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那官差果然带着白日几人来找孟行,找了一处酒家,边吃边谈。
言辞中既是遗憾,又有些得意:
“今日擒了那左布衣,虽不是裂颅衣人,但此人也是朝廷缉拿多年的江洋大盗,身背了几条人命,竟在此处遇到,被我等兄弟拿住,得了个赏!”
“诺,这是小兄弟的一份。”
说罢,拿出一小块银子,孟行也不客气,接过称谢:“几位大哥如此英勇,小弟正好借花献佛,今日之席小弟做东了。”
“岂能如此?”
孟行正色道:“我出来游学,乃是穷游,为行万里路,看人间百态,若是带着许多银子,反而不美。”
几位官差顿时称赞:“小兄弟有如此志气,真是难能可贵。”
“读书人,当如是啊。”领头的官差大叹:“同样是读书之人,差别怎么如此之大!”
“李大哥,怎么了?”
领头的李姓官差便道:“这几日我等领公差,为侦办裂颅衣人之案,你是南阳郡来的,但也应该听过死的是柳府的柳少元柳大公子,此人风评……呵呵,本来也不该由我等置喙,我们做差之人,办好差事便得了。”
“不料今日去他府上,又遇到一事,叫兄弟们看了、听了也是心中难受,若非上头压着,兄弟们也是不在此地做了!”
“哦。”孟行顿时竖起耳朵:“柳府又出了事?”
“柳府能出什么事?这几日柳举人操办柳少元的丧事,西塘镇许多人便去吊唁,本来也该是自愿的,不料柳家的一位小少爷,强逼西田村那边一户农家前来磕头认罪,冲突起来,把人一家都打伤了,又把那家新开的几块荒田用石灰水浇了,真是造孽啊!”
“……”
原来,前几日孙家在柳府门前寻理,回去后以为事已经过去了,这几日本来正在开垦荒山,大家是干的热火朝天,都幻想来年是个丰收年,有个好收成,到时候顿顿吃大米饭。
至于柳家大少的那档子事,他们也感觉这事已经翻篇,可谁料到柳大少隔天便死了,还传唤了孙有田去西直县衙问话。
这件事孙有田一家毫不知情,也没有能力做下这样的案件,西直县尊也将孙有田放了回来,不料柳府有人却不肯干休。
认为柳少元是去西直县办孙有田家地契的路上出的事,若非是孙有田一家闹起来,也不会发生后续的事事情。
柳家小少爷柳少卿就将此事迁怒到了孙有田一家头上,誓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第二日柳少卿就坐着轿子去西田村,要孙有田一家去给柳少元磕头。
冲突起来,随后发生伤人毁田的事情。
这一日孙有田拖着伤又带一家子前来寻理,而柳府正大办丧事,见他们来闹更是毫不容情,将孙有田一家毒打了一顿,当场就打死了孙有田的老婆子。
然而这事的结果,是判了孙有田一家寻衅滋事,而柳府过失杀人,各打五十大板。
柳府推出个替罪羊,赔了些汤药费,这案便草草了了。
明眼人都知道是柳府无理,仗势欺人,但是这案的判决,法理上又说得通,旁人就算是看不过眼,却也是无可奈何。
孟行听了这件事,一点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而几位官差说完,也是喝起闷酒。
几人再喝了几杯,便各自告辞:
“裂颅衣人还未捉拿,明日仍要办差,小兄弟,我等便先回去了。”
“好。”孟行也有着心事,并不挽留。
孟行回到客舍,躺在大通铺的炕上根本睡不着,睁着眼看屋顶。
这世间的恶人是杀不完的,但杀一个少一个,朝廷审理杀人要案的根本,也是以命抵命的宗旨,其目的是杀之有理,不冤枉一个好人。
然而像是今日孙有田一家的事,单是以当日事论,柳府办丧事他们上门来闹,柳府的人打的重了些,也在情理之中,判一个过失杀人不算错。
但明眼人都知道,此事起因还要追溯到柳家小少爷柳少卿强逼他们一家去给死鬼柳少元磕头,毁田伤人之事。
再是寻根究底,也还是因为柳大少起了黑心,要抢别人田产夺人生存根基,死有余辜!
