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扶意的乐观,并没能给平理带来好消息,隔天一早她进宫见皇后时,实则帝后的探子也早在昨夜就送回消息,涵之已经获悉生母病重的事。
扶意来时,正是春雨绵绵,涵之独立于屋檐下。
静谧的涵元殿,宛若无人之地,只有躲雨的飞鸟再次展翅时,才惊得有了声息。
扶意站在一旁良久,才见大姐姐转身,她忙伸手搀扶:“您累了吗?”
涵之道:“是啊,怀孕实在折腾人,我不敢想象,你竟然一路到了赞西边境,受了那么多的苦,到头来……”
扶意记得自己有了孩子后,从懵懵懂懂到与腹中孩儿感情渐深,她内心最大的改变,是对远在纪州的母亲的理解,懂得了体谅她的无奈和爱意,想必这一切在大姐姐身上,也会发生。
更何况,如今大夫人病重,若是不幸,只怕命不久矣,大姐姐心中岂能无动于衷。
“扶意,能不能替我去一趟,去看她一眼?”涵之道,“镕儿朝廷有事走不开,就让平理送你去,横竖他也不乐意念书。”
扶意说:“去见大夫人无妨,但不必平理相陪,多带几个家丁就好。”
涵之说道:“平理身手好,胆子大,他护送你,我才安心些,镕儿也能安心。”
扶意原不打算先提平理的事,可话到这份上,不得不说:“一会儿镕哥哥他要带平理来见您,见了面,您就知道了。”
涵之随口问:“什么事,还要兄弟俩特地跑一趟?”
扶意不敢对大姐姐撒谎,便说:“为了秦太尉家小孙女的事。”
涵之问:“秦影?”
便是这样,扶意后悔也来不及,为了能留下平理处理秦影的事,不送自己去封地见大夫人,结果害得祝镕和平理失去了见皇后一面的机会。
大姐姐说,平理要喜欢人家姑娘,她不阻拦,但和亲的事,轮不到他们来插嘴。
扶意又懊恼又无奈,离宫时未免心事重重,没能留心从宫门下进来的别人,只是下意识地让出一边的道路。
直到快走过时,才听身边的人说:“这祝家的人,果然是鼻眼朝天,目中无人。”
扶意听得,不免在意,侧身来看,便见是永清大长公主带着她的几位儿媳进宫来。
“妾身参见大长公主。”扶意忙行礼问候。
“呵……”大长公主冷冷一笑,“祝夫人快快免礼,我可受不起。”
扶意不敢辩驳,只躬身侍立,幸好此时有太妃殿阁的人来迎接,婆媳几人才进宫去,没有继续为难她。
人走远了,扶意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送她出来的宫女说:“少夫人别放在心上,这位大长公主一贯如此,仗着是太皇太妃的独生女,且与先帝和王爷自幼交好,而先帝和王爷都将太皇太妃敬若生母般,她自然就……”
“我都知道。”扶意说,“皇后娘娘也让她三分不是,这皇族里的人情,也是不容易的。”
宫女笑道:“那就好,您别放在心上。”
扶意眼下也顾不得什么大长公主,出了宫便命人往枢密院给丈夫送消息,待晌午时分,平理兴冲冲赶来时,哥哥却在门前告诉他,皇后不见他们兄弟。
“什么意思,是说和亲的事已经定下了,不然为什么不见我们?”平理紧张不安地看着哥哥,“嫂嫂怎么说的,都定下了?”
“她原本不想提我们的事,但娘娘要你送她去前太子封地见大夫人,她想把你留下,就提起来了。”祝镕说,“别怪你嫂嫂,既然娘娘是这么决定的,就算我们见了面,也改变不了什么。”
平理焦躁不已:“我在学堂里听说,想要揽下这件事的人可不少,好些人家都盼着靠这件事,来换取家族一代人的荣耀,太尉府已是鼎盛极致,他们还要什么?”
祝镕拉着弟弟走远一些,冷静地说:“别着急,先回去上学,夜里到家后,我再与你商量。切记不要做傻事,千万别冲动,皇后并没有说,已经选定了秦影,你若节外生枝,难道要将一切弄巧成拙,反而害了秦影?”
