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其智以立功者易,藏其智而成功者难。所以说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夫自人之分量而言,知固不如愚,然时乎无道,乃使君子不敢用知而用愚,则岂国家之幸哉!”
好!
只是看了几句,吴林便已暗暗叫好。
对个人而言,能够大智若愚,当然是很好的处世之道,但是当官就不行!
君王无道,时局不行,他们做官的就不做事了么?如此,还怎么塑造英灵,为国运保驾护航?
那些庸官,自然塑不起英灵,不过米虫!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当官,就要以自己的能力扭转局面!
君王不行,他们做臣子的行,也是行的!
当然这些话不能明说,是杀头大罪!
故此这里用“岂国家之幸哉”来委婉表达,看似是愚忠,但实际意境不同,所能看到的观点就不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纵观历史,臣子架空君主的事也是不少,同是一个人,在时势不同时,就有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两种选择。
仅看到这里,吴林就知道,这名考生他们清河党取定了!
更不要说这一篇后半部分,大量引用了他吴林和其他清河党的政见,深得他心,简直写到了他的心里。
再看此人卷面,整洁无误,字迹也是有力平稳,不会在卷面上扣分。
吴林顿时大赞!
此时考试还未结束,他一个主考官发表意见比较谨慎,对喜爱的文章也多半是留中待评……很少会这样直接击节赞叹。
众多副考官心中自然明了,吴林是要定这一篇为第一了!
果然,吴林喜气洋洋地说道:
“这一篇的立意是极好的,字迹也显稳重,各位,定这一篇为第一如何?”
在场许多副考官,都是他的心腹,自然是赞同。
然而这时便有人道:
“且慢!”
吴林一看,正是那个养马的!
“刘寺卿,你有何意见?”
太仆寺卿刘昊然道:“此时考试还未结束,未必没有遗珠!此时便定第一,恐怕不妥吧!”
刘昊然对孟行这一篇,情绪很复杂,开篇来说,他也是极喜欢的!
“然时乎无道,乃使君子不敢用知而用愚,则岂国家之幸哉!”,时无道,但是作为忠臣,仍要站出来维护君主,看看这态度,这才是忠不可言!
这个孟行,忠臣无疑了。
但是后半部分,引用了许多清河党的理论,他便很不喜欢!
整治吏治是不错,但这是作为臣子能提的么?替君主做决定了,欺君之罪!
作为臣子,就该安分守己,君主自然有君主的打算,未必君主还比不上你聪明?
少年人血气方刚,莽撞了些,这些都可以理解,所以要打磨棱角,磨去刺头,若是现在取了第一,恐怕他尾巴翘到天上去,反而害了他!
再看吴林这样的喜欢,今科又是他做主考官,这一卷被定了第一,与他就有师生情,那这样的忠臣便被清河党抢了去……
今科,此人不如不取!
等这人落了榜,再与他慢慢联系。
今科是清河党做主考,此人落榜只能说明是清河党不取,再等三年,他们保皇党保举他一个举人,岂不妙哉!
刘昊然便道:“此卷不仅不能定为第一,以我之见,应定为落卷才是。”
“……什么?”吴林听到这话,眉头猛跳!
若是说此卷定不定第一,还有一番争执,这倒是说的过去,但是这个养马的居然要定落卷,这是想干什么?
为故意跟他作对,耽误一名才华横溢的考生落榜?
此事有损国运,这是什么心态,这是什么罪行!
不等他发怒,刘昊然又轻飘飘说道:
“此事我以为是为了吴大人好,朝廷取士最讲公正公平,吴大人,还请避嫌!”
“……”
这话便是空口白牙凭空污人清白了,但也极为厉害!
吴林自来南阳郡便闭门不出,并未与南阳郡士绅打过交道,从无交结,如此谨慎便是因为身份敏感,为免遭人口实。
他堂堂正正,不料还是遭来小人之口!
再听那刘昊然道:“吴大人莫非是举国闻名的文坛宗师?怎么南阳郡一名小小秀才,便连吴大人朝堂之上的进谏都知晓了?”
“……”
“下官还不知道,是哪一位同僚替吴大人扬名,将你文章传遍全国!”刘昊然哼道:“吴大人,下官还劝你好自为之!”
“……”
这已是指责吴林下到南阳郡之后,暗中传播政见,故此才使南阳郡的秀才都知道了,这件事是结党营私,罪大恶极!
这一番指责虽然是凭空捏造的,但是别人听了却觉得不无道理,便是吴林一时也是沉默,只因他也奇怪,这个南阳郡秀才,怎么知道万里之外,他在朝堂之上的一次谏言?
此事知道的人有限,不是他亲口说,就是别人替他故意传播,才使这个秀才知道。
而吴林自问清清白白,自己来到南阳郡后并无这样举动。
刘昊然见他哑口无言,一时不免得意!
他一个从三品下官,怼得三品上官无言以对,实乃是神来一笔!
“至于这一卷……”刘昊然捏着孟行的卷子说道:“这名考生公然在科考时曲意媚上,既是品行不端,也是不分轻重!下官生怕此人连累吴大人,这样吧,此人便是卷子做的再好,也是不取的。”
“以我看来,应当落卷,今科不取!”
说罢,竟将孟行的卷子直接丢进了落卷的筐子之中。
吴林心上的血,一下全部涌到了脸上。
砰!
