕兄这般自信,看来我俩也是在劫难逃了。”
这些一郡解元,无不是惊才艳绝,心高气傲之人,全都自视甚高。
吕天生的挑战,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此来秋雁楼观雁,大伙本就有赋诗一首,超越同侪、比肩前辈的打算,若是能得一诗挂上秋雁楼顶,与那些名诗并列供后人敬仰,也算不虚此行。
不仅仅是这些解元,此时秋雁楼内便是其他学子听到提议,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在文事上一较高下。
谁是第一,比过了才知道!
“如此盛会,我们岂能落于人后?”
个个争相要来赋诗,大展文采。
此情此景,原也在意料之中,秋雁楼在此处的管理者早便准备妥当,只是道:
“若是有人欲赋诗,便请上三楼小间,自有笔墨伺候!”
吕天生当仁不让:“挑战自我而起,我当是第一人!”
这个狂生根本不管别人眼光,大步进入三楼小间,泼墨挥毫!
不多时便有人传他诗句:
“壮翼青山小,冲霄碧海宽!”
“……”
只此一句,便让人知道此人为何是上谷郡的解元,而且有胆挑战许仙!
此人笔下豪气,直冲云霄!
众人大赞!
这时传来第二句:
“凭谁盈指笑,惟尔敢凌寒!”
众人一听,更是色变,这人豪气是有,但也太狂了!
这第二句,虽也是赞大雁,但难道不也是说他自己么?
满楼之上,只有他敢开口呛声许仙,所以说惟尔敢凌寒。
这句自夸狂则狂矣,但也是事实,而且更令人惊叹在于,此句可见此人这诗乃是新作,不然怎么写方才之事?
然而这人有才之余也十分可恶,也在第二句,又是暗讽刺满楼不敢发声之人都是大娘们,盈指而笑,不是大娘们是什么?
寥寥几句,令人又爱又恨,这一副狂生派头,实在是没谁了。
一首诗出来,毁誉参半!
这诗也引得其他人诗兴大发,这人写:
“只影长空去,何曾惧风雪!”
那人便写:“云天高品骨,水月朗清衣。”
一时笔落,众才斐然。
许仙推脱不过,也去三楼,众人皆瞩目。
不多时,就传来第一句:
“奋翅千山越,云天万里征。”
吕天生本是卧坐楼台,方才其他人所写的诗,他都不放在眼里,但是许仙这一句出来,便令他一下站起,神色凝重。
这两句,比他的‘壮翼青山小,冲霄碧海宽。’更有一股大气。
很快第二句传来,是:
“谙知寒路远,却道秉心横。”
吕天生一听,呆站片刻,忽然下楼去了!
“……这等狂生,也是自愧不如了?”
众人议论纷纷,感叹道:“这两句,乃是许仙之志,方才他说诗文小道,立志国治,这两句便是明证啊!”
“这诗也是许仙新才做出,他与吕天生都有急才,但是许仙立意,无疑更胜一筹!”
”吕天生已是了不得了,而许仙却是稳压!中南道文才第一,果是不错!”
经此一事,在场的各地书生,都对许仙的影响大为改观:
“此人真是高才,盛名之下无虚士……”
一时间,许多本要去写诗的读书人,因许仙这一首诗出现而停顿,本来热闹的三楼,一下变得门可罗雀。
钱谦益本还兴致勃勃手搓律诗,不断琢磨修改,准备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不料许仙出了这诗,一下便叫他意兴阑珊。
孟行怪道:“钱兄怎么不去写了?”
钱谦益郁闷道:“还写什么呀!我这诗本是准备对付闻挺的,谁知道要跟许仙打擂台,此时若是拿出去,恐是拙了。”
一旁的闻挺怒道:“请问钱兄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闻兄,我看你也是早有准备,你为何不去写?”
闻挺一下泄气,叹道:“实不相瞒,我这诗是准备用来对付刘显的,现在要去碰许仙,也是拙了。”
“……”孟行忍不住哈哈大笑,顿时惹怒两人:
“孟兄,你是经常背后怂恿,怎么不见你上去写?”
正在这时,楼下忽然骚动,有人惊呼道:
“王家二小姐来了!”
“哪一位二小姐?”
“还能是哪一位?王家两位小姐,大者为鸿,小者为雁,二小姐自然便是王珺雁。”
“她怎么突然来此?”
知情人士道:“你不知道么?王珺雁乃是许仙拥趸,许仙来此,她自然便跟来了。”
随着众人议论,一个女声由远及近:
“当年我们王家先祖提一首《秋雁楼》,后来诗神李青云路过此地,登秋雁楼欲赋诗一首,不料看到先祖之诗也只能搁笔不题,空留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王景题诗在上头’的感慨。”
“今有许仙题诗一首,令众才子却步之事。我看也可为一段佳话。”
“……”
这些话,谁来说都不可以,但是唯独王家人说可以,还得是有足够分量之人。
王家的二小姐,分量也足够代表王家。
众人都来看,尤其外乡来的读书人无不翘首以盼:
如此神捧许仙的王家二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王珺雁在众人注视下款款而来,这个艳丽女子本是一副不可高攀的神色,但是看到许仙却展颜一笑,顿时牡丹花开,令旁人神飞目眩。
“许兄,我来啦。”
一时间,秋雁楼之上,不知道响起多少心碎的声音。
孟行已认出她的声音,原来是那日在酒楼二层包间的女子么?
王珺雁环顾四周笑道:“许仙这诗,当能挂上楼顶。”
“哎……”
周围闻言,不断议论。
孟行抬头看向秋雁楼上高挂的一处。
身旁钱谦益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处挂的,正是王景题诗《秋雁楼》:
“昔人已乘秋雁去……”
钱谦益顿时叹道:“这的确是秋雁楼第一诗,都说当年李青云因这诗而搁笔不写,今许仙之诗若能挂上去……”
孟行打断他问:“钱兄信这个么?”
钱谦益道:“……都是这般说的,况且李青云后来有一篇诗作,的确有与《秋雁楼》相类……”
孟行点点头,不置可否。
而这时身旁一个书生听到两人小声对话,问道:
“不知这位兄台方才那一问是什么意思?”
“……”孟行低头一看,一个书生正抬头瞪着他,眼神不善。
“你是?”
“在下王景略!”
“姓王,莫非是王家子弟?”
“正是!”王景略道:“兄台方才所问,是否代表不信这件事?”
“……”孟行一看是王家人,懒得客气,嘿嘿一声:
“王景这诗的确是好,不过若说李青云自愧不如,我却是不信的。”
这人闻言眉毛到竖,见此人如此轻慢本家先祖,不由怒火中烧:“什么?那李青云搁笔不写,莫非是假的!”
他的声音变大,顿时引得周围人来看。
钱谦益等人眼看事情闹大,也不欲在此地得罪王家人,便道:“孟兄,走了!”
然而王景略却不肯罢手,他们王家在中州城倍受尊敬,先祖何曾受过如此诋毁?顿时拦住孟行:
“兄台还是说清楚为妙!”
这一下动静便闹得更大,就连远处的许仙一行也注意到了。
王珺雁看到孟行脸上面具,立刻想起此人藏在面具下的脸: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