而在法理之内,经过几次弯绕,有人情、权势、人为等外界因素干扰,打死人的事件追究不到柳家小少爷柳少卿身上。
这个人种了恶因,却无需承担恶果,就是令人气不顺的地方。
孟行心里极不痛快。
一开始他也想将柳家小畜生打死了事,但是柳少元刚死了,柳小畜生也被他打死,两件事都关乎到了孙有田一家身上,对他一家是极不利。
孟行当得住后果,这一家普通农户恐怕是不行。
孟行不愿好心办坏事,为了帮人,反而把他一家都搭了进去。
此事他心火难熄,却又偏偏发不出去。
暗想着先记下了,等这件事风头过去,回头寻个机会将柳小畜生再行打死。
正想间,忽然听到上头瓦片轻响,孟行耳朵一动,便听到上头有人在轻轻移动。
深更半夜,是谁来爬屋顶?
孟行立刻运起鼎势,将周围情景倒影在心中,只“见”一人慢慢在屋顶移动,片刻后伏下不动,许久后悄悄掀起瓦片。
客舍大通铺之内,此时呼噜声此起彼伏,那人小心谨慎观察片刻,悄悄放下一个钩爪,慢慢伸向一根房梁之上。
孟行看去,这时细看,才能发现那房梁上似乎藏着东西。
孟行心中一动,运指如铁,扣下炕上一小块凸起的炕泥,以长击诀的技巧弹在对面通铺炕上一人的屁股上。
“嗷!”
那人吃痛一下弹起,捂着屁股大叫:“什么东西!”
房梁上那人被惊的收了爪子,潜伏不动,周围人全被他惊醒,睡眼惺忪地骂道:
“……你干什么?大半夜还睡不睡觉了?”
“有东西咬了我一口!”
“……什么?”
忽然有人道:“有蛇!”
“……啊呀!”
“蛇在哪儿!”
这一下,整个大通铺瞬间炸锅了,那屁股上吃痛的老哥更是连忙脱裤子,自己又看不到,甩着屁股叫别人看:
“有几个眼!几个眼!”
周围都是大老爷们,一脸嫌恶,哪里肯看:“……滚啊!”
孟行看快把这老哥吓死了,忙安慰:“没眼,您屁股厚,估计没咬穿。”
“多谢小哥,你人还怪好嘞!”
“……”
众人到处找蛇,炕上找不到也不放心,又四处看:“蛇惯会爬高……”
便听上方屋檐哗啦一声,众人顿时惊叫一声:“蛇在房顶!”
孟行“看”到房顶那人即便逃窜,仍是身轻如燕,没搞出太大动静,也是暗赞此人轻功了得。
一群人已是涌出去叫掌柜的说理:
“你这里有蛇,怎么睡!”
掌柜大半夜被人叫起,睡眼惺忪,却也是见怪不怪:“一日才一个子,有蛇有什么大不了的……钱不退啊!”
“……李奶奶的!”
“钱不退,蛇总要捉的!”
掌柜还算讲理:“捉,马上捉!”
趁乱的功夫,孟行已是把房梁上的东西弄到手了,还没来得及细看,先揣入怀中。
闹了半夜,一会儿就天亮了,一群人大骂黑店离开,孟行也走,有昨日李官差给的一点银子,住几日客栈也是够的。
开了房间,先把随身的包裹拿下来,里面除了之前的药品,还有一些银票、银子——从柳少元和钱三处搜罗来的,以及刚从房梁处得到的物件。
银票、银子,原是柳少元拿去县衙打点准备使的钱,银票是五十两的,碎银有三两左右,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孟行本来准备留作自用,如今孙有田一家出了那样的事,柳少元即是准备用这些银子夺了孙有田的地,孟行便准备把这些钱破开,反送给孙有田。
随后,孟行便把房梁上得到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块令牌,上面有一些鬼画符,看着倒是精致的。
一时也是看不明白是什么,便先收起来。
孟行猜测,这东西极可能是那个江洋大盗左布衣留下的。
当时看他拒捕,突围时却朝着客舍冲,或许是舍不得这件东西?
既如此,怎么不贴身保管?
后来来偷取的人应该是左布衣的同党,极可能是新得的消息,不然这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要拿这东西很轻易,不会拖到半夜才来取。
不过眼下西塘镇都是官差、捕快,那人应是怕惊动了人被发现,这才如此谨慎。
正好便宜了孟行。
孟行心中有疑问,却也不多想。
左布衣既然是伏法了,这件东西就该是他的,谁来也不好使。
将东西分类整理一番,孟行先去早集上买了些东西,准备了一番。
此时孟行已是一副算命先生的打扮,已是打听好了路径,往西田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