这一下他含怒而发,上好的檀木桌一下四分五裂!
如此动静,顿时吓得其他副考官一大跳,此时主考官房间内,气氛沉凝,所有人胆战心惊。
谁都没料到为了一张卷子,主考官与副考官能闹到如此地步,恨不得杀了对方!
当然在场之人都知道,两人党派、政见都是不同,闹起来很正常,况且吴林不仅官品高出刘昊然,且是这次的主考官,刘昊然公然挑战他的权限,直接定落卷,换成谁都忍不了!
“刘寺卿,我清清白白,而你凭白污蔑上官,此事自会与你计较!况举贤不避亲,如此卷子,你竟因莫须有罪名要定为落卷,耽误朝廷取士,你该当何罪!”
刘昊然哼哼一声:“好一个举贤不避亲,你果是承认了此事?也不知这卷子是南阳哪一位世家弟子所作,值得你这般青睐!”
“你身为主考官,结党营私,舞弊科考,视朝廷为无物!此事我定要参你一本!”
两人已是撕破面皮,吴林也不再解释,强硬道:
“参不参是你的事,不过此次科考我才是主考官,你蹬鼻子上脸,也莫怪我不给你面子!”
“来人,将此人叉出去!”
“……”
很快便有两名兵士进来,刘昊然却是冷笑,全然不惧。
现在的局面,可以说是他故意为之,一手主导,若吴林怂了,他以下克上,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闹起来,丢脸的也是主考官,而不是他这个副手!
这事做完,他恐怕要名声大振,得党内力保!
“小小乡试,你为排除异己,竟做出这样的事!我看你这次回去如何交待!我,羞与你们为伍!”
又对两名兵士呵斥:“不用你们,我自会离去……”
刘昊然准备拂袖离开,吴林却也冷笑:“说要叉你出去,就不让你走出去!左右,叉他出去,为免扰乱考场秩序,先将他看押起来!”
“诺!”
“……”
兵士来捉刘昊然,刘昊然一看吴林来真的,脸都不要了,也是气的发抖!
他也是堂堂朝廷从三品的命官,有头有脸的人!
“反了,你竟敢私自关押朝廷命官……”
“此地你不过副考官,且扰乱科考,公然挑衅上官,罪大恶极!事后我还要追究你的责任!”
“……”
刘昊然正要提取国运力量,但这时在他眼前,吴林身后竟有金身虚影浮现,镇住周边,使他难以抽调国运之力!
“……什么?你竟已经塑造了英灵!”
英灵塑造,非得于国运有着极大的益处,有许多功绩才能成功,吴林不到四十便已经塑造成功,纵观整个朝堂,也是相当炸裂。
吴林对他的惊讶不屑一顾,这等庸官自然不懂什么叫做为国为民!
“你还敢挣扎?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么!”
刘昊然的国运被压制,哪里是彪形体状的兵士对手?一下便被兵士架起,干瘦的像小鸡一般。
简直斯文扫地,刘昊然不由大声咆哮:
“……吴林,你这匹夫,有辱斯文……我曰你老、母!”
“还敢冒犯上官,掌嘴!”
“……”
呜呜咽咽,刘昊然被丢到后院,叫天天不应。
而吴林扫视房内,令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此人竟然已经塑造英灵,以后在国运中能够存身,已经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了,谁敢得罪?
吴林道:
“若是乡试被扰乱,在座的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此事谁都不许声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一切等科考结束,再作计较!”
“……诺。”
吴林再扫了一眼方才刘昊然所在位置,看到上面留存的卷子,心中一阵厌恶,既撕破了脸,便不需再给面子。
“那一摞,全定为落卷。”吴林淡淡吩咐,指的正是刘昊然留中待评的那一批。
那一些他之前也匆匆看过了,虽有一些气息不错,本来考虑平衡,考虑保守党的脸面也要取上一些,但现在干脆不取了。
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南阳郡今科,全取清河党要的!
“……是。”其他人全都不敢再有意见,方才吴林大发雄威,给他们上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一幕,生动形象,谁还敢多嘴?
众人心思各异,而此时,这里无疑已成了吴林的一言堂。
而原本那些就是吴林心腹的副考官,痛快之余也有些忧心忡忡:
“吴大人,刘寺卿今日受到奇耻大辱,回去后定不肯干休,朝堂之上定有一番攻讦……”
吴林何尝不知道,却也傲然道:“这段时日你们与我一起同吃同住,可曾见我会过外人?我堂堂正正,日月可昭,怎怕他人攻讦!”
“诸君且放宽心,刘昊然要参我,我还要参他!三品官员提拔,都需皇上亲自审批,我能直接面圣,刘昊然却是连资格也没有的,你们说皇帝信我,还是信他?”
“……”
这些话,便令他的心腹安心下来,且将别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压制。
吴林再道:
“诸君,为国取士,举贤不避亲!况我不过三品,其实也是小官,又不是国之宰相,这秀才远在万里之外都能知我政见,可见平时关心朝廷时政,更是用心难得!不取这样的人才,还取什么人!”
“是!”
“我也不看他是谁,就定他为经义第一!”吴林吩咐道:“你们只管安心阅卷,天大的事都有我担着,等各科成绩出来,再看是何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