“我……”平理一时语塞,缓过劲再道,“哥,就不说我那点瞎想的心思,朋友一场,我最好兄弟的亲妹妹,我能见死不救吗?”
祝镕语重心长地说:“救也要有救的法子,总之,你听话,别冲动。”
平理对长姐的怨怼,又加深一层:“她做了皇后,就越来越狠心。”
“祝平理!”祝镕到底是拉下脸,“这是你该说的话?”
平理握紧拳头,满身的不服气,竟也不惧怕哥哥严厉的目光,硬是顶了一句:“我只是实话实说,大姐姐什么性情,难道你不知道?”
这是在枢密院外,祝镕实在不便和弟弟起冲突,便是唤过家人,命他们送四公子回府,但平理哪里肯再受约束,扭头就走了。
“跟上他,别叫四公子闯祸。”祝镕忧心忡忡,他现在能想到的是,平理为了能让秦影躲过这一劫,可别跑去把人藏起来,那时候,秦府和祝家的恩怨就越结越深。
然而公爵府家仆的腿脚,完全追不上四哥儿的身形步伐,没追两条街,就把人跟丢了,只能分两头,一头接着去找,一头回府里等。
此刻,扶意带着香橼在客栈,帮爹娘收拾行李。
她来时本要带父母去京城里逛逛,可言夫人说女儿气色不好,纪州也不差京城什么,该有的一样都有,他们不稀罕。
扶意有心事,自然就不勉强,这会儿在客房里,检查父亲是否有书册笔墨遗落,言景山从门外进来,见女儿兀自叹气,不免问:“好好的,叹什么?”
扶意忙提起几分精神:“爹爹,我从前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近来越发觉得,聪明并不见的处处管用。”
言景山想了想,说:“那也比不聪明强,你说呢?”
扶意笑道:“是,还是聪明些好。”
言景山坐下,将一叠银票给了女儿,扶意不肯收:“我在公爵府可不缺钱。”
“拿着吧,除了这些,爹如今还能给你什么?”言景山说,“这都是你师哥师弟家里的谢师礼,带这么多银票上路,我心里不踏实。”
“爹……”
“拿着。”言景山说,“公爵府里的确什么都有,可这是爹给你的。”
扶意无奈地笑:“那我替您收着,就当是您的私房钱,不叫娘知道。”
言景山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儿,想起来什么,便问:“不是说,要和皇后娘娘一起推行女学,怎么不见半点动静?”
扶意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事儿急不来。”
言景山颔首,稍稍犹豫后,语重心长地说:“镕儿和他爹的关系,还是要放在心上,别将来酿出什么祸事,谨慎物极必反。”
扶意说:“您说的是,爹是亲爹,可他还有亲祖母、亲兄弟姐妹,不是我们不听您的,爹爹,您知道的终究少些。”
只见香橼进门来,找到扶意说:“小姐,我和我娘去门外打点车夫,见到府里的小厮在找人,他们见了我还上来问,有没有见到四哥儿,说是四哥儿在枢密院外和姑爷大吵一架,负气跑了,他们没追上。”
言景山听这话,又见女儿神情紧张,再想起方才的叹息,便道:“回公爵府去吧,大不了我和你娘多留几天,不碍事。”
“爹爹……”
“去吧,我和你娘好好的,不必担心。”
扶意欠身谢过父亲,带着香橼就下楼来,门外家仆还没离开,又细细说了缘故。
眼下扶意能想到的是,平理一定认为大姐姐选中了秦影才不见他,他这会儿若不是找地方躲起来生闷气,那一定是去太尉府找心上人。
不知是夫妻俩过于敏锐,还是平理的心思太好猜,祝镕和扶意的想法不约而同,且此时此刻,平理已经在太尉府的墙根底下站着。
从小出入的地方,他可能比秦家的人还熟悉,翻墙进府轻而易举,就看他想不想这么干。
不巧此时有车马从远处过来,平理一时无处可避,只能纵身一跃,翻过墙头去。
既然进来了,也就不再犹豫,他径直往秦影的闺阁走,遇上厨房的人来收走碗筷,看样子那丫头才用了午膳,一定还在房里。